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时颇为诧异地问：“颜老师怎么来了？”
今天换了身宝蓝色T恤、带着浅茶色金丝眼镜的颜眠舟笑道：“有些事想当面和孟老师商量, 就和裴火一起过来了。先送蓝蓝去幼儿园吧。”
沈钥蓝极不情愿地背着小书包走了过来。
颜眠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都上学这么久了还这么不情愿？”
沈钥蓝嘟囔道：“跟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呆一整天简直是一种折磨。”
颜眠舟含笑道：“不是有江福？”
“江福又不能一直跟我说话。”沈钥蓝瞅了眼颜眠舟，抱怨道，“颜叔叔, 你能不能让江福多读点书, 我跟他聊数学生物化学物理外语他都听不懂！”
颜眠舟失笑：“你跟他聊历史他肯定能听懂。”
沈钥蓝用一个“呵”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只对《佞臣》世界观的历史感兴趣。真没见识, 难得来到创造自己的世界, 不多汲取一些信息来填充自身的空缺……”
从裴火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我乐意，你管我？”
沈钥蓝吓得打了个嗝：“江福？”
他才注意到身材高大的裴火背后站着相对“娇小”的江福, 正黑着脸盯着自己。
沈钥蓝缩了缩脖子，向裴火伸出手, 瞬间切换了奶声奶气的腔调：“抱抱！”
裴火很乖顺地弯腰, 不太熟练地用左手把沈钥蓝抱起来，警告地看了江福一眼，郑重地道：“江福, 不可对兄长不敬。”
江福没有顶嘴，只冷笑一声，给了沈钥蓝一个“你等着”的眼神。
等裴火带着江福沈钥蓝离开, 颜眠舟才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不是叫我哥哥，我有这么老吗？”
这口吻让孟醒时一下想起作者小会的时候颜眠舟也是拒绝别人喊他“老师”，理由就是嫌叫老了——虽然现在孟醒时还是用尊称称呼他。
孟醒时顿时起了些好奇心：“颜老师多大年纪？”
颜眠舟容貌优秀、气质成熟稳重，单看脸约莫二十来岁，不过孟醒时见过颜眠舟的精致, 觉得没准颜眠舟比看起来年龄大一些, 三十岁也不意外。
颜眠舟扫了他一眼，略微沉吟道：“其实我比孟老师年轻几岁。”
孟醒时惊讶地道：“真的？”
秦馥见裴火走了, 从餐桌旁边走过来，咕哝道：“你知道爸爸多大年龄吗？”
颜眠舟笑道：“孟老师今年二十六岁, 生日是2月28。”
秦馥悻悻地道：“爸爸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我可没说过。孟醒时内心为自己辩驳了一句。这完全是颜眠舟沉重的书粉厨力自己调查的！
他没有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打转，请颜眠舟进来坐下：“颜老师要说什么事，巧心的讲座有变动？”
颜眠舟摇摇头：“没有，还是明天。我是来讨论遭到袭击的事情。”
孟醒时一怔：“颜老师也被袭击了？”
颜眠舟颔首：“今天早上出门时裴火发现门口有异常，检查时被超自然力量的陷阱所伤。”
难怪刚才是用左臂抱的蓝蓝……蓝蓝这熊孩子！孟醒时关切地问：“还好吗？去过医院了吗？”
颜眠舟弯了弯唇：“裴火不能去医院。洛宓帮他治疗过，不过短时间内动用不了右臂。”
说话间白石端上来两倍浅绿的茶水，散发着清幽的甜香。
颜眠舟道谢之后品尝一口，深褐色的眸子微亮：“甜茶？味道不错。”
孟醒时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比较爱吃甜食，所以白石准备的饮品零食多数都偏甜，希望能对颜老师口味。”
“不妨事，我也蛮喜欢甜食。”颜眠舟放下茶杯，表情转为严肃，“这次贸然上门拜访，主要想和孟老师讨论一下怎么把幕后的那个人解决。被动防御终归不如主动出击，尤其可能危害到我们自身或者亲友的时候。”
孟醒时愣了一下才赞同道：“颜老师说的有道理。”
他之前还真没往主动出击上想——因为秦馥等人一开始也是从满是敌意到现在类似家人一样相处，孟醒时下意识就觉得那个幕后凶手也是如此。
但对方都找到颜眠舟那边去了……孟醒时不得不郑重对待：“其实我们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对方的信息，推测是《弑神之路》这本文成精。”
颜眠舟微微挑了挑眉：“我也是这么猜测的。这本文的烂尾比较、嗯，比较难堪，如果我是这个文中世界，对创作者怀有怨气也很正常。”
孟醒时心虚地干笑了一声。
陨石打碎整片大陆导致全世界毁灭这个结局确实有点离谱。当年他丢出这个结局的时候没少被读者问候家人。
“颜老师有什么行动建议吗？”
颜眠舟手指轻轻点着额头：“在我家门口布置的陷阱比起伤人更像是一种挑衅或宣告，从目的上而言，可能有以下几种：为了声东击西隐藏自己的目的、有欣赏猎物慌乱的癖好、单纯彰显自己的强大。
“首先基本可以排除最后一项可能——如果他真的足够强大，那就不需要躲在暗中行事，甚至连洛宓的法阵都无法突破。那么可能性就是前面两种了。”
孟醒时跟着思索了一下：“要是《弑神之路》依附的角色是男主莱茵，应该不会有什么恶趣味。莱茵是很正直的圣骑士。”
颜眠舟颔首：“《弑神之路》我看过四五遍，莱茵与其说是正直，更像是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只是从小接受的教育是骑士道，所以选择守护人类。”
旁听的秦馥表情古怪：“四五遍？”
她看向了孟醒时。
孟醒时已经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所以只会是第一种情况？但是为了隐藏什么目的呢？而且为什么连颜老师也要袭击？”
这是最让孟醒时搞不懂的事情。
他的文坑掉跟颜眠舟没什么关系吧？
孟醒时抬起头，目光恰好与颜眠舟深褐色的眸子对上。
颜眠舟神情沉静，完全没有因为自己被波及而委屈或者愤怒，只平静地道：“这方面我也没什么思路。文中世界化为人形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基本都很单一，很难想到有什么目的需要用这种方式迂回隐藏。”
孟醒时同样这么觉得，陷入了苦思。
颜眠舟扫了他一眼，脸上表情放松了些：“我很喜欢《玄金冕》里主角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要小看对手的智慧，也不要无视对手的愚蠢。’我们的敌人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异界访客，并不一定适应现代社会的规则，假定对方一定会做出最理性、最优秀的选择同样是一种误区。”
孟醒时干笑一声：“那句话我写的时候，其实是因为写不出太聪明的对手强行扯淡的。”
“效果不错，有缺点的敌人更加真实。”颜眠舟不吝自己对孟醒时的夸奖，转而继续道，“对方的挑衅有些无脑的迁怒，我想到的其实并非太复杂的计谋，而是对方的身份——他选择的角色可能不是莱茵，而是希洛。”
孟醒时怔了一下，下意识道：“希洛是谁来着？”
颜眠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随后他们听到阳台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咔嚓”，像是什么碎掉的声音。
两个人不约而同侧头，看到阳台玻璃上隐约透出一张漂亮的白种人少年脸庞，白发红瞳，凝视着孟醒时的眼神中透着冰冷的杀意。
下一秒钟，这张脸旁边凸显出秦馥的身影。
秦馥的双眸变得猩红，脸色苍白，黑色头发飘扬在脑后，指甲伸长抓向那张脸。
在秦馥抓到白发红瞳的少年之前，对方的身影散成一团火光，消失在透明的玻璃中。
秦馥从玻璃面中跃出，眸中鲜红慢慢褪去，不高兴地鼓起脸：“居然比我快！”
孟醒时现在才反应过来：“呃，他就是幕后黑手？”
颜眠舟看他的表情已经有些复杂了：“你不记得希洛了？”
……孟醒时惭愧地道：“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角色已经不太记得了。《弑神之路》写得太早了。”
是上上个笔名“九千机”写的，只比《玄金冕》迟一点，都几年过去了。
“希洛是主角莱茵在魔武学院认识的魔法师好友，大贵族的私生子，毕生夙愿就是出人头地，一直试图拉拢莱茵加入自己的势力。但因为三观的差距，两人最终分道扬镳，希洛因此堕落成黑魔法师，在圣魔决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颜眠舟简短流利地介绍了希洛的身份，最后道，“至少在孟老师弃坑之前，希洛看起来都是最大的BOSS——他甚至已经秘密暗杀了魔族之王并假扮成他与莱茵对决。孟老师真的不记得吗？”
孟醒时干巴巴地道：“你介绍之后我已经想起来了。”
颜眠舟轻轻挑了挑眉：“看来在孟老师原计划的大纲里，希洛不是最终反派。”
不然绝不可能连名字都忘了。
孟醒时再度干笑一声，试图把话题拉回正题：“《弑神之路》选择这个角色依附，是因为希洛的性格更符合他的目的？”
“希洛兼具自傲与自卑，性情略带偏激，不乏智谋与城府……这样的人设比较容易适应新世界的规则，也更适合用来执行……”颜眠舟顿了顿才继续道，“暗杀任务。”
孟醒时“嘶”了一声。
颜眠舟看向了秦馥：“厉鬼能够记忆遇到的人的气息，你记住了吗？”
秦馥有点不太习惯颜眠舟发号施令——她本来就有点排斥颜眠舟——但还是回答：“记住了。但是要在一定距离内才能发现他。”
“能发现就好。”颜眠舟手指轻点着茶几，沉吟道，“我会让洛宓来一趟，看能不能从气息中推演出什么来。”
秦馥答应下来。
一直在旁边没说过话的白石扫了颜眠舟两眼，微微蹙眉，站起身走向了阳台，一边从腰间抽出他那柄菜刀。
他来到刚才被希洛附身的玻璃前，菜刀轻轻贴上去，如同片肉片一样切下来薄薄一层玻璃片。
孟醒时张大嘴巴，下意识想阻止：“等等，会受伤……”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石已经将玻璃片丢进嘴里，如同嚼脆饼干一样咬得“咔嚓咔嚓”响。
孟醒时听得牙酸，内心默默吐槽：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玻璃渣当糖嚼。
吃完玻璃渣的白石坐回沙发，将自己吃到的信息讲了出来：“厉鬼，弱雷电，爱苦味……”
秦馥“啪”地合掌，没好气地道：“这是我的信息，不用说了吧？”
白石眉头皱起：“没有其他。”
秦馥一愣。
孟醒时同样皱眉：“希洛早有防备？”
颜眠舟的表情凝重了些：“看来希洛对白石的能力足够了解——白石，你有没有异常？”
孟醒时很快反应过来：“能把刚才的玻璃吐掉吗？”
白石摇摇头，略微沉吟，转头去厨房拿出一根木筷子，如同嚼pocky一样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白石的双唇已经抿紧，只吐出一句话：“信息分析混乱了。”
颜眠舟轻叹一声：“果然。”
希洛这次展现真身同样有目的，目的就是封印白石通过进食分析情报、获取能力的天赋！
白石面色紧绷，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孟醒时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你们都差不多，他就算能封印你的能力也不会太久。”
颜眠舟一边思索一边道：“《我菜刀也胃肠不利》中虽然还没揭晓白石这种天赋从何而来，但我猜测应该是无限流的系统本身有关联，白石应该是出身特殊，能够使用系统的一部分权限解析信息。”
孟醒时点点头，想着这个设定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坦白道：“白石就是系统的一部分。”
颜眠舟并不意外地颔首：“这样的话，让消化天赋紊乱的手段大概是最基础的、用大量信息堵塞白石的分析系统——这就意味着倘若白石渡过这段时间，就能消化出大量关于希洛的信息。”
他看了眼表情依然懊恼的白石，“如果白石愿意的话，可以让开颜帮忙看看能不能加快消化。”
白石一怔，随后沉默点头。
见颜眠舟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分析完成，孟醒时原本有些惊慌的心情不自觉放松不少：“这么看来，希洛对白石他们十分了解啊。”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颜老师，你家的孩子们是一起来的还是分批来的？”
颜眠舟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起来的。”
“所以希洛可能也是和秦馥他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孟醒时转头看向了秦馥，“你们当时是怎么凑一堆的？”
秦馥咬着发带把之前变成厉鬼形态披散下的头发扎起来，回想片刻后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位置是海里，我感应到了附近的蓝蓝和白石，就过去把他们拉上了岸。之后我们交流了一下，确定了彼此的身份，就来找父亲了。”
“所以确实存在这种可能：希洛同时跟你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你没有发现他？”
秦馥瘪嘴好一会才不甘不愿地道：“我怎么可能错过活人的气息？”
颜眠舟道：“希洛在《弑神之路》的后期已经用黑魔法对自己改造过多次，介于巫妖和魔族之间，对你而言，这种西幻世界观才有的种族的气息恐怕不够敏感。”
这么一说，秦馥的表情终于好看点了，恨恨地道：“所以这家伙一直跟着我们？为什么不跟我们会和？”
“希洛的疑心极重，而且到后期已经偏执得有些疯狂，不再信任任何人。”颜眠舟分析道，“他跟踪你们时应该还没完全倾向伤害孟老师，直到上次我和孟老师一起去细砂湖才让他彻底下定决心，让洛宓推演到了异常。”
秦馥咕哝道：“好奇怪，你们去玩怎么刺激到他的？”
颜眠舟挑了挑眉，微微摇头没有回答。
孟醒时左右看了看，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局外人——明明他是《弑神之路》的作者，但颜眠舟比他这个作者了解更深。
此时他终于能插上话：“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颜眠舟端起甜茶喝了一口：“我本来有些计划，不过希洛既然现身，那计划也得调整了——简而言之，我建议今晚你们都到我家来。”
他看向白石，“开颜那边我可以帮你请假，不扣工资。”
孟醒时一怔：“为什么？”
颜眠舟好笑道：“当然是一起商量一下。我们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尤其面对这种超自然的事情，众人拾柴火焰高。而且我们聚在一起，最大程度上避免”
孟醒时觉得挺有道理，看向了白石和秦馥：“你们觉得呢？”
白石情绪还有些低落，低沉地道：“爸爸决定。”
秦馥看了刚才短暂交锋过的阳台，有些不甘心，但还是道：“爸爸的安全最重要。”
孟醒时思忖片刻，站起身：“那我给蓝蓝发个消息就收拾东西。”
秦馥飘起来，飞向最近的镜面：“我也收拾一下。”
客厅里很快只剩下白石和颜眠舟两人。
白石抬起头，脸上的不豫已经收敛起来，目光重新变得锋锐，宛如一把剑毫不掩饰地抵在颜眠舟身上，沉声道：“目的。”
“我的目的？”颜眠舟轻笑一声，“当然是为了保护我们彼此的安全。”
白石依然直直地盯着颜眠舟，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颜眠舟薄唇微微弯起，英俊的眉眼中是满满的轻松：“当然，也有一些个人目的。不过不会伤害到你们，也不会伤害到孟老师，我保证。”
白石依然盯着颜眠舟不说话。
颜眠舟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解释，只端起甜茶，低头看着摇荡出涟漪的碧绿茶汤：“苦味本是茶韵的一部分，加了甜来中和，常常会泯灭茶香不伦不类……但这杯无名甜茶结合得很好。”
白石皱眉，不明白颜眠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你们不必对我这么排斥。”颜眠舟喝了口甜茶，笑眯眯地道，“我很高兴你们能来到这个世界，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们的目的虽然不一样，但并不代表我们是敌人。”
白石再次开口道：“爸爸是我们的。”
“当然。”颜眠舟再度笑起来，“谁也不能否认亲子关系。”
白石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
颜眠舟含笑道：“你不收拾东西？”
白石默不作声地扶了扶腰间的菜刀刀柄：“足以。”
颜眠舟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只悠然喝完甜茶，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可以再来一杯么？”
……
孟醒时已经来过颜家两次，不过来寄宿还是头一次。
他带了一身换洗衣服和码字用的笔记本电脑，再就是一面镜子。镜子是秦馥的要求，她的家当都在镜子里。
孟醒时本想给沈钥蓝也带身衣服，但发现沈钥蓝之前的衣服还没洗——他完全忘了给沈钥蓝洗衣服，白石和秦馥也没注意。
算了，反正小孩子也没所谓……孟醒时自我安慰了一句，背上包跟着颜眠舟下楼。。
下楼的过程中，孟醒时又碰上了对门的周阿姨和她家独子周浩。
他略有些稀奇：“周浩今天没上学？”
“压力太大请两天假。”周阿姨满面愁容，“周浩班上的同学都太拼了，弄得他心态不太好，暑假还想上补习班……唉，我跟他爸都劝他不要压力太大，这孩子犟！”
孟醒时看了眼戴着厚酒瓶底沉默低头的周浩，有些同情，一边告辞一边漫无边际地想到了沈钥蓝——沈钥蓝小小的脑袋里储存着大量的知识，而且设定里很会教人，不知道能不能给周浩辅导辅导……唉，不过周浩一家人肯定不信……
颜眠舟察觉到孟醒时的沉思：“孟老师和邻居关系挺不错？”
孟醒时回过神：“啊，周阿姨周叔叔都是好人，我刚搬过来的时候他们家帮了我很多忙，逢年过节看我一个人在家都会邀请我过去吃饭。”
颜眠舟挑挑眉，微微颔首。
把这个插曲暂时抛在脑后，下楼之后孟醒时才得知颜眠舟和裴火各开了一辆车过来。两辆车的型号款式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是这辆车里没多少使用痕迹。
颜眠舟礼貌地替孟醒时拉开车门，笑眯眯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