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屿渡是真感冒了。
第二天他开始发热,倒不是发烧那种发热,而是整个人的脸烫得不行,像是闷着头睡醒觉的缺氧状态。
晚上睡觉又觉得发冷,头昏昏沉沉的,嗓子也疼,跟刀片在割似的。
他吃了两天药,感冒好些了,接到连云舟的电话叫他一起去逛天光墟玉器城,想起王见山叫他去挑玉料的事,便和连云舟约好了时间,晚上一起吃饭,然后去玉器城挑料子。
何屿渡和连云舟同岁,因为何秉烛、席玉和连云舟的父亲连琚光都是金玉满堂的设计师,父母辈的友情自然而然地就延续到了他们身上。
只是他和连云舟都是性子要强又骄傲的人,一开始受大人影响,连云舟的父母心气高,又爱吹嘘炫耀儿子聪慧,所以他俩几岁就开始比唐诗三百首谁背得更多更好。后来就习惯性互相较起劲来,开始比新学了什么兴趣班,比考试成绩。
何屿渡有时候很烦他,有时候又很喜欢和他一起玩。
他们经常会吵架,就这么吵吵闹闹的,一起长大了。
长到十六七岁的连云舟,像是突然开了窍,或者说进入了大人们嘴里的叛逆期。他不再想当个世俗价值观里的优秀学生,不愿意按照连琚光和林秋雨的计划出国留学。
挣脱了大人们用名为“期望”的剪刀再修剪他的枝叶,连云舟开始自由地生长,蓬勃得像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
偶尔连琚光和林秋雨来何家做客,会忧愁叹气,向何秉烛诉苦:“云舟这孩子怎么就不能像屿渡那样……”
“他真是一点也不让我省心,故意跟我对着干……”
诸如此类的话,何屿渡是不赞同的。
他学画、学雕刻,是因为自己喜欢,不是因为何秉烛和席玉的要求。
他也有叛逆和尖锐的一面,也用过发脾气这样的劣质手段来引起父母的关注,只是何秉烛和席玉忙于工作,对他心有愧疚,也就对他格外纵容。
连琚光和林秋雨则对连云舟期望极高,要求也极高,他们把自己的孩子也当成了一件珠宝来雕琢、设计……都说物极必反,以连云舟的性子,不反才怪。
连云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什么物件。
从上大学到现在,连云舟做过不少工作,他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尝试,也都学了一些。现在他自己开了个刺青工作室,虽然和父母在同一个城市,但平时几乎不怎么联系,也很少回家,自己一个人倒是过得潇洒又快活。至少没门禁。
不像何屿渡,出门还得和何知望报备。
何屿渡和连云舟约的地方是家地道的江湖菜饭馆,他俩都喜欢吃辣,在点菜口味上倒是默契得很。
点了菜,何屿渡给自己倒了茶,闲聊地问:“连小船,你怎么突然想着逛玉器城了?”
“我小姑姑的孩子下个月满十,挑块料子,请你给她家两个孩子刻个玉牌。”
连云舟从小到大也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地学了些玉石的知识,但他早就丢下了,也就懂点浅显的,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买玉料还是得找何屿渡一起。
他听何屿渡说话声音有些不对,问了句:“你感冒了?”
“感冒两三天了,快好了。”何屿渡知道连云舟这位小姑姑,是连云舟爷爷再娶时对方带过来的女儿,叫赵蕙,只比连云舟大十二岁。连云舟这位小姑姑年轻的时候遇人不淑,未婚先孕,但她又不肯告诉家里人对方是谁,只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
何屿渡去连家玩的时候还见过,是一对很可爱的龙凤胎。
连云舟后来和家里的关系变得很差,倒是赵蕙对他格外亲近和照顾,连云舟也很喜欢赵蕙。
“吃了饭过去估计差不多,我们先随便逛逛,要是挑不到合意的,就去玲珑阁,正好见山师兄说收了一批不错的料子。”
“好。”连云舟点点头,“反正你熟门熟路的。今天这顿我请,算小何老师的手工费。”
连云舟让何屿渡刻东西从没给过钱,都是给料子,他和何屿渡从小到大的交情,不需要算得那么分明。
何屿渡如今在业界内也是名人了,他上面有何知望,大家尊称声何老爷子,还有知名的珠宝设计师何秉烛,大家叫何老师,到他这儿,为了和长辈区分开,就成了小何老师。
要是让业界内的人知道小何老师的工费就一顿饭钱,怕是要羡慕嫉妒得眼红。
何屿渡瞥了他一眼:“刻生肖牌、守护神还是菩萨佛像那些?”
“刻生肖牌,他俩是属马的,妹妹的小马给她刻得可爱点。”连云舟问起,“老爷子的身体怎么样,好久没去看他了。”
说话间,热腾腾的菜被端上了桌,香气四溢。
“好得很。”何屿渡夹了一块霸王兔肉,“这几天下雨降温,我感冒了,他还生龙活虎的,精神也好,昨天还画了副观雨图。”
“是你太弱了,冬天甲流加支原体混合感染发烧一周多就算了,这都过完冬天了,还感冒,你这身体也太娇气了。”连云舟夹了一块排骨。
“要不然你跟我的免疫系统打个商量,让它们争点气?”
连云舟笑笑:“我能有这么大能耐?”
何屿渡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那我有什么办法。”
有说有笑地吃完饭,何屿渡和连云舟这才往天光墟的玉器城去。
“天光墟”的意思是一到天亮就会结束,很久以前的天光墟是在半夜三更热闹起来的“墟市”。
最早这里是些小摊贩聚集摆摊,卖些毛料原石、旧家具、器皿,有些撬开古墓棺椁的盗墓贼倒卖陪葬的器物、有些把家败得败无可败的败家子把自家的古董玉器出售、也有小偷销脏……这里的东西真真假假主打一个靠自己的眼力,现在慢慢管理规范起来,小贩们经营起了一个个小店,政府规划修起了高楼。
如今的天光墟玉器城是一个巨大的翡翠玉石的王国,这里什么都有,珠子、挂坠、手镯、玉佩、雕件、镶嵌成品、毛料裸石……玉石的品质从低到高,甚至是顶级的翡翠,都应有尽有。
而玉器城有早中晚三个时间段,早上和中午的玉器主要都是成品,晚上则是最富有盛名的毛料夜市。
何屿渡和连云舟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玉器城的毛料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们逛了好几个摊位,连云舟这个外行看了半天热闹,选了好些料子,都被目光挑剔的何屿渡放下了。
从一楼逛到二楼,所有的毛料摊位和门店都快被他们逛完了,何屿渡终于挑到了两块不错的料子。
老板喊价五万,连云舟被他惊到了:“老板,你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话不能这么说嘛。”老板笑着道,“您二位看我这料子,可都是高货。”
何屿渡打着灯细细照了照,一口砍了个零下来:“便宜点吧,五千。”
“便宜点也可以,但便宜不是赔本啊。”老板看他俩年轻,还以为这是两个不懂行的愣头青,可是一看何屿渡照灯的架势,又像是个行家,心里一下有些吃不准。
“我跟你说个实在价,两块料子,你给四万……”老板话音一顿,“左右。”
何屿渡的目光寸量着玉料,心里盘算着这块料子避开裂纹够不够刻两块玉牌:“两块一起,七千。”
“我今天都还没开张。”老板笑着说,“这样吧,三万九,我也图个吉利数。”
“三万九哪行啊。”何屿渡也笑了起来,“我再给你加一口,我高高加,给您加个更吉利的。”
老板眼角笑纹更深了:“您说价。”
“八千八,够不够吉利。”
“不行不行,真卖不了。”老板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老板,这块玻璃种,水头确实好,但你看这中间整个贯穿的裂痕,它做不了块大牌,只能勉强出两块小牌子。”何屿渡又拿起另一块料子,“这块虽然肉质细腻种水也好,还是三彩,但是这种俏色料子都很难设计……”
“八千八,好,可以可以可以。”老板被他说得额头都出汗了,他忙不迭地应了下来,“我给您装起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愣头青冤大头,分明是个眼光毒辣的行家。
连云舟在旁边笑了笑:“老板,您这实在价,真实在。”
“我那是开价,开价。”老板赔着笑脸道,“没有开价的玉是没有灵魂的。”
连云舟付了钱,从那家店铺走出来,才朝何屿渡竖了竖大拇指:“不愧是你。”
何屿渡捻了捻手指,眉眼带笑:“那块三彩的颜色正正好,我看到它,脑子里就有稿件图了。”
俏色巧雕,对别人而言是难以雕刻的特殊料子,却是他最喜欢雕琢的料子。
另一块料子中间虽然有裂,但切掉裂痕,刚好出两块小牌子,给龙凤胎雕两个玉牌。
今天这趟算是捡到了。
一路逛到了玲珑阁,何屿渡跟前台的销售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何屿渡往王见山的工作台去。
王见山坐在工作台前,背对着他们。
何屿渡轻手轻脚地走近,见他手上没拿刻刀工具,才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师兄!”
王见山握着笔的手一抖,回头看过来:“小渡,你别吓我。”
“你在干嘛?”何屿渡看了看他的工作台,一眼发现了一块好料子,“这是什么。”
“这是货。”王见山按住桌上的玉料,“这个不行,这是老板的货,我正准备画稿。”
何屿渡的眼神有些可惜。他眼尖得很,一眼看出这是块脂润的白玉,又看到王见山勾的线稿轮廓,语气更可惜了:“这么好的货就出个无事牌?”
“老板就只想要个简单的无事牌。”
连云舟凑过来看了看:“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王见山笑了笑,站起身:“走,带你们去选料子。”
【作者有话说】
天光墟玉器城是参照了四会天光墟。
四会市的天光墟主要是中低端的翡翠多,然后翡翠城是最高端的一个翡翠市场,就在天光墟的对面,所以直接把两者综合一起了,变成了“天光墟玉器城”,这里低中高端的翡翠玉石都有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