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里的手指尖刹那间一片温热,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抹刺目的鲜红,还有裴如昼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戚白里头一回觉得,血是那么的烫。
它似乎带走了裴如昼的所有体温,以及身上的所有生气。
一时间, 戚白里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将血擦掉, 还是任它继续黏在手上。
但是留给戚白里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只下一刻, 就有更多的鲜血从裴如昼的口中涌了出来。好像他全身的血, 都要这么流光了。
戚白里猜,现在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非常惊恐, 不过短短一瞬间,他的世界就变得一片鲜红。戚白里伸出手去,本能地想要擦掉裴如昼嘴角边的血迹, 但是他一次一次的尝试, 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不过是眨眼间, 裴如昼的衣襟还有戚白里的袖子,已经变得鲜红一片。
从前的戚白里,只讨厌肉, 但是现在的他, 忽然发现血腥味原来也是这么的刺鼻。
这种味道, 叫他无比恐慌。
“咳咳咳……别怕,”此时的裴如昼, 几乎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只是毒发而已,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哑着嗓子说。
裴如昼是这么说的, 更是这么想的。
对他来说, 这只是无数次毒发的其中之一而已。虽然这一次他没有在幽冥界, 但是毒发这件事本身,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但是裴如昼不知道,自己这种司空见惯的神情,在戚白里看来是多么的刺眼。
……原来,裴如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了吗?
戚白里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血再这么流下去了。
戚白里紧紧地握住了裴如昼的手腕,然后不要命似的将自己的内力,向裴如昼的体内填。戚白里小的时候,虽然只是一个质子,但他去卫国的时候,皇帝还是有象征性的派了几个暗卫负责保护他。
虽然被人当做下九流的乐师看待,但是戚白里从来都不像人们想的那样不学无术。与此相反的是,从小活在危机与不安中的他,早早便从那几个暗卫那里学起了武。
大易并非重文轻武的皇朝,只不过相比于诗文,武艺受到的重视并没有那么足。担心他们习武的时候受伤,皇宫里那些负责教习的武将,基本都不敢下狠手。
比如皇子戚羿宿,便是一个不曾好好习武的例子。
但是戚白里不一样,论武艺,他绝对是大易这一辈皇子里面最高强的一个。
他从那些暗卫身上学来的,没有一点花拳绣腿,招招皆致命。
从前的戚白里,一直都在藏拙。
可是现在,他完全顾不得那些事情了。
戚白里将躺在榻上的人,轻轻地扶到自己的怀中,然后不要命似的向裴如昼的体内输入内力。方才戚白里已经为裴如昼将身上的甲胄卸了下来,但是情况实在紧急,直到现在戚白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裴如昼的身体,已经是如此的单薄。
他比在凤城的时候瘦多了,身上还多了不少伤痕,戚白里轻轻拉着的那只手腕上,便有几道刚刚结痂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裴如昼的身体本来就极美,每一处都像是艺术品般精致。
而当狰狞的伤疤出现在这样的身体上时,除了恐怖与可怕外,还有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不……想到这里,戚白里忽然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后,他才将视线慢慢地重新落回裴如昼的身上。
此时裴如昼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虽然裴如昼刚才想,毒发这种事情,对自己而言已经非常平常了,但实际上这样真正的体会到如此痛苦,也不过是第一次而已。
说完刚才那句话后,他就一点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裴如昼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动不动的躺在戚白里的怀里。
裴如昼是一个要强的人。尤其现在统帅大军的他,更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将痛苦表现出来的人。因此裴如昼选择以安静和沉默抵挡痛苦。
戚白里只有从裴如昼微微颤抖的睫毛中,才能感受到他还活着。
按理来说,他现在本来是不应该打扰裴如昼的,但是看到裴如昼的情况之后,戚白里忽然想和他说说话,来印证自己怀里的的确是一个活着的人……
“如昼,你为什么在守住昼兰关之后,还要继续向西走?”戚白里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了,他只是本能地想与裴如昼说说话。
而尽管裴如昼现在一动也不动,但是托神尊大人的福,他脑子可是清楚得不得了。
其实他之前真的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听到戚白里的问题后,裴如昼还是咬着牙,凭借自己的本能回答道:“……昼兰关千百年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安宁过,将西域人赶走只是第一步而已。只有整个西域彻底太平,昼兰关才可以和中原的所有城市一样……”
戚白里和裴如昼,在某种程度上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比如说戚白里真的无法理解,裴如昼为什么会如此看重这座城池。毕竟他从小到大从未找到一个深爱的地方。
但有的时候,他越是没有办法理解裴如昼,越是容易被对方身上这种自己从没有的,或者说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东西诱惑。
活在黑暗里的人,也想看看阳光到底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因为裴如昼的思绪实在是太清楚了吧,听到戚白里很久没有说话,裴如昼又用模模糊糊的声音说:“再说身为武将,就是要保家护国。”
“……保家护国?”戚白里虽然是皇室的成员,但实际上这也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词。
“嗯……”有了戚白里的内力,裴如昼的感觉好了很多,他开始强迫自己说话,分散注意力,不再去关注**上的疼痛。
听见戚白里有些疑惑的反问,裴如昼又下意识解释道:“为大易现在,还有未来的皇帝守好江山。”
他这句话只是随口而出。当初裴大将军就经常与将士们说类似的话语,小的时候戚白里并没有深想过这话,但是现在当他自己成为了驻守边关的将领后,却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父亲的话。
裴如昼没有想到,自己近乎于随口一说的话语,却在戚白里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未来的皇帝?
戚白里自然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但是他的野心,眼下还只是一个藏在心底的想法而已。
听到裴如昼的话之后,戚白里的脑海之中,一下便闪出了一个名字。
——戚羿宿。
如今的太子戚羿宿。
裴如昼是为了他守江山的吗?
戚白里本能想要否定自己的想法,但是转念他就想到——在不久之前,裴如昼的确刚刚为戚羿宿挡过一次刀。
裴如昼的确是忠诚于皇室的,甚至他可以为戚羿宿受伤。
但是戚羿宿他不配。
裴如昼此时正在与疼痛对抗,他不知道短短几息时间,戚白里的心中竟然闪过了如此多的念头。
裴如昼唇角边的血止住了。但这个时候他和戚白里两个人已经狼狈不堪。
两人都像是从血池子里面捞出来的一样,裴如昼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而戚白里的内力更是彻底消耗了个干净。
神尊大人的力量似乎变弱了一些,至少现在裴如昼不像刚才那样清醒了。而不知道与神尊有没有关系,裴如昼觉得,这一次毒发结束的速度好像也格外快。
在迷迷糊糊间即将睡去的时候,裴如昼听到戚白里说:“如昼,若是我也想要这天下呢?”
这或许是戚白里第一次将自己的野心如此清晰的说出来。
要是这里是京城的话,被人听到可会有大罪。但他却清清楚楚地将这句话讲给了裴如昼,并且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
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你的。
——裴如昼在心中这样想到。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句话说出,他便真正的晕了过去。
戚白里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缓缓的将怀中脸色苍白的少年放到了床榻上,接着为裴如昼盖好被子。
看着沉沉睡去的裴如昼,戚白里慢慢地俯下身,在裴如昼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戚白里的本能告诉他,裴如昼会因为这场西域之战,名垂史册。
而他也想要自己的名字,与裴如昼呆在史书的同一章。
他们生生世世,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无论怎样沧海桑田都应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