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部在愣住半分钟后, 撑着额头低声笑了起来。
如果熟悉这振打刀,在听到这种嘲讽的笑声时, 理应想到,这是压切长谷部出阵轻伤时的招牌反应, 它所包含的意思大概是“真有趣啊……”。
作为一振存在了几百年的付丧神, 褐发打刀还不至于看不穿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拙劣的表演——这个人类并不是真的想要把他买回家。他只是抛出一个“诱饵”,就像在拉磨的毛驴鼻子前吊一个胡萝卜,希望他能跟着走。
作为威廉百世的前任近侍,压切长谷部猜测,他大概比审神者自己还要更清楚, 那座本丸里有多少财产。在买到一期一振之后, 又马上来这里度假, 他还能剩下多少钱?他愿意把所剩不多的钱拿出来换取自己这振遭到厌弃的、常见到在战场见到都懒得弯腰去捡的二花打刀?
更不要说, 他现在的主人不会抛弃他——他说过的,魔王是不会允许笼中鸟逃出手心的。
想到这里,他一向太过严厉、看起来有点凶的眉眼温柔起来,“我现在这位主人,不可能会卖掉自己的刀剑。想要去买回我这种话, 就不需要去说了,我的运气,也不劳您费心。”
认真说起来,威廉百世是第一个就他的去留与他谈条件的人类——作为一振刀剑,人类眼中的物品,他从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归属。虽然长谷部一直觉得自己有错, 明明说了会等这个审神者回来接他,却没有做到。但归根结底,那只是因为他做了能力范围以外的承诺。
就算他真的想要逃走,也逃不掉的。看看太郎殿想要从都彭大人身边逃走后的下场,足以给这座本丸所有的刀剑警示……况且,他怎么会想要离开呢?在眼前这个审神者和都彭大人之间,真的会有付丧神选择前者吗?——即便只是将他们放在一起对比,好像都是对主人的一种亵渎。
褐发打刀其实并没有在都彭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软弱可欺。
虽然所有压切长谷部在审神者面前都忠诚又驯服……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他应该是稳重可靠的,在没有危险时追随在主的身后默默跟从,在遭遇危险时挺身而出,做审神者最可靠的武器、最坚实的盾牌。
在前任审神者荒谬的言论下,褐发打刀的紧张不安如潮水般褪去。他变得更像威廉百世记忆中那个近侍,因为太过强势的,甚至会让他觉得受到了轻视。
“不过,我懂您的意思了,”长谷部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如果……您能够保证,以后不会再卖掉自己的刀剑,我就不会对他们多说什么。一期殿是个出色的付丧神,既然得到了他,希望您能好好珍惜。但您也要记住,他是一振四花稀有刀,并非像我这样容易驾驭。”
如果有其他人在旁观,就会神奇的发现,长谷部现在冷淡又温吞的语气,非常像他刚刚侍奉了不到一周的新任主人。可惜,他面前这个审神者并没有及时察觉到压切长谷部的改变。他只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长谷部在听到他的提议之后笑了起来。
这是高兴的意思,代表着他确实很想跟自己回去。
“哼,一期一振也好不到哪去……”他撇了撇嘴。
说到这里,年轻人的思维突然拐到了另一边,他好奇地问:“我想问问,当初我让你去做那件事,你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我,看起来骄傲得不得了。现在呢,为什么不拒绝这个主人?”审神者笑着嘲讽地说,“因为你是自愿的吗?让我想想,你是不是怕在被丢掉,所以不敢再拒绝审神者的任何要求?”
威廉百世情绪高昂。在这座别墅接连受挫之后,他迫切想要在长谷部这里扳回一城。眼前这振打刀是他的初锻刀,也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总是相信长谷部绝对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所以在他面前有恃无恐,觉得自己无论做多么过分的事,最终都会得到原谅。
这一次,他说中了真相。在认识主人的第一天,长谷部确实是这样想的。褐发打刀看着兴致勃勃的年轻人,发觉他之前偏移得厉害的重点,正在缓缓校对。
突然间,他意识到一件事。
主人为什么要挑衅他的前任审神者,为什么要让他以这种状态出来见他……一切都很清楚了,他就是要让这个人类觉得他对自己并不好。在造成这种假象后,前任审神者仍然很想对准他的弱点迎头猛击。但他弄错了最基本的事实——都彭大人是最完美的审神者。
于是,他刚才的言行就显得非常可笑。
就像威廉百世熟悉他一样,长谷部也熟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弱点——他们生活在一起那么久,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这个人类身上。但长谷部一直小心地绕开这一切,从不评论这位审神者的体力、自制力,生活习惯、心性、性格等等,生怕自己会让他感到不舒服,伤害他脆弱的自尊心。
“对了,刚才在屋里的另一个付丧神是龟甲贞宗吗?哈哈,他跟你不一样,应该是喜欢被那样对待吧?”
将长谷部的沉默当成是无言以对,威廉百世兴奋地继续说了下去。今天仿佛格外漫长,他已经憋了许久没有说过话,之前又生着气,一旦开始讲话,就控制不住自己。
“真想问问你现在那个主人,是怎么让你们这么听话的。啊,我知道了!楼下那个一期一振,之前一直都待在别墅里不出门,一定也是像你现在这样被做得腿软吧。一期一振……”
威廉百世停顿了一下,在嘴里掂量着这个自己曾经梦寐以求太刀的名字,阴沉地说:“一期一振,心里没有审神者,只有他自己那些弟弟。我知道怎么让一期一振听话,这肯定不难……”
压切长谷部侧着头,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类,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点评他现在的同伴。他一直觉得愧对他,审神者只是被他逼得积累了很多,最后才会爆发出来。但此时,当审神者向他倾吐毒汁,范围波及到其他人,他才察觉到他说得有多离谱。
一期一振的心里怎么会只有弟弟,没有审神者?就像楼下那位昨天还是暗堕刀的一期殿,如果心里没有自己的主人,又怎么会乖巧地服从都彭大人的每一个命令,一次次忍受驱逐暗堕的痛苦,从浑身骨刺和长着尾巴的模样,变回俊秀文雅的模样。
也许所有人都知道一期一振的软肋,但那又怎么样?大部分审神者不会那样做。正常的审神者,只会想到,为了让这振四花稀有太刀更加高兴,从此应该更加优待粟田口的短刀和胁差。
山姥切多么的单纯善良、堀川国广倔强坦率,烛台切光忠从不吝啬对其他人交付善意,但他们在自己这位前任审神者嘴里,就是粗俗无礼、阴沉可怕、以及只给客人喝凉水的吝啬鬼——这怎么可能呢?压切长谷部摇了摇头。
他费解地看着审神者,总觉得他跟自己所见的不是一个世界。
在巴拉巴拉诉苦、咒骂了很久之后,威廉百世终于发泄完了情绪,说到正题,“……而且,你们竟然把便利店都搬空了!也太没素质了,这座岛上有两个审神者,两座本丸的刀剑,你们的主人从不替其他人考虑吗?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没有吃的了!”
看他这样对世界充满了不满,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压切长谷部终于意识到:前任审神者也该为他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跳出身份的桎梏,长谷部其实知道该怎么应付威廉百世这种人。他的胆子很小,一旦吃到足够的苦头,就会缩回去,丧失作恶的勇气。
为了现在还属于这个审神者的刀剑不遭遇跟他相似的命运,褐发打刀觉得自己必须有所作为。如果本体在这里就好了……长谷部这样想着,刻意散发出一点杀气,让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起来,就在他想要爆发时,都彭敲了敲门,在得到回应前,自顾自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长谷部愣住了,酝酿出的杀气瞬间憋了回去。他像一只背着主人亮出爪子的猫,在被发现后迅速缩回了利爪,强行装作若无其事,为了转移注意不得不舔一舔软软的粉红色肉垫。
都彭看了瞬间变得乖巧的长谷部一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同僚,用一种“我允许你跪下来亲吻我走过的路”的桀骜语气说,“在门外听到了你的来意。下楼去找烛台切,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拿着他给你准备的东西,离开这里。”
威廉百世感受到了来自都彭的轻视。由于自卑,他顺利接收到都彭这是在以打发乞丐的方式让他快滚。他的脸涨得通红,却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该如何反驳,一时间不由呆住了。
都彭的眼神飞快地掠过他,似乎多看他一秒钟都是一种对时间的浪费。他问长谷部道:“还想要吗?”
褐发打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草草收场的保养还有机会继续,他茫然地说:“可……可是您不是已经把……”
“别慢吞吞的,龟甲贞宗等不起你磨蹭。”
都彭恰到好处地截断了长谷部“可是您不是已经把我组装好放在刀架上了吗”这句话,走到沙发身边,伸出手扯住长谷部的衣领,轻松地把他拎起来,抗在自己肩膀上。由于褐发打刀全程惊呆,下意识全程高度配合,完全看不出不情不愿,导致魔王先生不得不捏住这只呆滞的、毫无警觉性的笼中鸟腰间的软肉,飞快地拧动一圈。
——长谷部没料到自己的主人会做这种事,发出一声惊呼,垂在都彭胸前的腿不由自主地挣动了两下。看起来倒真的很想犹豫不决地一点小小反抗。在顺利出预期效果后,都彭艰难地战胜了自己想要礼貌道别的良好教养,头也不回地抗着长谷部走掉了。
审神者就这样被晾在会客室。他呆滞了一会,拼命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因为他到这里的两个目的——弄点吃的,以及想办法让长谷部闭嘴,都已经实现了。他到了楼下,烛台切光忠提了一个麻袋交给他,威廉百世希望烛台切光忠能够帮他搬回去,但被拒绝了,“抱歉,我还有晚饭要做,不能擅自离开。”
宅男只好在十几振刀剑的注视下,拖着麻袋离开别墅,喊自己的付丧神出来帮忙,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带回来的是一麻袋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