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颜家的地下车库, 秦馥率先从车窗里跳出来，用只有自己和孟醒时能听到的声音咕哝道：“开得也太慢了。”
孟醒时微微瞪她一眼，环顾了周围一圈。
颜家的别墅地下车库很大, 不过车却很少, 除了他们刚下的车之外只有一辆, 就算算上裴火在开的也就三辆。
现在颜家有好几个孩子住着倒是还好, 他们来之前颜眠舟一个人住是不是有点太冷清了？
孟醒时没过过土豪生活，无从揣测土豪一个人住大别墅是寂寞还是爽快。
从楼梯进入客厅, 洛宓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身边飘着冰蓝色的法阵, 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到洛宓, 秦馥一怔，忽然露出懊恼的表情：“我忘记带杯子了！”
之前洛宓给她布置了阴阳什么什么法阵的杯子，让她能够像活人一样享受饮料, 秦馥连去“星星”甜品店打工都会带着。
偏偏来颜家之前光想着希洛、颜眠舟可能的危害，让她没顾上把杯子也丢进镜子里。
只能看能不能贿赂洛宓再给自己做一个了……不过就算做好，爸爸应该不允许自己拿别人家的杯子……秦馥满心复杂地想。
“裴火很快就回来了, 我先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颜眠舟对洛宓点点头，回头看向了孟醒时，“都在二楼。”
孟醒时之前来颜家基本都在一楼，还是头一次上二楼。
颜家别墅内部的装潢风格都很一致，中式古风, 楼梯壁柜、走廊矮柜上时不时就点着熏香, 气息浅淡、幽香绵长。
颜眠舟领着孟醒时来到客房，敞开门笑道：“临时清理出来的, 将就住吧。”
“比我的狗窝强多了。”孟醒时看着里面那些典雅的家具，真心实意地道。
颜眠舟依次介绍了给白石、秦馥和沈钥蓝准备的房间, 末了指指孟醒时客房隔壁：“我住这里，有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孟醒时被颜眠舟郑重其事地介绍搞得有点七上八下，轻咳一声：“我就住一天，不用这么麻烦。”
颜眠舟薄唇弯起，声音放缓：“第一次有朋友来我家住，我难免有些期待，希望孟老师不要介意。”
啊？孟醒时一怔，第一反应是颜眠舟在开玩笑，但看颜眠舟表情真挚，又觉得对方不是在说假话。
颜眠舟家境好、性格好，怎么会没有朋友来住过？
孟醒时只好顺着道：“怎么会，只是怕太麻烦颜老师。”
颜眠舟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松：“我不麻烦，都是江福在干活。”
孟醒时哭笑不得：“那、那也太麻烦他了。”
“等他晚上回来孟老师可以当面跟他道谢。”颜眠舟指了指楼梯，“我在三楼书房，孟老师放好东西过来吧。”
……
孟醒时顺着实木楼梯一阶阶往上走的时候，注意到墙壁上挂着一些画框。
大多数画框是空白的，只有少数装裱着不太像画的画——孟醒时觉得其中一幅有点眼熟，仔细观察琢磨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好像是颜眠舟正在连载的那本文的封面啊！
把自己的作品的封面挂在墙上还挺有成就感。孟醒时有点心动，但想起自己那几十平米的狗窝墙上挂这些只会显得拥挤，暂时熄了这个心思。
不过颜家二楼三楼都给孟醒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家的主人很少使用这些地方。
尽管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但那些华贵的家具完全没有生活气息，似乎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这让孟醒时再次疑惑没有文精们到来的时候，颜眠舟是怎么生活的？
按颜眠舟的说法，他没有朋友上门，也从未提过父母。
孟醒时几乎能脑补出颜眠舟一个人在空旷的大别墅里慢慢走过的身影，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同情孤零零的颜眠舟，还是同情没有大别墅住的自己。
这么想着，孟醒时来到书房门口，正想敲门，发现门只是半掩，似乎特意给自己留的门。
孟醒时还是礼貌地敲了敲才推门进去：“颜老师？”
刚进门，孟醒时就被满满当当的书架晃瞎了眼。
这间书房约莫有一百多平米，有三分之二的空间都是不同高度的书架，说是书房更像是一座图书馆！
最重要的是，书架几乎全塞满了书，并不是空架子。书架上还有不同的标签“历史”、“社科”、“自然”、“天文”等等……
孟醒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么多书，直到颜眠舟走过来才回过神：“颜老师，这些书都是你的？都看过吗？”
颜眠舟笑道：“写作不就是积累素材填充自己的故事？不多看书怎么写得真实？”
孟醒时随手抽出一本《地磁简史》，看到书本有明显的翻阅痕迹，还有一些贴在书页上的笔记，记录了阅读者的一些疑惑与心得。
如果整个书架的书都是这么看下来的，那得花多长时间？从几岁开始看？每天要看多久？
孟醒时脑内再次忍不住脑补幼年的颜眠舟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认真地阅读着书籍，没有娱乐、没有社交，只有无尽的书籍陪伴的场景。
他吐了口气，把书放回书架，诚心诚意地道：“大神，您太厉害了。”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颜眠舟写的文为什么每一本都仿佛一个摄像头在记录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这都是海量的阅读积累起来的啊！
颜眠舟没有自谦，指了指书架：“我这里的书类目很多，孟老师有感兴趣的也可以看看。”
说到这里颜眠舟自嘲地笑了笑，“当然，很多书都很容易能找到电子版。不过对我来说，纸质书阅读起来的感觉还是电子书无法比拟的。”
孟醒时点点头：“其实我也喜欢纸质书。”
可惜家里没空间放书柜。
颜眠舟弯了弯唇，领孟醒时绕过几个书架来到里面的书桌旁边。
这间书房大半区域是书架，剩下的就是两张书桌。其中一张书桌摆着文房四宝，铺着宣纸，宣纸上写了半列笔酣墨饱的字：“正午时分，浓云压在正阳殿的尖顶金雀雕上。”
孟醒时一眼就认出搁在笔架上的狼毫就是他送颜眠舟的礼物。
颜眠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孟老师对书法也有了解？笔和砚用起来都很顺手。”
“我爸爸喜欢写，所以我耳濡目染知道一点常识。”孟醒时不敢居功，“写是不敢写的。”
颜眠舟若有所思：“难怪《玄金冕》里对主角写书法时的描述看起来这么真实。”
不提还好，一提到《玄金冕》，孟醒时的目光凝聚到了宣纸上那行大气的书法上。
——这句话怎么有点熟悉……
颜眠舟自然地走到书桌旁边，挽起袖子，执起狼毫续写了下去，身姿优雅、动作流畅，十分赏心悦目。
孟醒时却无心欣赏颜眠舟漂亮的姿态，盯着颜眠舟写下去的内容，逐渐回想起这内容是什么：这是《玄金冕》的某一章！
具体哪章他已经忘了，但颜眠舟接下来写的内容里有出现男主角颜玄的名字。
孟醒时的目光移到颜眠舟专注的脸上，一时不知道“颜眠舟用书法写《玄金冕》的内容”与“颜眠舟把《玄金冕》的内容背下来了”哪个更惊悚。
每一次孟醒时都觉得颜眠舟的厨力足够沉重的时候，对方总能打开一扇门，告诉他“不，还有更沉重的”。
这样下去，孟醒时感觉有一天颜眠舟突然把锁链套他头上要他把《玄金冕》续作立刻写出来都不意外了。
不，这种还是只存在于小说里，而且据说现在绿站霸总也早就不流行了……孟醒时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脑回路。
颜眠舟放下笔：“请孟老师过来，是想孟老师给我签个名。”
孟醒时一呆：“签名？”
不是讨论希洛的威胁？
颜眠舟到书桌最近的书架上，抽出三本书：“对，《玄金冕》。”
“这本我好像没卖出版权……”
颜眠舟微微一笑：“我自印的。”
孟醒时服了。
他接过那几本无论排版还是质地都非常优质的书，拿着笔迟疑了一下：“签哪个名？”
“孟老师随意。”
孟醒时略思忖，还是签下了“九千机”这个笔名。
颜眠舟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爱惜地摩挲着书封，小心翼翼地把三本小说放回了书架。
孟醒时扫了一眼，在书架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都是他写过的文，无论出版过还是没出版的。
此外，还有一些看名字就知道是《玄金冕》同人的册子。
换句话说，这一整个书架就是颜眠舟收集的孟醒时作品以及相关周边。
孟醒时回过头想和颜眠舟说话时，看到刚才自己背对的那面墙上挂满了画框——这一次画框里不是“渡千波”的小说封面，而是孟醒时的。
他历来用过的笔名写过的小说，不论是否完结、是否出版，封面都被装裱得十分精致挂在颜眠舟家的书房墙壁上，在颜眠舟写字时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孟醒时勉强笑了一声：“颜老师自己的作品没有单独放个书架吗？”
“之前是没有的，裴火他们来之后，怕他们不高兴才准备的。”颜眠舟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在那边，孟老师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差别对待好明显，难怪裴火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大都恭恭敬敬……孟醒时宁愿自己不知道原因。
他只能假装这种事情很正常，把话题岔开：“希洛的事情怎么办？”
“洛宓正在加固别墅的法阵，等她加固完成让秦馥和白石加入一起先用他们的能力分析一下。”颜眠舟放好书之后转过身，“最好能够找到主动搜寻希洛的方法，才能抓到他。至于现在……”
颜眠舟指了指写书法的书桌，“我今天的字还没写完，孟老师可以自由看看书或者码码字，不要离开别墅范围就好。”
见颜眠舟又去用书法默写《玄金冕》，孟醒时吐了口气，委婉地道：“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玄金冕》。”
颜眠舟执笔蘸了蘸墨，抬眸看了孟醒时一眼，唇角弯起：“这本书对我的影响很大，是我看的第一本小说。”
《玄金冕》是两年半之前更新的，看颜眠舟二十多岁的年纪，也就是说之前二十年左右从没看过小说……明明阅读量这么大……孟醒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感叹颜家的家教。
颜眠舟写了两个字略微停顿，似乎有些出神，“一开始是因为主角的姓氏和我一样才点开的，没想到越读越产生共鸣，越从中体会到过去我从未体会的情感、见识，让我的价值观都有一定程度的重塑……之后我每一次重读都会产生新的收获。”
孟醒时在心里呐喊：这太离谱了！
他就是写了本上不得台面的古风权谋小说，怎么会有人奉为圭臬反复品味？
孟醒时忍不住试图回想自己写《玄金冕》时有没有写什么三观不正的情节，生怕把颜眠舟给带歪了。虽然要是真写了现在也已经歪了。
《玄金冕》的主角颜玄是身份岌岌可危的太子，为了自保而争权夺势，自然涉足了不少灰色甚至黑色手段。
他决定今天、不，立刻就把《玄金冕》重新看一遍。
说了这些，孟醒时和颜眠舟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借口回去整理衣服，赶紧回客房掏出手机开始回顾《玄金冕》。
《玄金冕》不是孟醒时写的第一本文，但是孟醒时当时写得最认真的。
在那之前，他没把写文当做职业，只是随便写点自己感兴趣的题材，从这一本开始才郑重考虑作为自己的全职职业，所以在写文之前就进行了很多的准备，将世界观、设定等等搞得十分认真。
做了过于复杂的设定导致他有点不舍得一本就用完，才规划了几本的大纲——可惜最后连第一本都没写完。
回顾了几十章，孟醒时渐渐能理解为什么颜眠舟轻易和《玄金冕》的男主颜玄共鸣：颜玄为早逝的前皇后所生，虽然早早被立为太子，但皇帝昏聩、继后阴险，太子之位摇摇欲坠，从小便没多少人亲近，只能与书为伍。
《玄金冕》的大纲就是颜玄如何面对皇宫夺位的阴谋、朝堂政治的斗争、外敌入侵的沙场。
看着看着，孟醒时感觉有点不安：当时流行孤僻型主角，所以为了迎合潮流、凸显主角，他用种种剧情刻意压制了主角颜玄获得友情与爱情的途径，加上皇室天然薄情，让颜玄几乎成了个孤家寡人，甚至认为感情都是不需要的。
对于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太子而言这可能不是大问题，但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就很有问题了！
颜眠舟几乎不交友不会是因为受这影响吧？
孟醒时理性上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自恋，但还是忍不住开始回想之前对“渡千波”的印象。
网文作者之间同样有社交，交好的作者之间互相推文非常正常，但“渡千波”一次都没有推荐过其他人写的文，也没有在社交媒体上与其他作者互动过，更没听说过参加公开的作者大会。
所以孟醒时在作者小会上见到“渡千波”才那么震惊。
“至少颜眠舟有跟‘巧心’私下互动……”孟醒时安慰自己，“应该没把自己代入太深变成孤家寡人……吧？”
话虽这么说，孟醒时还是有点不放心。
颜眠舟对《玄金冕》以及作者的厨力都沉重得过分，孟醒时感觉这和他太狭窄的交际圈有关系。
真是我的错吗？这不能算我的错吧！
孟醒时纠结地放下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让脑袋埋在枕头里。
客房的枕头干净柔软，还透着一股令人舒缓的淡雅芳香，像是经过香薰浸染。
孟醒时嗅着这股味道有些昏昏欲睡，意识逐渐飘离身体，坠入了梦乡。
梦里他梦到颜眠舟一只手拿着自印的《玄金冕》，每次行动都要看一眼书，确保自己和书里的颜玄动作一致，并对着孟醒时笑得阴森又温柔：“孟老师，您看我学得像不像？”
孟醒时：“……”
……
他猛然被敲门声惊醒。
颜眠舟站在门口，笑吟吟地道：“孟老师先别睡，洛宓她们已经完成了。”
完成什么？孟醒时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好一会才让大脑正常运转：“啊，对，我们下去吧。”
下楼的功夫孟醒时偷看了颜眠舟两眼，见对方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笑，内心稍稍松了口气。
都怪他联想能力太丰富才会做奇怪的梦！
客厅里洛宓、秦馥、白石三个人已经等着他们。
颜眠舟和孟醒时坐好之后，洛宓才清冷地开口：“我用秦馥记忆的信息进行了推演，气息的主人现在不在石港市。”
颜眠舟挑了挑眉：“确定不在？具体位置清楚吗？”
洛宓摇摇头：“对方有做类似的防备。”
颜眠舟略微沉吟：“洛宓的能力发挥范围很小，希洛或许就是防着这一点才离开石港市的。”
孟醒时摸了摸下巴：“他连洛宓的存在都知道？”
“如果他一直有监控你的话，应该能注意到洛宓上门之后你家出现的防御法阵。”颜眠舟指尖点了点额头，“原著的希洛就以城府与智谋著称，选择希洛作为原型的文中世界当然也不会太差。”
孟醒时琢磨了一下：“但是早上他出现在我家到现在才两个多小时吧，这么快就离开石港市了？”
石港市的地理范围相当大，而且市区中心堵车也很厉害，孟醒时自问两个小时就离开石港市是很难做到的。
秦馥打了个哈欠，随意地道：“这算什么，我十分钟就可以离开这个城市，希洛不会更差。”
颜眠舟颔首道：“这就是我想说的另一点：希洛在能力上的发挥明显比我们的孩子们要强。”
不是说希洛本身强，而是他在这个世界能发挥的力量更多。
孟醒时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有解放更多力量的办法？”
表情有些萎靡的秦馥眼神骤然亮了亮。
颜眠舟思索了片刻，抬眸看了洛宓一眼，又看向孟醒时：“其实我大致能猜到一点他的办法。”
孟醒时诧异了：“什么办法？”
“我的孩子们来到我身边之后，我按照他们不同的性格与倾向给了他们不同的安排，最后发现行动上尽量多遵循这个世界规则的人，力量会慢慢提升。像雁回，来到这个世界后几乎没有动用过超自然能力，完全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律行动，他的能力就完全压过了洛宓。”
颜眠舟侧头看向洛宓，“洛宓则相反，只进行维持着不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基础行动，所以即便她本身的能力很强，也几乎发挥不出来。”
孟醒时大致弄懂了：“就像外部物体进入人的身体，和身体本来的组织差异越大、越容易引起排斥反应、越不能发挥正常作用。”
颜眠舟点点头。
孟醒时又一琢磨：“这样岂不是有点矛盾……想要力量提升就得遵循现实规则，遵循现实规则就不能使用超自然力量？”
颜眠舟笑道：“或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维持稳定的手段。”
孟醒时看向了白石。他这几个孩子同样在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白石思忖片刻，微微颔首：“有提升。”
秦馥嘀咕道：“我怎么没感觉到提升？”
颜眠舟分析道：“也许是因为你平时超自然的能力使用太多。”
秦馥没事就在镜面里跳来跳去、半空飘来飘去，显然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
“难道以后要我用两只脚走路？”秦馥老大不情愿，“当活人好麻烦。”
孟醒时没管女儿的抱怨，思路顺着颜眠舟的话捋了下去：“颜老师的意思是，希洛能够发挥更多的力量，是因为他在尽量融入这个世界？”
“对。”颜眠舟颔首，“不管他是怎么发现这条规律的，除非必要他都会保持普通人的身份行动。希洛的容貌十分显眼，又没有相关的身份证明，通过现实中的条件去追踪来锁定大致范围应该会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