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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他有学生了

明月渡我 莫逢君 2997 2024-08-04 10:05:19

初夏的傍晚,霞光映红了池塘,树影绰绰,村民们开始踏着斜阳陆续归家,有人往应家的小院子来。

“李哥他们回来了。”

何屿渡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远远地便看到应无澜走在最前面,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白孝衫,头上、腰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麻绳。

走近些了,看得更清楚,少年的眼睛是红肿的,脸上的神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悲痛。

在应无澜的身后,四个身量高大的汉子抬着一副棺木,棺木后头跟着几个道士打扮的人,还有好几个拿着贡品、香烛纸币、花圈等殡葬物品的人。

乌泱泱的一群人顷刻间就站满了应家的小院,殡葬办事的人把东西归置好,立刻就开始动作起来。而来帮忙的村民则把应无澜围拢,安慰的、感慨的话语一句句,朝着应无澜而去。

应无澜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心里的悲痛无法言喻、无从宣泄,眼泪像是流干了,哭不出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么恍恍惚惚地站在那里。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神色显得憔悴又木然,平日里相熟的叔叔婶婶在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胸口和头疼得像是要炸裂开来似的。

在此起彼伏的话语声中,不知道是谁像是随口地抱怨了一句:“要我说,也是小澜不懂事,要不是贪那一口覆盆子,应婆婆怎么会上山,不上山,应婆婆怎么会摔倒!”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何屿渡一下就听见了。

覆盆子几个字像是一把钝刀,缓缓地在他心头上刺了一下。何屿渡眼神微沉,转头看向说话的女人:“你说什么?”

妇人身边站着的丈夫皱起眉头:“都这样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不帮忙就滚回家去。”

“老娘哪里说错了。”妇人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道,“昨天你把应婆婆背下山来,不还提着那一篮子覆盆子?应婆婆苦了一辈子,临了……”

“你闭嘴!”男人怒吼着打断她的话,“你给我滚回家去。”

旁边站着的妇人连忙劝和:“兰花你少说两句。”

又有人劝:“哎,老肖,别这么大火气。”

“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人都死了,还吵吵闹闹做什么。”

“别扰了应婆婆的身后清净。”

“小澜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兰花婶这张嘴说话向来没个遮拦,应婆婆的事都是意外,谁也怪不到你去。”

“就是,这种意外怎么能怪小澜!”

“本来应婆婆年纪就大了,迟早都有这么一遭的……哎,节哀顺变。”

明霁在纷杂的声音里握住了何屿渡的手:“这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

他知道何屿渡在想什么。

也知道应婆婆摔倒的事和何屿渡昨天提起的覆盆子脱不了关系。

可是他舍不得看何屿渡陷在自责和内疚的情绪里……

何屿渡喉咙发堵:“我知道。”

他知道这是意外。

但这意外和他有关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阵深深的后悔漫上何屿渡的心头,如果昨天他没有提到覆盆子就好了。

他看向那个被人群围着,却仍旧显得孤苦无依的少年,低声道:“应无澜……你跟我来一下。”

应无澜循声看过来,怔愣了几秒,然后才跟着他进堂屋里说话。

只有他们两个。

何屿渡看到了那篮被放在桌上的覆盆子,红艳艳的浆果像是成了一团血色,笼罩在他的心头上,又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胸口,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该怎么说?

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喉咙发紧,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反倒是应无澜先开了口:“小何老师。”

他哭了太久,嗓子都哑了,像是粗粝的石头反复摩擦着什么似的。

“奶奶临终前说……覆盆子,要给您送过去。”

应无澜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可是这话一出口,他的眼泪就失控地顺着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闻言,何屿渡瞬间如同坠入了冰冻的湖,砸出一个小口,便听见蔓延开的碎裂的响声,咔嚓……

他张了张嘴,却仍旧没发出任何声音。

应无澜知道他们来过家里,他很聪明,前因后果心里也早就想明白了。

“这是一场意外。”应无澜沙哑着嗓子,哽咽着,“我知道的,怪不得任何人。”

一直到最后,奶奶还拉着他的手,摸着他的头说:要记得把覆盆子给小何老师送过去,要记得何家的恩惠,要好好念书,要好好长大……

应无澜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擦了又掉,掉了又擦。

他只怪自己不在家里,如果他在家,他就自己去摘覆盆子了。

以后……他没有奶奶了,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何屿渡伸出手,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对不起。”他说,“如果你在心里责备自己,那我宁愿你责备我。是我不该和应奶奶提起覆盆子……我也……不是想吃。”

他哪里是想吃覆盆子,不过是为了让应奶奶安心收下他们送来的东西罢了……

应无澜抬眼看向他,眼眶和鼻尖都红着,他怔了一瞬,然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恸哭起来。

“我……我不怪。”他抽泣着,说话的声音更哑了。

何屿渡有些无措,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然后找来纸巾给他擦眼泪。

他没有劝应无澜不要哭,情绪崩溃时,眼泪是最好的减压阀。

应无澜恸哭了一场,哭够了,也哭累了。

哭声和眼泪渐渐止住,他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缓和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沉默着走进了自己房间。

应无澜拿了洗脸盆,又去厨房舀了水,冷水浸湿毛巾,拧干,整张毛巾摊开在脸上,感受着脸上冰凉湿润的感觉,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口气。

他洗了脸,拧干毛巾挂起来,把装着水的洗脸盆放在一旁的木架子上,留着晚上洗衣服。

奶奶没了,但日子还是要过。

做好这些,应无澜一转头,就看到何屿渡站在厨房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应无澜。”何屿渡开口道,“你要不要当我的学生?”

应无澜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何屿渡,甚至以为自己是出现幻听了。

见他没反应,何屿渡又轻声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当我的学生,跟我学画画和玉雕?”

做小何老师的学生?

应无澜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何家那座漂亮又干净的小院。

浮现出了席玉温柔的笑脸,还有何秉烛教他改画时认真的模样。

应无澜觉得自己有点晕。

他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抬步往外走。

脚下轻浮,有些像踩在水田里似的,淤泥陷落,落脚轻,抬脚重。

堂屋的光是从大门透进来的,比厨房稍亮一些。

何屿渡慢慢道:“我叫何屿渡,岛屿的屿,渡海的渡。我的老师是国画大师、书法大家王以衔先生,我的爷爷是国家级玉雕大师。”

“我从小学国画,学鉴赏玉石、学玉雕,大学就读玉城美术学院的国画系和雕刻系,双学位。参加过的比赛和拿过的奖太多,记不住了。你听不明白也没关系,总而言之,我可以教你画画,也可以教你玉雕。”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可以——当你的亲人。”

无论是国画大师、书法大师,还是玉雕大师,这些称谓于应无澜而言几乎是课本上才会出现的东西,还有什么国画系、雕刻系,什么双学位……他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但所有的文字堆砌在一起,他也能明白这番话的含义——小何老师很厉害,特别厉害。

他的心不受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小何老师可以教他画画,教他玉雕。

小何老师,愿意当他的亲人。

应无澜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

他像是一个饿了几天几夜的人,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大桌的美食,他欣喜若狂,却又害怕这只是自己饿花了眼出现的幻觉。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想好了,就来小院找我。”知道了应奶奶上山的原因,何屿渡的心里愧疚极了。

他已经决定,无论应无澜是否答应,他都要留下来了。至少要等应奶奶的身后事办完,他才能放心地回玉城。

“你要跟我离开樾山,离开你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去玉城。”何屿渡说,“当然,等你长大,你要回樾山也好,去其他地方也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看中应无澜的天分,也觉得应无澜合了他的眼缘,他会尽心教导,但他并不强求应无澜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何屿渡记得应奶奶慈祥的笑脸,记得她说过的话:只要小澜好好念书,健康平安的长大,就行了。

他会遵从应奶奶的遗愿,照顾好应无澜。

“小何老师。”应无澜突然跪了下来,他跪得重,“咚”地一声,何屿渡都没反应过来,他就磕在了地上。

“我愿意的!”少年的声音沙哑又坚定。

何屿渡没想到他一来就是这样的大礼,他静静地受了,然后伸手把应无澜扶了起来。

“以后叫老师,不用加姓了。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别的东西,拜师礼回头补给你。”

拜师宴回头也得办,不过都得等到了玉城再办。

应无澜抬眼看向他,眼眶红红的,眼里又开始有了水色,嘴唇嗫嚅着,喊了声:“老师。”

何屿渡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起码要而立之后他才会考虑收学生的事。

可是听了应无澜这声“老师”,他心里倏然就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肩上突然就多了一份责任。他有学生了。

何屿渡又摸了摸他的头:“别害怕,以后老师会陪着你。苦难、孤独、贫困、离别、痛苦,这些都是战场,你要成为它们的英雄,而不是逃兵。”

何屿渡从堂屋里出来,应无澜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

明霁看向他们:“他答应了?”

何屿渡点点头,然后跟应无澜道:“这是我男朋友,你喊先生吧。”

应无澜乖乖地开口叫人:“先生好。”

他脸上的神色仍旧是悲痛的,但他的眼里比回程路上的木然落寞多了几分什么。

是对生活的希望。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只有心怀希望的人,才能于千层海浪、万重波涛的前路中,乘风破浪,看到风雨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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