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诊室在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旁边的窗户半开着，潮湿的水气随着风飘了进来，夹杂着残存的凉意，林晏书轻轻缩了一下。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但季妄看到了，轻巧地转动了轮椅方向，侧身挡住了风口。
房门虚掩着，隐约有说话声从里面漏出来，低沉醇厚的青年男音，听上去平易近人，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赖，还没等他们叩门，里面的说话声却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有脚步声靠近。
季妄推着轮椅往旁边让了让，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面容清俊气质出众，是那种在路上遇见都会想要多看两眼的存在，目光稍微往下落到他胸口挂着的名牌上。
啧，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主任医师，季妄忍不住在心里轻轻感叹了一声。
“真是太麻烦你了，温医生，那我就先走了。”
“不客气。”
温言酌目送着对方离开后，才转过头对着林晏书说道：“我刚刚还在想，外面雨下的那么大，您今天或许不会过来了。”
林晏书瞟了一眼窗外说：“还好。”
温言酌笑了一下，像是才看见他身后站着的人似的，目光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底浮现出些许意外，却也没多问，领着人进了诊室。
因为只是定期检查，所以氛围相对轻松，温言酌先是照例询问了一些林晏书的近期状况，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润，让人如沐春风，脸上挂着还挂着和煦的笑意。
“林先生，我需要检查一下您的腿部状态。”
因为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考虑到病人的心理感受，温言酌说话的时候若有若无的朝旁边看了一眼。
季妄愣了下神，很快领悟到他的意思，低声问林晏书：“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无妨。”
林晏书轻轻摇了摇头，他还没那么脆弱，也不至于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难堪，毕竟他早就习惯了和这双腿共存了。
温言酌俯身半蹲在他跟前，一只挽起他的裤腿，季妄原本放松的身体微微站直了些，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那双腿上。
和他想象中的状态不一样，林晏书的腿看起来没什么伤痕，只是比寻常人要更加纤细瘦弱一些，灯光下的皮肤泛着莹润的白。
他的腿型很漂亮，挑不出什么瑕疵，不难想象出这双腿从前健康的时候有着怎样的风采。
温言酌在他的腿上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来测试他的腿部反应，刺激逐步递进，他从柜子里取出一次性银针，针尖轻轻刺破皮肤，转动针头。
季妄手指收缩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被扎的人却是面色如常，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温言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肌肉萎缩的状况并没有得到改善，他忽然抬眸问道：“您最近是不是没有按时做复健？”
“这样下去可不行，复健对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旦松懈就会剧肌肉萎缩。”
医生最忌讳的就是病人不听话，这一点温言酌也不例外，谈到病情上的事情，一向温和的人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复健本身就是一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很多人都会在日复一日希望渺茫的坚持中逐渐丧失信心，最终彻底放弃。
季妄原本只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出神地看着温言酌的动作，听他这么一问，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林晏书。
“我知道了。”
林晏书点了下头，他最近手上的事情多，确实没怎么顾得上。-
温言酌所在的这家医院是全A室市最好的私立医院，无论是环境还是设备都是顶尖的，理疗室里安装了各种各样的器材，以便帮助他们进行康复训练。
林晏书戴好护具以后才开始进行训练，有日子没练了，动作难免有些生疏，两只手撑在扶杆上缓慢地向前走着，下肢使不上力气，就只能依靠上肢和大腿的力量。
温言酌在一旁耐心指导着他的动作，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累的喘息了，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哪怕手掌上缠了专用绷带，也还是磨的有些疼。
做拉环训练的时候，温言酌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挂断了好几次但对方仍旧坚持不懈地打过来，大有他不接就誓不罢休之意，一向温和的人难得露出几分不耐的神情。
温晏酌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可能是训练的时间有些长了，林晏书只觉得手臂发酸，粘腻的汗渍贴在绷带上并不怎么舒服，左右突然脱力地从拉环上掉落，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
“小心！”
林晏书被一双手稳稳托住了，他抓住旁边的扶手站稳以后才偏过头，怎么会是季妄？他刚才不是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吗？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边的？
那双深沉的眸子分明没什么情绪，可林晏书却仿佛在他眼里看到了紧张，大概是看错了吧，这个人是季妄，不是那个会在意担心他的沈淮序。
林晏书眼神淡了些，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季妄抿着唇没说话，却也没有要退开的意思，而是在旁边看着他练，时不时地搭一下手。
温言酌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和谐的一幕，他笑着说道：“其实训练的时候有熟悉的人陪着会好很多，也会比较容易坚持下去，毕竟复健本身就是一个枯燥的过程。”
理疗师和病患之间也是需要磨合的，只有当两个人彼此信任才能展现出更好的效果，所以之前也有病人家属来学习理疗知识的，这样可以更好的陪同他们进行训练。
不得不说季妄这个辅助做的很到位，手法虽然还不够专业，但动作都挑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你之前接触过理疗吗？”温言酌有些奇怪地问道。
“没有。”
季妄如实答道，他之前虽然有过照顾病人的经验，但对于这种康复理疗确实是第一次接触。
“那你还挺有天分的。”温言酌目光赞许，林晏书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运动而浮现出了一些血色，看起来倒是红润了不少，季妄偏过头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好。”
林晏书确实有些累了，汗珠顺着额角滚落下来，季妄从兜里取出纸巾替他擦了擦，这动作其实是有些越界的，但他做的实在太过自然，让人一时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想喝什么，我出去买。”
季妄将人扶到一边的长椅上，半蹲下身看着他问道。
“矿泉水就好了。”
“嗯。”季妄笑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温言酌问：“温医生呢？”
“谢谢，不用了，我可能得先离开了，那边出了点状况需要我过去处理一下。”温言酌刚好回完消息抬起头，“今天的训练也差不多了，时间太长了也不好，会容易损伤肌肉。”
“待会儿可能就没办法送您了。”温言酌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略带歉疚地说道。
“没关系。”
林晏书表示理解，医生这个行业本来就特殊，不可避免地存在许多突发情况。
门口不远就有自主贩卖机，季妄起身走了出去，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从取货口拿了东西往回走。
季妄拧开瓶盖以后才将水递给林晏书，林晏书接过水喝了一小口，两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
“下次做复健也叫上我吧。”
季妄冷不丁地说道，语气没什么起伏，平常的像是在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为什么？”
林晏书喝水的动作一滞，矿泉水瓶握在手中却并未接触到嘴唇，神情有些不解。
虽然跟季妄签了那样一份合同，可他却从未想过要真的约束他什么，也不需要他为自己做什么。
“温医生不是说了吗，我在这上面挺有天分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当体验了。”
季妄低头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手里的瓶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你现在应该以学业为重，我有专门的理疗师的。”
其实季妄的成绩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林晏书想给自己找一个恰当的拒绝理由，内心下意识觉得不应该跟季妄产生太多联接。
季妄弯了弯眼眸追问道：“那假期的时候总可以吧！”
黑曜石的眼眸中闪烁着柔光，被他这样一看，林晏书没办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句，“再说吧！”
“好。”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看着对面同样在做复健的病人。
季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蹲下，一只手轻轻的搭在林晏书的大腿上，另一只手举起了他的右腿。
林晏书正看着别人出神，没防备季望的动作，只觉得原本没知觉的的腿竟有了种被电流刺中的感觉，酥酥麻麻的，他下意识问道，“做什么？”
“做了那么久的训练，腿部肌肉会产生乳酸的，不利于恢复，我帮你把乳酸揉散，一会回去再用热水泡脚，晚上睡觉会舒服些。”
林晏书垂眸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他又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