“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旁白问。
宋潜机懒懒地答:“就这样, 还不错。”
“没了不死泉,没了最强修为,连肉身都没了, 你还感觉不错?”
“你不懂。”
宋潜机心想我这辈子打完了我的仗, 守住了我的土地,完成了前世没做到的事, 阴差阳错让这世界也变得更好,如果要说遗憾, 只有一个罢了。
“你刚说我的魂魄养在擎天树里?你怎么也在这儿?”他问。
“我是旁白,无形无体,随机游移在世界任何一处。现在得到世界本源意志默许,来叫醒你。”旁白十分殷勤地献上两盘瓜子花生, “尝尝,也是你之前喜欢的。”
宋潜机磕着瓜子陷入沉思:“光阴长河,也是你得到默许才放出来给我看的吧?上次你诳我!”
“咳咳,过去的事情,咱们不提了吧,以后日子还要过……”
宋潜机甩袖:“谁要跟你过!”他问,“我这次要是失败了呢?”
旁白沮丧道:“你是最后的转机, 你如果失败, 大家只能一起完蛋,我也完蛋。”
宋潜机想, 世界本源意志有自救心,却无法直接干预世界演化发展, 只能送他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给这世界多一次机会。
如果他失败了, 整个世界连旁白都不复存在, 所以他成功之后给他开了后门?还放旁白进来作陪?
宋潜机其实不怎么生气,现在养在树里,总比在别人的界域里好。
寄人篱下的滋味多不好受,问问以前他麦田里的打工魂就知道。
“你还有什么需要?”旁白狗腿地问,“我尽力。”
宋潜机:“我想回去种地,行不行?”
“你可是擎天树,现在这天地靠你支撑,你相当于创世,不,撑世神啊。只要你努力结果,果子呱呱坠地时,就能得到新肉身。”旁白夸张道,“届时你以神明之身,比肩凡人,自然能回去种地了,恭喜恭喜!”
以神之身,比肩凡人?逆向修炼吗?
宋潜机哭笑不得:“同喜同喜。外面定有人牵挂我,我还想告诉他们我的魂魄未湮灭。”
旁白犯难了:“树只能开花落叶结果,怎么跟人说话?”
“我试试。”宋潜机决定努力一下。
……
金色擎天树瑰丽壮美,散发着淡淡金光,好似温柔和煦的阳光。
重重浓雾被光芒驱散,大陆尽头从此不再是阴阳隔绝的死地。
人们仰望新的擎天树,便感到一种坚实壮阔又柔和的力量。
其他小树环绕它生长,欣欣向荣,丝毫看不出七天前大地将崩,天穹将倾的末日之景。
整整七天七夜,各地凡人望向西天祈祷,修士冒着风雪、齐心协力渡过裂冰原,奔向大陆尽头。
所有人向擎天树输送灵气,终生出这片生机盎然的森林。
当大地不再颤抖,擎天树不再摇晃时,大陆尽头被呼喊声淹没。
这是奇迹的诞生,是难以言说的震撼。
不管从前有何嫌隙、各自门派有何旧怨,出身来历有何不同,至少在这一刻,千万人悲喜相通。
他们边哭边笑,大喜大悲,茫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甚至不知道还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只知道人间没有宋潜机了。
“此界救回来了。”
“我们挺过了这一关。”
“可是宋王回不来了。”
擎天树抖动叶片,沙沙声越来越大,好似一首轻缓悠扬的乐曲。
众修士听着这首歌,像被无形大手轻拍后背,情绪逐渐安定下来。
陈红烛最先站起身:“宋王以身合道,是为生灵存续、人间太平,不是为了让我们在这里哭。华微宗弟子何在?”
华微弟子齐声应是,在陈红烛带领下返程。
子夜文殊从地上摘下了什么东西,然后站起身,带着依依不舍的青崖书生们离开。
纪辰看着子夜文殊,喃喃道:“他没什么要对宋兄说的吗?”
他当时按宋潜机的安排,将装满千渠沃土的盒子交给对方。那时候他就觉得子夜文殊过于冰冷,情绪内敛得不像真人。拿到盒子后,即使懊悔、愤怒、痛苦也只说了两字。
跟这种人打交道,想来十分辛苦。
子夜文殊与孟河泽擦肩而过。
孟河泽余光一扫,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忽然抹干眼泪站起身:“这个季节,该准备收麦子了。”
纪辰:“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回千渠收麦子!”
纪辰一把拉住他衣袖:“我不信,你定要去西海当魔头,宋兄会不高兴的。”
纪辰心想,你要是敢去,我就画个困阵,咱俩一起困死在擎天树下等宋兄。
一年、十年、一百年、千年万年……只是擎天树寿与天齐,他们却活不了那么久。
如果白日飞升就要去一个没有宋潜机的世界,那不如在擎天树下化作枯骨。
却听孟河泽道:“他一定还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纪辰怔然,不可置信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孟河泽骄傲地抬起头,在纪辰和其他宋院弟子面前,从未感到如此优越。
他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摘了什么东西,炫耀地向众人展示:“你家擎天树,能开出土豆花?”
淡紫色花苞在他指尖绽放,犹带一滴晶莹露水,与宋院花园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土三’的花,登闻雅会前夜,师兄便送这朵花鼓励我。那是很久之前,那时候我们还在华微宗外门打工……”
宋院弟子围着他,眼睛发亮地听他讲故事。
其实那夜宋潜机送出的土豆花有两朵。按理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孟河泽始终没有提起另一朵。
千渠弟子不时发出阵阵惊呼,只有卫真钰站在人群外,闭眼仔细聆听树声。
金色树叶沙沙摇曳,起伏如海,像暗合某种规律的乐曲。
四周人声渐渐淡去,唯有乐曲在他耳中回响。
他出身世家,略通音律,此时只恨自己没有刻苦钻研过音道。
不然他一定能听出更多。
“我听不出来,总有能听出来的人!”他忽然睁开眼,四处奔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人们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以为他大受刺激,陷入疯癫。李次犬和祝胜喊着卫王,试图拦下他。
直到卫真钰遇到一个荆钗布裙、怀中抱琴的蒙面女子。
他走到对方面前,暗含期盼道:
“你是不是也听到了?这首曲子在说什么?”
他没有说出对方的名字,他也没想到自己跟此人还有平和对话的一天。
可是茫茫修真界,谁的音道造诣还能比此人更高?
他怕对方不告诉他,更怕对方说没有,一切只是你的幻觉。
“月圆之夜,魂归来兮。”抱琴女子脚步不停,目不斜视,从他身前经过,“你们若想接回他,不如去打造适宜魂魄寄居的法器,八月十五来碰运气吧。”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卫真钰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头脑阵阵发晕,一时不察让那女子走远了,只能大喊:“哪一年?”
人影杳然,话声伴着琴音从天涯飘来:“每一年。”
卫真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高声道:“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