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林纨并非完全没有记忆。
他记得自己打给客房服务要了冰块,然后祝驰舟闯进来阻止他。
自从缓解渴肤症的药物失效,他就养成了每天泡两次冰水浴的习惯。冰水可以压抑身体对肌肤亲密的渴望,效果很好。
昨晚没有泡冰水,但是今天早上林纨醒来,感觉身体很舒适。这不是泡过冰水或者吃过药之后的舒适,而是林纨发病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健康而轻松的感觉。
就好像回到了他尚未生病的小时候。
这种感觉,是没有任何药物或者缓解症状的疗法可以给他的。
昨晚确实喝多了,没能约束自己的行为。但林纨也确实没想到,被祝驰舟搂在怀里睡一晚会有这么好的体验。
——体验好到让林纨害怕。
这就相当于,平时吃片布洛芬的事,直接就注射吗啡了,而且还是大剂量、高浓度的吗啡!
祝驰舟仰面看着天花板,半天没等到林纨的回应,用余光觑了一眼,听到对方在心里说:【灾难。】
【放纵的后果就是毁灭。】祝驰舟:……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那,那什么,”祝驰舟只好主动给林纨递台阶,“你昨晚喝多了,我看你挺难受的,所以留下来照顾你,然后,我不小心在你床上睡着了。”
林纨嗯了一声,把手从祝驰舟胸口收回来。
他的手掌在祝驰舟胸肌上贴出一层薄汗,拿开的时候,祝驰舟感觉胸口凉凉的。
他们没有继续讨论为什么会“不小心”睡成这种姿势。
祝驰舟当然记得所有的细节,而林纨也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自己做过什么。
林纨掀开被子,平静地从床上坐起来,找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彻底恢复了林总监的严肃正经:“起床了,八点半出发去企业,今天把收尾工作做完,做完你就回申海。”
“我一个人回?”祝驰舟脱口问:“那你呢?”
“我还有事,”林纨往浴室走,边走边给祝驰舟交代工作,“你回公司把报告整理出来,明天发给我。”
【今晚回家看爷爷奶奶,明天,不,后天回公司吧,明天不能见他了。】
【天呐,我以后要如何面对他。】
【要是离不开他了怎么办?】
【我完蛋了。】
祝驰舟确定了,原来林纨不是想要潜规则他,而是真的很喜欢他。
哎,从前也经常有人说喜欢他,祝驰舟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现在看到林纨这样,他懂了——喜欢就是,克制不住的触碰,和触碰过后的患得患失吧。
吃过早餐,两个人打车到裘葛实业,林纨让祝驰舟先去看生产线,他要跟潘敏谈事情。
祝驰舟说:“好。”
他都懂,林纨在不好意思。
林总监好可爱,对别人都冷若冰霜,只有在他面前会撒娇和害羞。
只是林纨未免也太害羞了,祝驰舟直到收拾东西离开蓉市,都没再跟林纨见到面。
结束出差回公司上班,周与昂也正好才回来。
之前,林纨把日安新科的项目安排给了周与昂,这两天周与昂带人去看了。
“你那边怎么样?”周与昂问祝驰舟。
祝驰舟右手转着一支黑色签字笔,将椅子转向周与昂,懒懒散散地靠着,一双大长腿伸直,直戳到对面周与昂的领地:“挺顺利的,你们呢?”
“我们也很顺利,这个项目简单,我们手上的现有资源就可以解决李晏黎的技术瓶颈,”周与昂靠着办公桌,“倒是你们那个项目涉及到要跟政府合作,后续的事情会有点麻烦。”
“跟政府合作?已经定下来了?”祝驰舟转笔的指头停住,“啪嗒”一声,笔掉在了地上,“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你都知道了,而我不知道?”
周与昂:“你不知道吗?老大昨天下午就去政府开会了啊。”
祝驰舟把笔捡起来,想到林纨昨天早上说过的话,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撇开他了。祝驰舟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哦,他去开会的时候我还在企业访谈中层。”
他知道,林纨应该又是在躲他。
下午六点,报告写好了,发到林纨邮箱。
七点半,林纨还没动静,祝驰舟又发了条微信:报告发你邮箱了。
林纨很快回他:好。
就一个好。没了。
祝驰舟绞尽脑汁,没事儿找事儿地又给林纨发了一条:成本分析那块我写得不是很清楚。
林纨仍然很快回:没事,事务所去做财务尽调的时候会写。
祝驰舟很想问林纨,昨天下午去政府开会为什么不叫他,可是这话又像是在质问林纨。
林纨是他上司,业务上的事情都归林纨安排,他瞎操什么心!
祝驰舟“哒哒哒哒”删掉输入框里的字,摁灭了手机屏幕。-
从蓉市回来之后的这一个礼拜,林纨对祝驰舟的回避已经明显到连聂小兰他们都感觉不对劲了。
周与昂还问过祝驰舟,是不是他们在蓉市又吵架了。
祝驰舟不好告诉周与昂说林纨喜欢自己,只支支吾吾地说是发生了点事。
这天开完会,聂小兰去茶水间倒咖啡,碰到周与昂也在。
“诶,”聂小兰把水杯放在咖啡机上,摁下按钮,问周与昂,“你说,小祝该不会也要走了吧?老大都连着换了十个助理了,没一个呆满三个月的。小祝好不容易干了半年多,我还以为他能留下来。”
周与昂在咖啡机工作的噪音里,神神秘秘地说:“你们都想错了,他们没闹矛盾。”
聂小兰问:“为什么?”
“我看到小祝的电脑了,”周与昂压低声音,“老大反馈给他的修改意见,满屏的批注,批注的字儿比正文还多,你见过吗?”
“不可能吧,老大对谁不是只标个红让你改就完了。”
周与昂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亲眼看到的。”
聂小兰:“因为小祝是哪个LP家的孩子吧?”
“之前那个助理也是LP家的孩子啊,没见老大那么用心过!”周与昂顿了顿,“而且,小祝以前跟我们是一个待遇,最近才变的!”
“不对啊,这几天他们俩话都没说一句。”
周与昂端起杯子,“所以很奇怪。”
咖啡机停了,聂小兰也把杯子端起来:“算了,别管那么多,能留下来就好,我还挺喜欢小祝的。”
这时候祝驰舟进来了,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萎靡不振道:“谢谢啊兰姐。”
聂小兰在背后议论了别人也不尴尬,直接道:“我们刚才在说你是不是和老大吵架了。”
祝驰舟心说我倒是想跟他吵,他根本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情况很复杂。”
聂小兰看他面色凝重,以为他们闹了比吵架还大的矛盾,安慰他:“其实老大特别心软,跟他久了就知道,有什么事情跟他说清楚就好了。”
这事儿怎么好说?
祝驰舟叹气:“说不清楚了。”
聂小兰担心:“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林纨都说是灾难了,还说什么放纵的后果就是毁灭,听起来就像他和林纨干了什么很疯狂的事儿似的,祝驰舟说:“应该是很严重吧。”
聂小兰和周与昂对视一眼,周与昂说:“不会吧,上次你那样吼他都没事,这回你又干啥了?比上次还严重?”
祝驰舟没有回答,祝驰舟心里委屈。
上次是我吼了他,但这次是他睡了我啊!
明明林纨才是主动的那个,怎么现在不理人的也是他!
我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他头一天晚上还摸我摸得很开心,结果第二天起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因为心不在焉,祝驰舟接了满满一杯滚烫的开水出去。
刚走出茶水间就在走廊上碰到林纨,他脚下一顿,杯子里的开水在惯性的作用下荡了出来。
手指瞬间传来强烈的刺痛,祝驰舟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到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被烫红了。
一只匀称分明的手伸过来,稳稳地将他手中的水杯端走,“去冲一下冷水。”
祝驰舟抬头,对上林纨平静无波的眼睛。
【快去啊!不痛吗?傻瓜!】
祝驰舟心里猛地一跳,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冲完冷水出来,他的水杯已经好好地放在工位上了。
手指还有一点灼烧感,但是不严重,他皮糙肉厚惯了,这点小伤浑不在意。倒是思索了一下,刚才林纨接他的杯子,不知道有没有被烫到。
总监办公室里没人。
他甩了甩右手,继续埋头工作。
这时周与昂拿了一叠英文资料过来,跟祝驰舟说:“留学生,帮个忙一起看,我有英文阅读障碍症。”
其实周与昂英文还可以,只是很多专业用语日常很难接触到,需要边看边查词典,比较麻烦。
祝驰舟记忆力好,看过两三遍的词基本上都能记住,所以周与昂有时候会偷懒把祝驰舟当词典用。
祝驰舟无语:“你就不能扫描到电脑里,用ai翻译吗?”
“不能,”周与昂说,“这是保密资料。”
祝驰舟怀疑地看向他:“保密资料你给我看?”
周与昂把自己的椅子挪过来,笑得贼眉鼠眼的,“没事,你是自己人。”
于是两个人挤在祝驰舟的工位上,祝驰舟帮他翻译,他拿了支铅笔往纸上做笔记。
看了二十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旁边来了人,忽然“啪嗒”一声,一支药膏落在了桌面上。
两个人抬头,看到林纨站在工位隔断后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你应该会用吧,自己擦。】
祝驰舟:“……”
林纨一个字也没说,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周与昂把药膏拿起来看:“烫伤膏,谁烫伤了?”
祝驰舟竖起右手中指和食指:“我。”
他本来就是小麦色皮肤,被烫红的地方几乎看不出来,需要周与昂抓着他的手,对着光线仔细分辨,才能发现确实有一块地方颜色更深。
周与昂夸张道:“烫得好严重啊,老奴赶快帮您上药吧,不然可就痊愈了啊!”
祝驰舟一把抢过药膏,顺手放进衣兜里,脸红红的:“滚!”
周与昂躬身把脑袋埋在工位隔板下面,朝总监办公室扬了扬下巴,小声问:“果然没有吵架吧,我可是第一次见老大给谁买烫伤膏。”
祝驰舟也把脑袋埋下来,小声说:“还看不看了,不看拿走。”
周与昂瘪嘴,直起身子,没意思道:“看看看!”
祝驰舟坐起来的时候朝总监办公室瞥了一眼,再一次不经意地和林纨视线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