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居里, 昭云看着这个仿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 心中五味陈杂。
她不想扫了长公主的兴,却也不愿强颜欢笑。
明曦长公主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叹了口气, 说道:“云儿,我知道你不喜欢太子。但是, 出身皇家, 能有多少可按自己意愿成婚的?你嫁太子, 比下嫁到旁处已经好了太多了。”
昭云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也是为了不让她走自己的老路。
可太子府的凶险, 她又怎么和母亲说?
哪怕是说了, 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而且母亲来太子府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与太子的侧室苏氏缓和一下关系,不要再让太子因为拈酸吃醋而再次冷落了她。
于是话到嘴边,昭云又咽了回去。
罢了, 如今既入虎穴,全看自己的造化吧!
可惜这个时候陆小公子又被太后留在了宫里抄经理佛, 她真的有些六神无主。
倒是陆皓之, 每日能在云起居里与她说说话。
陆皓之的肚子, 也有三个月了,再这样下去也藏不住了。
她正在想办法,如何让他出去避一下。
可是如果让陆皓之躲出去了, 自己又该和谁说说心中的苦闷?
昭云心里又烦又乱, 又怕苏婉凝趁火打劫。
好在楚王挺着孕肚来看她了, 一见到楚王,昭云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拉着楚王的手,哭诉道:“阿珏哥哥,我真的在这里呆不下去了。我闭上眼睛,便是流儿冰冷的尸体。太子不相信我,母亲说我胡思乱想,我头疼的厉害,恨不得抱着流儿从后花园的观景亭上跳下去。”
宇文珏也挺心疼这个小妹妹,昭云从小千娇万宠,哪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坐了下来,搂着昭云拍了拍,说道:“万万别这样做,我知道你现在刚刚生完,心里抑郁。用含之的话来说,你这叫产后抑郁症。”
“产……什么?”
昭云郡主一脸的迷茫,问道:“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宇文珏笑了笑,说道:“含儿的口中经常冒出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词句,你应该也知道。不过他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郎中,他的话你应该听信的。这不,他走之前叮嘱我,让我给你带点东西,以免你胡思乱想。”
说着宇文琝给昭云郡主一个包裹。
昭云一脸迷茫的拿过那个包裹,打开以后,发现竟是一堆她从前从未见过的绣样。
展开以后,足有几米见方。
各色丝线,样图,绣针,无一不是精美异常。
昭云郡主惊呆了,她看着这鬼斧神工的绣作,说道:“这……这是什么绣?如此宏大的绣作,怕不是普通的绣品吧?”
宇文珏笑了,说道:“含儿说这是这世界上最简单的绣品,叫十字绣。”
“十字绣?”昭云郡主朝绣布上看去。
果然看到了一个个的田字格,可不是像一个个的十字么。
还有一张比对图,上面把丝线和绣位都编上了奇怪的编码。
宇文珏给昭云郡主介绍了片刻,说道:“含儿说这叫清明上河图,是最简单的绣品里最复杂的图样。如果郡主可以绣出来,产后抑郁症妥妥能大好。而且,含之说让郡主不必顾及月子,每天绣一柱香的功夫,休息一柱香的功夫。总共绣作的时间,不要超过半个时辰。”
一般情况下,都是建议产妇卧床休息,月子坐满一个月。
但是如果一个月子里的产妇有抑郁症,还要让她强行卧床一个月,只会加重抑郁症的症状。
陆含之走之前其实比较匆忙,但他还是没有忘了昭云。
花足足五个兑换点兑换了这幅清明上河图十字绣,还让宇文珏留意一下,是不是可以将这十字绣发展一下,开个绣庄。
宇文珏也让陆含之给他留了个小样,他也正在让含记的在御试试能不能做出相应的产品。
昭云郡主见了这个绣品便是爱不释手,她的眼中终于有了几分笑意,说道:“好,好,我一定听陆小公子的话,乖乖把它绣完。”
宇文珏摇了摇头,昭云还是跟从前一样,小孩子脾气。
于是叮嘱道:“也不可贪心绣太久,我可是会让刘嬷嬷看着你的。”
昭云笑了,说道:“阿珏哥哥就知道拿长辈来压我。”
见昭云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她原本明媚的模样,宇文珏才算放下了心来。
回到安亲王府,见林冲云正和阿蝉阿枢一起做木工活儿,便跟着坐到了一起。
林冲云的性子变了不少,从前他总是不苟言笑,如今竟和两只幼崽玩得不亦乐乎。
宇文珏问道:“阿枢的病,还是没有起色吗?”
林冲云摇了摇头。
宇文珏看向阿枢的脸,说道:“倒是伤疤好了不少。”
林冲云道:“我平日里给她用的药,都是去腐生肌的。许多药材都是直接在贡药里拿的,是这世间最好的药了。但我能医好她的脸,却医不好她的精神。而且这张脸哪怕是医好了,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
如陆含之的系统所说,除非用的是破煞法阵,才能让万象归元。
否则,只能是一个全新的走向。
宇文珏看着阿枢好了一半的脸,说道:“别说,阿枢姑娘,还真是漂亮得很。”
林冲云也赞同:“我在宫中为多位娘娘诊治,哪怕是宫中那位据说绝色无双的良妃娘娘,形体上也是多了几分粗糙。阿枢姑娘不一样,她不但容貌是美丽的,体形也是婉约的。这在医者来说,是阴柔之美的最佳体现。”
向来话少的林冲云竟然一下子夸了阿枢那么多句,还是夸外表的。
宇文珏忍不住朝他看了过去,说道:“……所以,你是在给阿枢诊病的时候,偷偷看她的身子吗?”
林冲云:……
宇文珏又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你还看过良妃娘娘?还跟我们枢儿做对比?”
林冲云:……
宇文珏接着道:“林冲云,你是不是思春了?”
林冲云:!!!
他一脸郁愤的看向宇文珏,气道:“医者眼中无性别!宇文珏你给我闭嘴吧!”
宇文珏一边哈哈哈一边道:“你怎么恼羞成怒了?哎……林师兄,你不喜欢我们阿枢吗?”
林冲云义正辞严道:“我只是把阿枢当妹妹,你休要再胡说了!我看你是跟含之在一起呆久了,人也跟着不正经起来!从前你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话?”
宇文珏道:“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含儿热情积极三观端正,而且活得快乐。我建议你也向含之学学,这样生活才有意义。”
一下子听到两个新鲜词汇,林冲云迷茫道:“三观?意义?”
宇文珏老神在在的说道:“三观啊!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林冲云:“世界……观?”
宇文珏再次解释道:“世界观就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基本看法和观点。”
林冲云迷茫了,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医书,只知道医者父母心。
那么,这就是他的世界观吗?
他现在也越来越佩服陆含之了,别看他小小年纪,对周围人的影响,却比良师还要强大。
林冲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太古板了。
不过大概也只有像含之那样的性格,才会发现这世界上的没有的东西,从而让这个世界变得丰富多采。
而让这个世界变得丰富多采的陆含之,也正处于西疆这一战的关键时期。
陆含之对那位大将军说道:“知道回去怎么跟他们说了吗?”
膀大腰圆的大将军扎克点头:“知道,就说你们答应求和,让他们商量商量选个时间谈一下。”
陆含之点头,说道:“地点他们定,我们会准时到的。”
扎克应声:“你们确定要去?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他们设了局,就是为了在谈判的时候杀了你们。不,他们的目标只有这位王爷。只要能杀了这位王爷,和我们接头的人就会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
除含之道:“好,那便好。”这正是他想要的。
扎克皱眉:“你们难道不怕死吗?”
陆含之道:“那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了,你只要把消息带给对方,就说我们对他们求和的心十分信任,而且已经开始准备拔营的事了。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扎克又问了一句:“那……之前王妃殿下所提的条件。”
陆含之拍了拍胸口,说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扎克可能是不太相信自己要做的事有那么简单,又确认了一句:“那……您所说的解药……”
陆含之道:“事成之后,一定给你。”
扎克总算是不再设防,由两名士兵押着,送回了边境线以西。
宇文琝和陆煦之看着扎克的背影,一场大战真的在酝酿中了。
京郊,庄子上,窑炉仓内。
钟尧看着已经凉透的瓷器,纯白的瓷器泛着细腻的光泽,如同少女凝脂般的肌肤。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片刻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缓缓转身看向窑室门口。
窑工上前来朝他点了点头,说道:“窑头儿,外面有位先生找您。”
钟尧应了一声,转身出了窑炉。
等他的男人一身素衣,半束发冠,发梢微卷垂于胸前。
大约三十五到四十岁的样子,虽已不再年轻了,那张脸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好看。
大概是饱经世事,眼神如一潭深渊,仿佛任何事也经不起他的波澜。
钟尧上前朝他行了一个礼,说道:“师父。”
男人对他微微笑了笑,轻轻颔首,问道:“钟儿,找到你的儿子了吗?”
钟尧点了点头,说道:“天不负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