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易高祖是前朝的武将,所以皇室不但崇文,还尚武。
围猎这种活动,人人都得参与。
休息了几天,裴如昼和众多世家子弟,跟着皇子们向会胭山深处的营地而去。这里的猛兽已经被提前处理干净,但骑马行走其中,众人依旧小心翼翼的。
只有裴如昼,轻松地好似郊游。
太子和三皇子出发的早,已经深入林中,现在大部队里的核心人物是戚云遥。
那群世家子弟将他团团围住,远远看去好不热闹。
但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少年,今天心却飞到了别处……裴如昼在哪里呢?
半天没等到对方来找自己,他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忍不住转身,四处张望了起来。
裴如昼没有凑热闹的兴趣,今天他索性故意落到队伍最后,和戚白里一起慢慢往前走。
戚云遥一转身就看到,裴如昼非但没来找自己,甚至他还留在后面,和那个平常没有一点存在感的戚白里骑马并肩。
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
戚白里他怎么配!
骑马走在前方的少年,心中醋意翻涌。
他忍不住大声朝裴如昼喊道:“如昼,过来啊!一直呆在后面做什么?无聊不无聊。”
正和戚白里聊功课的裴如昼抬头,向戚云遥看去,末了他笑了一下,摆手说道,“不了,殿下自己玩吧,我还有正事要做。”
戚云遥默默地攥紧了缰绳。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转过身去。
隔着大老远,裴如昼没有注意到戚云遥的异常。
队伍已经走到了山林深处,裴如昼一边听戚白里背书,一边随手给雪蛰编起了辫子。
雪色的宝马非常不配合的摇起了头。
“抗议无效。”裴如昼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条烟紫色缎带,轻轻地在编好的麻花辫上打了个结。
雪蛰:……
汗血宝马的的颜面何存!
这种造型,让别的马怎么看待自己?
还是个小马驹时,雪蛰就被养在了裴如昼的身边。它小的时候只有矮矮一只,身上还毛茸茸的,看上去就像只小羊羔。
裴如昼一直将它当宠物养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长大了的雪蛰,终于开始反抗……
雪蛰在原地跳了起来,试图发泄自己的不满,为了安慰它,裴如昼则一个劲地说着:“好看好看,英俊死了!”
他居然和马聊了起来。
一边的戚白里,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皇宫里人全都避自己如蛇蝎,并将戚云遥高高捧起。
只有裴如昼不一样。
他并不是不懂身份地位之差,而是压根不在意。
不知从何时起,从前恨不得拉整个世界一起腐朽、衰败甚至堕落的他,头回有了不忍摧毁的东西。
背完书后,两人继续并肩走在林中。听着身边人与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戚白里的心间,产生了一种极其陌生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感觉……
就像是初春时节,阳光照化了山涧清溪上那层薄冰,将溪水晒的暖暖的。
然后,带着满身伤疤、泥泞,于萧瑟寒风中独行了一冬的他,将覆着血污的手轻轻放到了溪水里。
疲倦和痛苦,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们两人之间,向来都是裴如昼说,戚白里听着。但这一瞬,戚白里竟然忍不住转过身去,稍稍张了张口,想和身边的人说点什么。
但这个念头才生出,就被打断了。
“裴如昼!裴如昼——”远处,戚云遥又在叫他。
这一次戚云遥的语气有些冲,听上去像是生气了。
刚才给雪蛰编完辫子的裴如昼一脸疑惑地抬头,戚白里也一道朝前看去。
“怎么了殿下?”
“……算了,没事。”
“啊?”
裴如昼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说完那几个字后,戚云遥直接转身,给跟在一边的伴读们扔了句:“离我远点。”便猛地拉了一下缰绳,骑着马向着山林另一边而去。
戚云遥干嘛去了?
会胭山虽然是皇家猎场,但是猎场边上也没有筑墙,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动物从别的地方跑来。
更别说山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或者蛇虫蚊蚁什么的。
身为皇子的戚云遥虽然会武功,但贸然离群,独自向山林深处而去,怎么说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因为戚云遥走之前的那句话,刚才跟在他身边的那群世家伴读,没有一个人敢动。
正在气头上的少年,以最快速度骑马飞奔,不过转眼连马蹄声都消失了。
反应过来后,裴如昼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他”,就扔下戚白里,朝着戚云遥消失的方向而去。
……
棕色的骏马在林间飞奔半天,风像刀子一样从戚云遥的脸颊划过。
跑了半天,他的气总算消了一点。
戚云遥拽了拽缰绳,让马停了下来,而他自己则翻身下马,径直坐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一开始的时候,戚云遥是故意靠近裴如昼的。
接近某人将他高高捧起,等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再残忍地丢掉、摧毁,这是戚云遥惯用的伎俩。
可是现在,戚云遥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但早已忘记最初的目的,甚至……对裴如昼的依赖,也失控了。
不只是依赖感,还有占有欲……
意识到这一点,少年不由一惊。
戚云遥想的入神,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一只明蓝色拇指粗的小蛇,探出了三角形的脑袋来。
暗红色的瞳,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哎……”又过一会,戚云遥叹了一口气,将原本搭在膝盖的手,向一边落去。这里离那只蛇所在的位置,只有不到半丈。
——就在此时,那只蛇动了!
没等戚云遥反应过来,原本藏在草丛中的蓝色小蛇,忽然向前冲去。
伴随着一阵“嘶嘶”声,那只蛇的两颗毒牙,便死死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啊!”
少年下意识地将绑在腿上的匕首抽了出来,只一下便将明蓝色的小蛇砍成了两半。
戚云遥立刻从这里站了起来,他撕下一片衣料,在手腕上靠近心脏处用力打了个结。接着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去衣襟里摸解药。
这种明蓝色的小蛇叫须齐,毒性非常强。在民间,要是被须齐咬了,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但身为皇子,来会胭山之前,他身边的宫人,早就将解毒的药丸准备好了。
须齐虽然毒,但是毒性扩散速度慢。被它咬了,只要在十个时辰内吃下解药,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戚云遥虽然有点紧张,但并不害怕。
然而就在戚云遥的手指摸到药瓶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的林间传来。
差一点就要将药取出来的他,下意识抬头向前方看去。
是裴如昼!
“殿下!”看到他,裴如昼也松了一口气,少年直接下马快步走来,“您没事吧?怎么跑的这么远,真是担心死我了。”
鬼使神差的,原本已经碰到解药的戚云遥,趁着裴如昼不注意,将手收了回来。
不知道是因为蛇毒,还是因为突然萌生出的那个想法,戚云遥的心脏狂跳。
终于,就在裴如昼将要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戚云遥缓缓蹙眉,深吸一口气,一脸痛苦地对裴如昼说:“……怎么办如昼?我,我被蛇咬了……”
“蛇?!”
裴如昼低头就看见,地上果然躺着一只被斩断的小蛇,而戚云遥的右手腕上,还有两个正在渗血的大窟窿。
蛇喜欢荫蔽潮湿的地方,在昼兰关长大的裴如昼,还从没有见过这种生物。
看到戚云遥手上的伤,他简直比对方更加紧张。
“那,那怎么办?”裴如昼一下就慌了神。
裴如昼的行李是从桃准备的,常年生活在昼兰关的她,也不知道蛇毒解药这一茬。
“如昼,我会不会死?”
站在对面的戚云遥忽然颤抖着声音,掉起了眼泪。
蛇毒逐渐扩散,他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看上去好不吓人。
裴如昼努力冷静,接着终于想起,不远处有一个临时营地……那里应该有备解药吧?
“殿下不要担心,”裴如昼小心翼翼地将戚云遥背了起来,“前面有个营地,我们先过去。”
“嗯,好……”戚云遥也想了起来,来的路上的确有好几个临时营地。最近的一个,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空地上。
想到这里,戚云遥彻底将自己身上有解药的话咽了下去。
裴如昼没看到,被自己背着的少年,嘴角边偷偷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忍不住低下头,悄悄借这个机会,嗅了嗅对方脖颈间的清香。
戚云遥中毒时间不长,虽然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可他还是逐渐脱力,忍不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走近营地的那一刻,他模模糊糊地听到,裴如昼顿了一下,突然叫出了“孟大人”这三个字。
孟大人!
……舅舅?他怎么在这里。
下一息,戚云遥便被好几个人一起搀扶了起来。
孟侍郎那熟悉的声音,传到了戚云遥的耳边:“这毒太过凶险,被咬时间过长,殿下恐怕是……”
不对,舅舅在骗人!
须齐的毒明明一天才会发作……
戚云遥恨裴家,比他更恨裴家的……就是孟侍郎!
此刻,戚云遥终于意识到,在遇到舅舅的这一刻,事情便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而去。
戚云遥努力挣扎着想要开口,但被蛇毒麻醉的他,无论怎么做,都发不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