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父亲和他的小姑姑。
连云舟的脑子像是被棉花裹起来的鼓槌敲动的鼓,模糊又沉闷地响着,一声叠一声,又沉又痛。
他想不出一个圆满的遮羞方式,来解释他的父亲和他的小姑姑为什么如此的亲密无间。
“连小船。”何屿渡也愣住了,他反应过来后便一把握住了连云舟的手腕,“你别冲动。”
连云舟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熊熊燃烧的怒火把他的理智全烧光了。他甩开何屿渡的手,咬着牙握紧拳头,大步走向前去,猛地朝男人脸上打去。
“连琚光!”
拳头砸上脸的闷响,女人的惊呼,旁边客人的惊诧,撞落的碗筷哐啷作响……
连云舟什么也听不到,他已经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用力拽着男人的衣领,对上男人愤怒惊恐的眼睛,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连琚光原本莫名其妙被人打了,心头正是怒火中烧,但看到连云舟愤怒得发红的眼睛,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变得惊诧又复杂起来。
他眼神闪躲,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云舟,你先放开连哥。”赵蕙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她连忙拉住了连云舟的手腕,“云舟!”
“你滚开!”
连云舟一把撞开了她。
赵蕙被撞开,整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头发也散落开来,连琚光见状,又气又怒地踹了连云舟一脚。
何屿渡上前把连云舟扶了起来:“没事吧?”
连琚光怒目圆睁,起身拿起旁边桌上的红酒瓶,便朝着连云舟砸去。
何屿渡眼疾手快地拉了连云舟一把,“砰——”。
预想中的疼痛感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何屿渡抬眼看去,万殊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温热的血瞬间顺着他英俊的脸颊流淌而下。
“万殊!”何屿渡惊诧极了,眼眸瞪大,心跳剧烈。
餐厅里瞬间乱成了一团,看热闹拿手机录像的,拉架的,都围拢了过来。
服务生们迅速地过来把他们分隔开。
“万经理,您没事吧?”
“万经理!”
“先生您还好吗?”
“这位女士您还好吧?”
“你们冷静一下,有什么问题好好说……”
“我跟他没话说!”连云舟像一头愤怒的牛犊,看到有人被酒瓶砸破了头,那抹血红色让他心中怒火翻涌,他用尽全力推开服务生,握着拳头又要冲上去。
然后一头栽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拳头砸到男人的肩头,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万殊闷哼了一声,额头上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咬紧了牙:“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我他妈冷静个屁!”连云舟怒目圆睁的嘶吼着,“连琚光你怎么敢,你今天不打死我,我一定弄死你。”
“连云舟。”何屿渡过来,用力地拉住了他,“万殊受伤了,先送他去医院。”
就算要动手,也不该是在这种情形下动手,连云舟占不到便宜,还会惹出麻烦来。
他的声音把连云舟的理智抓回来了一些,连云舟眉毛皱得都打结了:“何小渡……”
万殊头疼得像是千万根针在扎他,太阳穴鼓鼓胀胀地疼,他喉结滚动着,吩咐身边的餐厅经理:“安抚好客人们,全都免单,损坏的东西先记我账上,拍照录视频的,绝对不允许流传出去。”
万殊有条不紊地做完安排,又问何屿渡:“你们是不是都认识?需不需要报警处理?”
连琚光:“不用。”
“报!”连云舟胸膛起伏着,眼里像燃着一簇火,“所有的损失让他赔偿。”
“不用报警。”连琚光脊背微微佝偻着,“这是我儿子和他朋友,就是点误会……”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连云舟梗着脖子,这就要摸手机出来。
何屿渡按住了连云舟的手,皱眉道:“连小船,别给万殊添麻烦了……先去医院。”
连云舟看向替他挡了酒瓶的万殊,又看看地上碎了一地的餐具,抿了抿唇:“对不起,我……”
“哎,没事。”万殊今天才过来这个项目做总经理,别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是新官上任开门红,心里也挺气闷的。
但连云舟是何屿渡的朋友,这种家庭纠纷,他便想着私了和解算了。
警察来了也只能调解,最多因为打架斗殴把人拘留起来教育教育,但一旦报警,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万殊觉得头更疼了。
好在何屿渡劝住了连云舟,他们一同往医院去,连琚光和赵蕙则留在了海鲜自助餐厅,处理赔偿的事。
万殊坐在副驾驶,一边给明霁发信息,一边听连云舟像个小炮仗一样火气冲天地骂连琚光,也听明白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他认可地附和道:“你爸真不是个东西。他和你小姑姑,这不是乱|伦吗?”
“道德层面是,血缘关系上不是。”连云舟气闷地说,“我爷爷再婚,小姑姑是后来的婆婆带来的女儿。”
他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把赵蕙当做亲近的家人,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连云舟这会儿冷静多了,也发泄够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何小渡……你说我怎么跟我妈说?”
他妈妈那么要强的性子,怎么能接受连琚光出轨,对象还是自己当做妹妹多年的人。
何屿渡也不知道,他没处理过这么犯难的事情。
连琚光出轨赵蕙的事让他大受震惊,甚至思绪跑偏到了何秉烛身上。
何秉烛不会也在外面乱来吧?不会的。
在何秉烛心里,工作第一,席玉就是第二,何知望和他都得往后排。
何屿渡想了想,才开口道:“你回家再说吧,叫上你爷爷他们。”
他提醒了一句:“那对龙凤胎,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要问清楚。”
连云舟这才想起龙凤胎,如果龙凤胎是连琚光的子女……十年了……他喉咙发紧,拳头握紧青筋凸起,胸膛起伏着,手都在不受控地发颤。
“我也只是猜测,可能不是。”何屿渡握住他的手,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
连云舟闭了闭眼,泄了气地靠坐在了座椅上。
到了医院,万殊去处理伤口。
医院的走廊,远处有人推着轮椅走过来。轮椅上的男人腿上搭着一条薄毯,他容颜出众,俊朗的眉眼蕴着深沉的暗色,像是一抹荒野月色,皎洁又寒冷。
何屿渡对上他的视线,抿了抿唇,然后故作冷淡地移开了眼。
就像那年他们还是同学,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能故意装没看见。
明霁已经从餐厅经理那里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了,特意过来一趟,是因为万殊给他发信息,说闹事的客人是何屿渡的朋友,并且何屿渡也在。
他总要过来看看。
一看何屿渡的脸色,明霁就知道他还在生气。他有些无奈,主动开了口:“何屿渡。”
男人的声音清清朗朗的,如玉石相击,很好听。
眉清目朗,相貌生得好,气质也出众。
连云舟这会儿冷静多了,脑子里暂时把连琚光和赵蕙的事儿撇开,多看了男人两眼,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又有些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号人物。
不应该啊,这种黄金比例建模脸,他见过就绝不会忘记。
明霁问何屿渡:“万殊怎么样?”
何屿渡抬了抬眼,言简意赅:“在缝针。”
明霁微微皱眉:“你没事吧?”
何屿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看向明霁。
蓦地想起以前读过一首诗,写“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眼下何屿渡却觉得,这诗在明霁身上,应该反过来,眉峰聚如远山,眼波横如春水。
对着这样一张脸,他突然有点气不起来了。
“……我没事。”
连云舟盯着明霁看了半天,拿手臂撞撞何屿渡,低声问:“哎,他是不是那个……明霁?是叫这个名字吧?”
连云舟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他的双腿,神色有些可惜。
何屿渡“嗯”了一声,又说:“帮你挡了一下酒瓶那个,叫万殊,也是行舟的同学。”
“那行舟的人还挺仗义啊。”连云舟跟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当年能做出孤立你的事儿来。”
“和他们没关系。”何屿渡低声跟他说,“今天在医院见到明霁的事,别往外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放得轻,但医院长廊很安静,何屿渡压低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明霁的耳朵里。
他轻轻挑眉一笑,眉眼舒展,仿佛春风拂过湖面,眼里荡漾开层层涟漪。
“你跟你朋友提过我?”
不然何屿渡的朋友,怎么会认得他。
明霁又觉得何屿渡实在有些可爱。
之前还说自己不是守口如瓶的人,现在却这么认真地叮嘱朋友不要把他的事往外说。
口是心非得可爱。
“是提过。”何屿渡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看他笑得晃人眼,心里就有些烦。他口不对心地说:“高中撞碎了我的玉,提一次骂一次,没说你什么好话。”
明霁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笑出声:“哦,那都说了我什么坏话?”
“他说你成绩好,门门功课第一,有次考试他总分就差你2分,气得他好几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连云舟撞了撞何屿渡的肩膀,“是他吧,你的死对头?”
何屿渡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莫名有些发热:“连云舟,你闭嘴。”
他压着声音,气恼道:“你到底跟谁一头的!”
“那当然跟你一头的。”连云舟闭嘴了。
【作者有话说】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君君:不提倡暴力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