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乱成了一团。
孟侍郎去找太医,留裴如昼一个人在营帐内坐立难安。
过了一会,帐外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守在外面的侍卫将帘子拉起,一个背着药箱的男人,跟在孟侍郎的身后快步走进帐内。
太医终于来了!
裴如昼赶紧起身,将塌边的位置让开。
但没想到,那名太医并不急着把脉,反倒是转身向裴如昼看去。
“裴公子说,您看到了一只明蓝色的小蛇?”
“对,拇指粗细,尖脑袋。”裴如昼赶忙将刚才给孟侍郎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闻言,太医顿了顿,总算是慢慢地将手指搭在了戚云遥的腕上。
过了一会,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一只玉瓶,从中倒了一颗药丸,塞到了戚云遥的嘴里。
裴如昼没有看到,不远处的孟侍郎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只看到,喂完药后把了一会脉,太医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重而复杂。
“……太医,殿下好了吗?”裴如昼忍不住问,说话间,他下意识攥紧了拳。
回答裴如昼的,是一声长叹。
“哎……”太医摇了摇头,很是艰难地开口说,“解药虽有了,但不知怎么回事,这蛇毒扩散的太快,殿下仍旧凶多吉少。”
“太医,您可一定要救云遥啊!”当下,孟侍郎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太医磕起了头。
“贤妃娘娘去得早,只留下了云遥一个,我,我……”
看到孟侍郎将要哭晕过去的样子,裴如昼终于想起了正经事,他问:“蛇毒怎么清?”
“将污血从殿下的伤处吸出来……但这件事,必须得内力深厚的人来做才可以。”太医终于不再卖关子,而是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
吸。毒血的时候,无论再怎么小心,都会有毒液进肚。
这里的侍卫内力不够,要是贸然行动,怕是会当场毙命。
帐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而吃了解药后,昏睡过去的戚云遥,也一点点清醒了过来。
他听到了太医与舅舅的话!
甚至于戚云遥还听到,裴如昼轻轻开口打破了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问:“我的内力,够吗?”
戚云遥的心中一阵恍惚,他不曾想到,事情竟然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我明明……明明只是想吓一吓如昼。
但他却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我。
须齐蛇的毒扩散的没有这么快,及时吃了解药,我已经安全了。
戚云遥努力想要开口,但蛇毒麻痹了他的神经,牙关也像是被焊死般,动都无法动一下。
一股无力感向他袭来。
……
裴如昼看到,躺在榻上的戚云遥脸色依旧苍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额头上忽然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这状态……怎么看着比刚才还差了?
短短几息时间,裴如昼想了很多。
戚云遥是大易六皇子,更是九重天上的遥安仙君!
他要是现在死了,就算渡劫失败。
不止他不能被封神策仙,甚至按照那群神仙的说法,整个尘世都会受到牵连。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到那个时候自己和昼兰关,估计也难道一劫。
……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裴如昼早就将戚云遥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说没有感情,都是假的。他没有办法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掉。
那天在九重天喝了仙酿后,他不再对花生过敏,甚至被带毒的植物划伤,也安然无恙。
裴如昼想赌一把,他赌自己不会死……
见太医半晌不说话,裴如昼再次问:“够吗?”
这一次太医是真的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还没等自己暗示或者用感情绑架、逼他,裴如昼竟然自己答应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孟侍郎狠狠瞪了瞪他,太医终于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是十多年前,贤妃最得宠的时候,被孟家推荐到太医院的。这些年来,也没少为孟侍郎卖命。
但这一次不同,裴如昼身份特殊,很受皇帝、太后关照。
担心出事之后不好撇清关系,太医又顶着孟侍郎的眼刀,多说了几句:
“……裴公子您可想好,无论您再怎么小心,都会沾到蛇毒。”
可别说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我知道。”少年格外坦然。
“凡是中毒者,皆痛不欲生,甚至一不留神就是个死字。”
裴如昼已经有些着急了,他点头说:“可以的。”
“太医!”孟侍郎忍不住开口。
但太医还在说:“最可怕的是无药可解啊!”
“厉害了。”裴如昼不禁无语,这太医啰啰嗦嗦的,是等着自己夸这个蛇毒厉害吗?
太医怎么觉得,裴如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有把自己的警告当一回事?
于是在用刀划开伤口放血前,太医还是忍不住问了最后一句:“裴公子不怕吗?”
“我都行。”
你倒是快啊!
太医最后见鬼一般看了他一眼,终于拿出一把银刀,缓缓地在戚云遥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其实要是被一般的蛇咬了,吃解药再吸蛇毒,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须齐蛇不一样。
被它咬了,及时吃解药就不会有事。但要是直接咽下蛇毒,那真是定期发作,无药可解。
除非蛇毒真的已经快速扩散开来,中毒者命悬一线,不然是不用这么做的。
但显然,戚云遥现在并不是这样。
太医和孟侍郎,刻意夸大了须齐毒的扩散程度。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十六岁,刚从边关到京城,还没见过什么世面,最好骗也最好吓唬。要是裴如昼刚才没有直接答应,那两人也会想方设法逼他这么做。
戚云遥的手腕一痛,脑袋彻底清醒了。
他能感觉到血从自己的手腕上流下。
接着,冰冷且柔软的唇,就这么轻轻地贴了上来。
在裴如昼嘴唇触碰到他手腕的那一刻,一股麻意从伤口处扩散,不过三两息就传遍了全身。但戚云遥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回味这种感觉。
他的内心在疯狂尖叫。
停下来!
他们在骗你,我……我也在骗你……
戚云遥的心忽然一阵揪痛,因为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正是自己将这一切推向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吸出第一口毒血,将它吐掉,再用太医备好的水漱口,裴如昼的唇微微泛麻。
而等将这个动作重复第二次、第三次,裴如昼的头也慢慢晕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他的四肢也逐渐脱力。
就在这个时候,方才还跪在地上的孟侍郎,终于站了起来。
他不由冷笑出声。
“命啊,都是命!”
命里注定裴家人落到我的手中……
围猎的这片森林,设了五六个营地,每处都由一个官员负责,另有一名太医和两个侍卫。
孟侍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裴如昼还有中了毒的戚云遥。
想到这儿,孟侍郎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真不愧是我的外甥……”他知道,戚云遥随身带着解药。所以理所应当的以为,戚云遥和自己一样,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报仇。
就算有内力化解,可裴如昼的动作,还是变得无比迟缓。几息后,他忽然瘫坐在地,趴在床沿努力调整呼吸。
而在手腕上那柔软触感消失的瞬间,戚云遥也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戚云遥看到——裴如昼瘫坐在地上,双目紧阖。他的脸色比纸张还要苍白,与此相对的是,沾了毒血的唇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鲜红。
然后……有暗红色的血迹,从裴如昼的唇角边蜿蜒而下……
还没等戚云遥反应过来,就听见孟侍郎笑着说道:“二十多年了……你命该如此!”
此刻,戚云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陌生。
陌生的令他恐惧。
“二十多年前,那姓裴的把我赶出昼兰关,那个时候,他可曾想过有今天?!”
赶出昼兰关?
戚云遥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他一直以为,孟尚书恨裴家,是因为自己母妃,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止如此……
戚云遥无比恐慌,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对裴如昼的依赖……与那些自己暂时还分辨不清的情感,早就盖过了恨。
他后悔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
裴如昼的意识陷入黑暗之中,但没过几息,方才的混沌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再次睁眼的时候,裴如昼眼前的画面,突然从会胭山密林中的营帐,变成了……
九重天?
他发现,自己正行走在空无一人的九重天上!
稍稍一动,裴如昼的耳边便传来一阵佩环碰撞的轻响。
他忍不住缓缓低头,接着就看到——自己的身上,穿着一件白底金纹的华服,腰间还佩满了各类仙器玉牌。
奇怪……怎么和庙里的神仙,穿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