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阳光明媚，转瞬之间就暗了下来，头顶卷集的乌云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恶劣气象。

季妄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来电显示，这是他回到A市的第三天，夏星阑打过来的电话。

即便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接触和林晏书有关的一切，却还是在看到夏星阑打来的电话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人。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找林晏书问清楚，到了这种时刻他也还是不可抑制的对林晏书抱有期待。

季妄的眸中划过一抹苦涩，他想这三天里自己或许也一直在等待着和林晏书产生连接吧。

哪怕森屿的公关团队在他出事后不久就迅速澄清了这次项目是季妄个人的决策，和公司没有任何的关系，森屿也并未参与合作。

哪怕亲眼看到了新闻里林晏书和沈幼菱之间的订婚现场，他还是侥幸地期盼着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或者并不合理，只要林晏书还愿意和他解释，哪怕是谎言，他大概也会自圆其说吧。

季妄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里夏星阑并未提及太多，言辞之间有些闪烁，问他这会儿是否方便见面，两个人很快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给魏宇寰发了条消息之后季妄便出了门，门口的抽屉里随便拿了把车钥匙直接就下了地下车库，夏星阑选的那个位置离魏宇寰住的地方不远。

季妄停好车以后在店员的指引下上了楼，咖啡馆的装饰风格挺有格调，空间的私密性很强，像是特意为了方便人们谈话而设计的。

店员领着他到达隔间的时候，夏星阑已经坐在里面了，见到人的一瞬间对方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季妄第一次在夏助理的眼里看到了不知所措的情绪，他印象中的夏星阑永远可以快速而精准地替林晏书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完美地像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是为什么而来的，季妄眸光从夏星阑脸上扫过，心里浮起几分疑惑。

他从魏宇寰家里开车过来也不过就是十来分钟左右，可夏星阑却比自己到的还要早，这说明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了，看来这场见面是早就安排好的。

季妄微微偏了下头，等着夏星阑开口。

长时间相处的默契让夏星阑一眼就读懂了季妄的猜测，他看着在自己对面坐下来的人坦诚地说道：“事实上，你回A市的第一天我们就已经知道了。”

季妄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方，夏星阑先是问了他一些海市那边的情况，无关紧要地寒暄了几句。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闲聊了，可夏星阑的性格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他一向追求高效。

面前的咖啡端上来以后季妄始终没有动过，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上漂浮着乳白的拉花，空气里散发着浓厚的醇香。

“有事要跟我说？”

季妄抬眸直视着夏星阑的眼睛，他们彼此之间配合过那么多次，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

夏星阑躲避着季妄的眼神，不太自在地低头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似乎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季妄偏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灰白色的絮状云层压在天空上呼吸不畅的错觉，风从楼下 的草坪上穿梭而过，形成了一片深绿色的草浪。

“他让你来的吗？”季妄的嗓音低哑，目光仍旧注视着外面的方向。

不用说夏星阑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来这里之前已经提前在脑海里预想过很多遍该怎么开口了，可不管他怎么想结果都是一样的难以启齿。

替林晏书解决问题明明应该是夏星阑最擅长的才是，跟在林总身边这么久了，公司大大小小的人事变动他不是没有参与过，甚至连林氏集团那边的很多人员调动也是他在负责处理，从未像今天这般开不了口。

夏星阑强迫自己吐息了好几次，努力将他当成一件普通的工作任务来完成，毕竟他最擅长工作了不是吗？

“海市这次的影响很大，虽然森屿已经在第一时间澄清了并未参与出事项目，但还是受到了波及。”

不管怎么说季妄身为森屿的员工，顶着小季总的名号，出了事情自然和森屿脱不了关系。

“股东那边的意见很大，所以开会决定——”夏星阑停顿了一下，用力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决定撤除您目前在森屿的的职位和一切工作安排。”

这个决策意味着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季妄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语气淡漠的问道：“还有吗？”

夏星阑看向他的眼神夹杂着心疼和不解，这项决策背后的意义并非只是简单地失业和开除他们简单，公司这样做根本是让季妄之后完全无法在A市地商业圈里立足。

他承认季妄是有能力，可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大家背后看重的是谁的面子不言而喻，在这种节骨眼上林总同意公司的决定就相当于放弃季妄这个人了。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都是追名逐利的，其中最甚者恐怕就是商人了，这些天季妄过的还算是风平浪静，是因为他手上的项目虽然出了事，林晏书却始终没有表态，哪怕是之前生意场上得罪过的人想要借此机会落井下石，都得观望着。

一旦森屿的人事变动通知发出来以后，季妄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夏星阑还记得那天自己去林总办公室汇报工作的场景，林晏书翻看着会议纪要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就按照他们的意思办吧。”

夏星阑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完全没料到林总会这么说，他对季妄和关怀和在意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虽说这次事件造成了影响，可对于森屿这么多年的经营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林总，事情还没查清楚，股东们的意见可以暂时先压一压，要不咱们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夏星阑忍不住想要替季妄争取，林晏书只是将签好字的文件递给他，低沉的嗓音有些冷淡地说道：“不必了。”

夏星阑回了回神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资料递给对方，季妄瞟了一眼只是随意地翻开了几页，周身的血液都像是停滞了一般，伸出去的手指有些发麻，不解地看向对方。

这份合同是当初在医院的时候林晏书让他签的，他那个时候觉得林晏书实在羞辱自己，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却在之后的相处中一点点接触到了真实的林晏书，情不自禁地动了心。

是什么时候沦陷的，季妄自己也不清楚，林晏书的纵容和宠溺让他无法靠近，那些相处的过往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夏星阑看着季妄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忍，可林总交代给自己的事情才完成了一半，他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

“林总说你们之间的合同到此为止，他会支付你一笔补偿金，财务那边会直接打到你的账户上，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话，也可以提出来。”

说到后面夏星阑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们心里都清楚季妄那么要强又不服输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接受林晏书的补偿金，对他而言这句话才是锥心的伤害。

“补偿金吗？”季妄轻轻吐出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嘲讽又悲凉，眼底的情绪翻涌着几乎要克制不住，“他就这么急着要跟我划清界限？”

“小季——”

夏星阑忍不住喊道，自从季妄之前在公司担任了职位以后，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了，职场上他带过季妄一段时间，心里也是将他当作弟弟来照顾的。

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林总做出如此反常的决定，可他私心里却相信林总一定是有苦衷的。

他根本不喜欢沈小姐，究竟为什么要接受这场订婚呢？

那天在机场送走季妄以后，夏星阑便陪着林晏书去见了一个人 ，对方看上去有些神秘，听到他们的交谈才知道那人居然是A市有名的私家侦探。

夏星阑心下顿时觉得奇怪，他不知道林总想要弄清楚些什么才会用到侦探的地步？

总之跟那个人见完面以后，林晏书就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等着他必须要去处理一样。

“林总他……”

夏星阑想说林总这段时间过得其实也并不好，自从回了一趟林家之后他整个人都好像遭受了重创。

一开始知道项目发生爆炸的时候他们都很担心的，那个时候现场一团乱，受害名单什么都没有公布出来，只知道发生了爆炸案。

那一刻林总脸上的神情夏星阑永远也无法忘怀，他看起来那么心痛害怕，他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林晏书，整个好像一下子就跨了，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这些夏星阑都不能告诉季妄。

夏星阑叹息了一声，语气诚恳地说道："总之，不管以后在不在森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了。"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攥住了眼前的合同，那上面他跟林晏书的字迹醒目又刺眼，一闪一闪地在他眼前晃动着。

“这算什么呢？”

季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从头到位都只是林晏书的一场替身游戏吗？所以现在游戏结束了，他连来见自己一眼都不愿意吗？

可离开之前，他们在玻璃小屋，他明明能够感觉到林晏书也是喜欢自己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了那么多的情绪，让他心疼，也让他着迷，心甘情愿地沉沦在了这场游戏当中。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地雨珠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模糊的画面，后面夏星阑又说了些什么，他统统都没了印象，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咖啡馆的。

季妄坐在车里，盯着外面的暴雨如注，只觉得胸口都快要无法呼吸了，一次次的期待落空和自欺欺人，他只想找林晏书问个清楚。

公路上一辆黑色汽车在暴雨中疾驰着，溅起一路的水花，雨刮器来回摆动着清扫雨水，车厢里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你在哪儿？”

魏宇寰克制着自己的语气询问道，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魏家此时正因为老大闯出来的祸事焦头烂额，公司出现了巨大的亏空，他妈魏太太坐在沙发上哭哭啼啼地数落着儿子。

刚刚去厕所的功夫他才看到森屿公布出来的信息，魏宇寰差点没忍住骂人，就算林晏书对季妄没有感情，也犯不着在这种时刻做的如此绝情。

他放心不下季妄的状态才会出来打电话给他，听声音就知道在外面，紧张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季妄盯着前面的车挡，雨水太大了白茫茫的一层雾，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听出了魏宇寰语气里的担忧低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的，只是想找他问清楚而已。”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他人生里的雨季从未停止，只是在遇见了林晏书之后才有了短暂的晴朗，让他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彩虹这种东西。

魏宇寰也知道是自己过度担忧了，他认识的季妄怎么会那么轻易倒下，很多事或许问清楚了也好，亲眼见证了也就死心了。

“你去吧，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魏宇寰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母亲还在哭，吐出了一口气有些浑浊地说道：“我这边暂时还走不开 。”

挂断电话之后魏宇寰也没急着进屋，而是给自己点了根烟坐在亭子里看雨，白色的雨珠砸落在湖面上。

他跟魏宇饶像是天生的八字不合，从他记事起两人就没少打架，可无论任何时候爸妈永远会第一时间冲向他大哥。

因为父母的偏心才让魏宇饶养成了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下祸事，也害得他明明有能力却只能给自己的大哥让步，他们好像只看得到那一个儿子，好的坏的都是他们的宝贝。

他这个老二更像是毫无价值的附赠品，印象中母亲似乎从来不曾为自己哭过，甚至连关怀都很少，小时候他考了高分父母也只会淡淡地夸一句考得不错继续努力，可魏宇饶任何一点细微的进步都会赢得他们的赞赏。

“这个玩具是哥哥的，你不能跟你哥抢。”

“宇寰啊，你怎么能跟你哥作对呢？将来整个魏家都是你哥的，你得好好听话才是。”

“你现在能在肆无忌惮地做个浪荡公子哥，都是你哥在养着你。”……

魏宇寰吐出一口烟雾，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他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争取不到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跟季妄挺像的，明知道不属于自己也还是想要强求，魏宇寰碾灭掉手里的香烟，起身走进屋内，抽了张纸巾给母亲擦眼泪，温声让她别哭了。

魏太太红着一双眼睛看向眼前的儿子，忍不住责怪地说道 ：“你也是，一天就知道游手好闲也不知道帮帮你哥哥，他一个人支撑那么大的公司多辛苦啊！”

“小时候挺聪明的啊！怎么长大就成了这个样子！”

魏宇寰坐在沙发上没说话，他的父母好像完全忘记了当初他是怎样被魏宇饶赶设计赶出公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