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长风听到那句好久不见的时候,他确确实实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不久之前,他还是被关在培养皿中的研究对象,真正意义上没有见面的时间,真正意义上他作为一个保有权利的人没有见面的时间,将近一年,但如果只是单纯的见面,那么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注射器的针头已经刺进beta的皮肤。
“你有想我吗?”
但顾卓成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甚至想要抬手去搭上林长风的脖子,很快被enigma捏住手腕把人换了个方向死死按在门框上,针头这次对准的是顾卓成的腺体。
beta虽然闻不到信息素,但却也有萎缩的腺体。
“我都不知道你喜欢这样样子的姿势。”
按在门框上的力气不小,侧头的动作让顾卓成感觉到自己的肩胛骨和锁骨的位置更疼了一点,但他并不在意,人的血肉在形成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感受疼痛,beta侧脸尽力的回望,带着脸上的笑意,看上去更加像是不顾一切的疯子。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不怕我把你的骨头捏碎?”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种说法,林长风按着注射器,将那蓝色的药剂注射进入一些,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但这种做法却好像让顾卓成很高兴。
他高兴的甚至要笑出声来。
“因为我想见你,因为,你是我的enigma。”
对于beta而言,冰凉尖锐的针头就像是林长风的触碰,他很高兴enigma看到他还有这么大的反应,爱也好恨也好,只要林长风依旧对他有剧烈的情感反应,那么就是还有余地,一些人会死缠烂打并不是无原因的。
只要对方还有反应,那就是可以被算出的命题。
顾卓成很了解林长风,对方的世界观与价值观某种层面上也是他教育出的,他是一个很现实且冷漠的beta,但在伪装后,他教导出了一个算得上温柔的enigma,年轻的enigma认可他灌输的安全区至上的观念。
因为他们都是被埃斯登安全区收养的雏鸟。
“你不会杀我的,你不会对安全区的任何一个人动手。”
顾卓成有些费力的看着绷直唇角的林长风,眼角甚至染上绯红。
“我可怜又可爱的enigma。”
眼前的beta每多说一句话,林长风的神经就紧绷的疼痛一瞬,不愿意再听任何扰乱他的话语,彻底将整管药剂注射进去,看着beta慢慢瘫倒在面前,药剂的排异反应会让顾卓成难受,而参杂在其中的镇静剂能让林长风获得暂时的安静。
他没有办法杀掉眼前的人,至少在现在的节点不行,如果顾卓成死亡,那么就没有办法来治愈周则的受伤后遗症,他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在理智临界点的beta导致这个世界别的角色受到牵连。
但他还是欣赏了一段时间顾卓成因为疼痛而抽搐的样子。
林长风本质上还是一个完全的金属疙瘩,他不存在会和人类员工一样真的切身实际感觉到情感上的痛苦,他只是会有些不爽,或者说是一种迁怒的报复。
每个世界的这些人,都让他有很强的既视感。
来自于那个成功欺骗过系统的,他的唯一恋人,也是前任恋人。
瘫倒在地上的beta依旧强撑着清醒注视着他,人类是难以预测和控制的生物,在多次的任务之后林长风确确实实的感受到这一点,不受控的角色会想要获得本就不存在的情感的回馈,他一直很难理解。
当顾卓成因为排异反应而目光涣散后,林长风才不紧不慢的联系了医疗部门。
赶来的人里有人因为顾卓成的惨状而被吓白了脸,有人注意到空管的药剂开始打颤,其中也有曾经参与研究他这个enigma的人,在林长风目光扫视的第一时间就低下头躲到人群的后方,个子格外显眼的enigma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早上的治疗员发现他没有注射药剂,被吓的赶紧跑回去取出另一支,但林长风没有等他,只是转身按着自己的记忆走上一条路线,他曾经也是在安全区高层有话语权的作战队队长,虽然半年的封闭让他记忆有点模糊。
但周则的房间非常特殊,为了方便alpha用轮椅出行,进行了特殊的改装,enigma停在那特制的大门前,按响了申请进入的按钮。
“你为什么来找我?”
周则在大门监视器里询问突然出现的enigma。
“我想知道你和顾卓成达成了什么共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在林长风回答之后,那扇相当有分量的特质铁门就自动打开,昭显着主人同意他的进入,林长风走进去,一路到最里面的房间,那是专门设置给周则做复健的地方。
虽然现在alpha连复健的最低标准都没达到,但周则依旧拖着几乎无法发力的腿尝试靠着支撑的扶杆站起来,林长风站定的时候,alpha正艰难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满头都是脱力的冷汗。
“我和顾卓成的协定中,明确告诉他不能离你太近。”
周则大口喘气其次才找回平稳的呼吸,“甚至因为这个原因,我也答应他的要求尽量不插手你的日常治疗,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了你的位置。”
“估计从第一天就知道了。”
林长风很平静的给出这个结论。
他自顾自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和对面的周则保持在差不多一个水平线。
“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我不知道他会直接到我身边来,药剂里有镇静的成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说不定我的床铺都躺过别人。”
enigma平静的设想。
“我觉得恶心,一旦有这种可能。”
林长风靠在椅背上,似乎是觉得现在是一个闲聊的好时机。
“在寄生之前,我的和疯了一样的喜欢顾卓成,我和那些十几岁的孩子一样,总是做着会把人打动的白日梦,甚至在培养皿的大部分时间,我还设想他会不会回心转意。”
雏鸟几乎是病态的想要依恋寄托。
“但是从离开那个培养皿的时候,就突然不那么执着了。”
enigma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样渴望自由,林长风突然觉得独自一人在野外流浪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痛苦,他经历过两种生活,直到眼下才大约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样的。
“我在野外流浪的时候,怪物打量我的眼神没什么可怕的,但我在培养皿的时候,那些人看我的视线,就让我觉得我只是一块会呼吸的肉而已。”
他语气平淡,但指尖也开始颤抖。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所以我才答应顾卓成,如果有办法可以治愈你的寄生,那么我希望你能完整健康的活下去。”
周则看着面前神色垂丧的年轻人。
“可不是每个人都很想活那么久。”
enigma突然这样说,而后轻松的笑了笑,和周则说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只是玩笑话的可能又有多大。
——
“顾教授,您的治疗还没结束!请不要乱动!”
医疗部门因为不安分的beta而手忙脚乱,顾卓成的情况还没具体稳定下来就想着去寻找消失的enigma的踪迹,无奈之下只能强制闭合治疗仓。
隔着治疗仓的玻璃,顾卓成看到负责enigma治疗的医护人员匆匆忙忙取了新的药剂离开,有种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能触碰到林长风的错觉。
......
“你说顾卓成有办法治疗寄生。”
林长风看着周则,神色坚定,“他准备怎么做,我希望你全部告诉我。”
“......他提出的治疗方案我并不认可,但这些年他已经掌控了安全区的实权,如果我不同意合作,那么我连他实验的开展程度都不知道。”
alpha的样子非常挫败,周则无数次的直面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强大的alpha的局面,却依旧在提起的时候觉得极度的挫败。
“他要用你的基因创造出一个新的enigma,然后,把那个新的生命,作为养料吸引你身上的寄生转移。”
林长风的脑子里一直回复着周则的这句话,脚步越来越快。
走到拐角处忍不住的俯下身干呕,他发自内心的觉得恶心,顾卓成一开始提取他的信息素是为了创造出替代他的enigma,但却在现在变成一份吸引霉菌的血肉。
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必须去死的角色导致别人的死亡。
且那是原本不该有的死亡。
趁着beta被带去在医疗部门的空隙,林长风跟着空气中稀少的enigma的信息素寻找,顾卓成是一个行动先于一切的人,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那就证明他已经取得开始甚至获得了一部分的成效。
林长风从没这样感谢过enigma过分发达的嗅觉。
他第一次主动进入这个曾经困住他半年之久的实验室,依旧有一个巨大的培养皿,桌面上有许多开封的黑巧克力,注满营养液和催化剂的培养皿中,顾卓成看见的那个手掌大小的肉块已经长到的接近两米。
就像是某种巨物恐惧的具象化。
如果一开始像是鼓动的心脏,那么现在这就像是巨大的胚胎,林长风甚至能看见肉块由内向外的挣扎的痕迹,甚至就是浅浅的手掌印。
扑哧——
巨大的肉块毫无预兆的生长到极限而后在培养皿中炸开,在绿色的液体中炸开血红色的烟花,因为意外的爆炸,林长风想要打开培养皿中的存在体是否还存活,下意识的抬手附上培养皿的玻璃。
而后从血雾中,一只手骨几乎整个长合但依旧看得出形状的手掌隔着玻璃,与林长风的手掌想贴,血雾中的生物靠近林长风,高大的身体,健壮的上半身,但下半身却长合且几乎看不到骨骼的构造。
或者说,那只是这个存在体一部分的腿部。
那是似人而非人的怪物。
是巨大的人鱼,也是新的enigma。
人鱼在营养液中张口似乎说了什么,但外界却并没有声音,可林长风似乎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父亲。”
那只人鱼这样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