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答应药研再在游乐场玩一会, 但就像他跟黑发短刀事先说明的那样,今天晚上, 在回本丸前,他还有一项工作需要完成。
野生刀剑聚居地目前只有十来个审神者, 绝大多数是被幻影旅团所出卖。与其在短时间内忙于分辨他们到底是好是坏, 应不应该受到剥夺人身自由、强制劳动改造的惩罚,还不如直接给他们送些罪证确凿,经过时之政府确认的审神者替换。
都彭陪着药研,按他的请求依次玩了鬼屋和摩天轮。比起无知无畏的小孩子,药研藤四郎果然还是要胆小一些, 却不希望被别人发觉。不敢再玩过山车、跳楼机、海盗船, 于是选了一个听起来会让人觉得很勇敢的项目去尝试。
但以短刀的夜战和侦查能力, 靠着黑暗和伪装吓人的鬼屋, 对他们来说跟万圣节的化装舞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还有慢吞吞的摩天轮——唉,对此,虽然早已看透了一切,可是体贴的审神者只能假装自己没想那么多。
他给小短刀买了外带的香蕉船,带着他坐在摩天轮, 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回忆不久前这振短刀从过山车上下来后,腿脚发软的模样,不由想象了一下,如果把烛台切光忠带过来玩,他会不会直接哭出来呢?
——那么高的个子, 如果真的吓哭,就未免太引人注意了。所以,今天没有带他出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明智。
从摩天轮下来后,时间已经差不多不够再拖延下去。都彭带着药研返回游乐场门口,又找了一遍,宗三左文字果然还是没有回来。审神者垂下头,观察着药研紫色的眼睛,琢磨着……他会不会为了宗三哭着扑进自己的怀里耍赖。
不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真的发生,审神者说:“先去干活,结束后去找宗三。”
药研藤四郎连忙把拼命酝酿出的眼泪憋了回去,仰起头,若无其事,帅气沉稳地回答:“就按您说的办,大将。”
夜幕降临,都彭带着短刀寻找到足够僻静的地点,重新叫出了白皇后。今天下午时,在确定了被遣返的审神者名单后,她就一直在调用周边的监控,监视着这些住址。晚上八点,很多重返现世普通人生活中的审神者,仍没有回家。
审神者数了数能够直接捕获的目标,把这些人的资料交给了药研,向他解释了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先看看这些人的履历,记住他们的长相和住址。我会打开时空通道,把你送到附近。你负责找到他们,从背后打晕,用缩小灯变小放进笼子里,带回来给我。抓满二十个,我们就收工,明白了吗?”
药研藤四郎先是接过资料,一目十行地查看。看着时之政府简短冰冷的记录,他捧着平板的手渐渐开始发起抖来,仰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审神者。都彭于是问道:“药研,有信心分辨出这些审神者吗?”
“有照片,近身还能感受到灵力,我是不会认错的。”短刀郑重地说。
都彭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说:“下手要有分寸,这是我们远征要寻找的重要资源。”
黑发短刀连忙点头,他握紧自己的本体,颤栗着回答,“是!”
都彭看了看简短回答后欲言又止的药研藤四郎——付丧神的天性便是喜爱审神者。对自己的审神者如此,对其他审神者也都自带很高的初始好感。药研藤四郎过去所受的伤害,还没有大到抹去他的这个种族特性,让他对有些人类的恶意产生足够深入的了解。
——这大概有点像树把黑之章送给仙水忍。不过,审神者一点都没有引诱药研藤四郎走向崩溃的意思。他放低了声音,温柔地问:“药研,你想问什么?”
短刀继续翻阅着调查报告,眼里渐渐满上仇恨和痛恨,他仿佛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这些审神者,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没必要去探究他们的心理。”都彭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没什么情绪地说,“去把他们抓住,交给需要灵力的流浪付丧神就好。”
黑发短刀在审神者的安抚中渐渐镇定下来。在突然被交付了意料之外的资料,所受到的震动中,他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审神者带他来的理由——这是一场夜战。
如果是退、堀川、骨喰或者鲶尾,甚至是他的前田,他们大概都会不问理由、毫不犹豫地站在审神者这边。审神者选择了他,告诉他真相,是因为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摇摆和退缩。
一直以来,他满足于躲在审神者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做好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回报他对自己、前田和歌仙的救助。他从来没有主动站到审神者面前,争取得到他的喜爱——从了解到长谷部过去的时候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和这振打刀有很多相似之处。
当他亲口承诺过会照顾好大家,却失信于前任审神者,以至于因此被抛弃时,他同样怀疑自己。但与长谷部相比,他做得显然远远不够多——他明明已经效忠于都彭大人,却不为能够亲近审神者而感到喜悦,反而计较着审神者是否把他当成了小孩子这种细枝末节。
于是都彭大人带他出来,用行动向他证明:我看到了你的努力。以及,平日的亲近和照顾,与委派任务时的信任和重用,根本就不相冲突。
“我明白了,大将!”短刀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战意勃发地回答。
在审神者打开时空通道后,药研藤四郎敏捷地窜上房檐,在黑夜里无声迅捷地奔跑着。跟随便迷路的宗三左文字截然不同,他能够准确地分辨每一条岔道,避开路人的目光,无视掉自己不了解的交通工具,只朝着目标飞速靠近。
在白皇后事先入侵安保系统的帮助下,这振短刀以超高的工作效率搜集着资源。一个、两个、三个……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时间一共也没过去多久,独自在家,便于捕捉的审神者就被洗劫一空。
审神者看了看手上的名单,在白皇后的帮助下,把监控没有拍到,暂时无法确定是否在家、以及是否独自在家组标注出来,开始了下一阶段的晋级工作。
在这一组刚开始,审神者和短刀的运气就不是太好。他们扑了个空,在白皇后提供的地址,并没有找到审神者。药研飞快查看了这个无人的住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被驱逐遣返的审神者虽然贫富不均,但一般都过得十分潦倒。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本来都该有一大笔收入,足够今后不再工作,游手好闲地在家养老——被辞退后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另一方面,他们之所以会被赶走,无一不是因为在自己的本丸作威作福、任意妄为,现世的生活不可能提供给他们这种地方,让他们把活生生的人类当做奴隶肆意残害。所有,不管有钱没有钱,他们的房间大都比较杂乱,垃圾和酒瓶堆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些药品、注射器和针头。
但这个审神者的家里却井井有条,有点太过干净整洁了,看起来甚至有点都彭的(强迫症和洁癖)风格。
可他明显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过家了,这个房间的地板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根据药研对自家审神者的了解,如果这个房间的主人会把衣柜里的衣服按照颜色深浅放置,甚至每个衣挂间的距离都相差无几,他就不可能在预计好的出游前,留下冰箱里有没吃完的食物,还有垃圾桶里没倒的垃圾。
这相当的违和,简直是太奇怪了。药研藤四郎悄悄掩上门,离开了这栋奇怪的住宅,向都彭汇报了审神者不在,还有屋内的反常——当然,他聪明地省略掉了以自己的主人为参照物,对这个审神者进行类推这个危险的步骤。
一无所知的审神者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短刀的脑袋,“你很能干。”
他在自己的笔记上,给这个审神者画了个圈。亲自进屋去看了一圈,翻看了一下这个审神者被驱逐的原因。然后,审神者再次呼唤白皇后,让人工智能以这个地址为圆心,搜索附近的审神者。
直到凑足了目标数量,他们都没有再发现这种一进去就会发现反常之处的房子。都彭把不在家的资源标注出来,让白皇后继续监视他们的动向,便于审神者下次的远征搜集行动。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看时间,说:“走吧,找到宗三,就可以回家了。”
经过面容识别,白皇后毫不费力地找出了宗三的位置。都彭细心地让她抹去了所有录下他们三个的监控录像。
宗三左文字当然不是和织田私奔逃跑了——在药研被审神者带着在游乐场愉快地玩耍时,他渡过了被审神者唤醒之后,刃生中最悲惨的一天。
在发现前任审神者健康快乐地生活在现世后,他终于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阴谋和失踪。对!身为一个普通的刀剑付丧神,他跟普通人类平凡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同,每天三点一线,战场、本丸、万屋,按部就班地杀敌、做内番、买东西、手入,跟审神者谈恋爱,然后单方面切断联系被甩被抛弃。
所有同伴都曾一遍遍告诉他真相,试图制止他犯傻。但他却觉得众人皆醉,只有他保持着清醒。这种情景跟昨天晚上是多么的相似……都彭大人本丸里的付丧神一定也都觉得他疯了吧。在躲开了织田梨奈后,宗三左文字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一时想不出自己该去哪里。
他其实根本不是那么特别的刀剑付丧神,就只是一振再普通不过的宗三左文字而已。每天念叨着“审神者没有一个可信”“绝不再做笼中鸟”,底气十足地嘲笑想要再给自己找一个审神者的山姥切天真,现在想想,也只是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还是有主人的。
而现在,他才真切地意识到,除了都彭大人的身边,他已再无归处。
很可惜,在返回这唯一归处的过程里,宗三左文字今天所有的好运,都已然用完。虽然,他只需要面露迷茫和悲伤,柔弱地站在路边三秒钟,就能马上吸引到男性来问候“你需要帮助吗”,但这次,凑上来的不是什么好人。
在审神者带着药研找到自己的宗三左文字时,他正在彻底迷路中,被第三波尾随的混混堵在巷子里,崩溃地抽泣着说:“你们也想让天下之王的象征陪侍吗?只是追求我的存在,在得到之后就不会再好好珍惜和使用……”
从小混混的表情来看,他们大概正在思考,眼前这个美人究竟是喝醉了还是嗑药了,以及……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雌雄莫辨。不过,他的脸那么好看,所以是男是女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这些痞气的男人们猥琐地笑着围了上去。
“放心吧,我们绝对会好好‘使用’你的,美人……”
虽然大部分人都能分辨出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宗三却露出了被迷惑住的、稍稍有点高兴的表情。他痴痴地扭过头,包含着凄楚的眼泪,傻傻地说:“你是说真的吗?”
意外说出正确攻略台词的小混混愣住了。然后,他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愉快地扑了过去。恰好看到这一幕,药研藤四郎焦急地跟着冲了上去,低喝道:“喂,你清醒一点!”
他的叫声吸引了巷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在看到过来的只是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以及一个单薄的少年后,混混们恶声恶气地警告道:“别过来,快滚,没你们的事!”
在他们稍稍分神的瞬间,柔弱的美人已经一秒变脸,露出杀气凌冽的锐利目光,一拳打飞了快要碰到自己的混混。在嘭的一声巨响中,他毫无滞涩感地重新站好,凄凄惨惨戚戚,仿佛一个揪着花瓣在玩“爱我还是不爱我”游戏的少女,继续追问道,“你真的觉得,你能够得到我吗?”
——就好像刚才凶残的一幕,完全只是其他人产生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