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原本就是临时起意陪着季妄过来的,林晏书没什么其他的安排,齐未青陪他逛了两天之后也就没了出门的欲望。
这座城市他从前也来过很多次,此番也算是故地重游,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季妄推门进来的时候林晏书正弯腰在玻璃房里给那些花草浇水,冬日和煦的阳光穿透玻璃在水雾下折射出彩色的光。
浅灰色的衬衫包裹着劲瘦的腰身,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精致又斯文,那双经常用来握签字笔的手此刻正拿着喷壶。
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林晏书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巧看到季妄环抱着双臂姿态闲散地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
没等季妄开口说话,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国内的号码打来的,安静的室内铃声显得有些急促。
“季先生,林总跟您在一起吗?他的手机显示关机,我没办法联系到他。”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听起来嘈杂又凌乱,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干扰声听起来有些失真,以至于季妄反应了一下才听出来是夏星阑的声音。
季妄抬头看了一眼玻璃花房里的人说在,轻轻皱了下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林晏书待在里面丝毫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是在对上季妄的眼神后莫名心慌了一瞬,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季妄的脸色沉重了起来,下意识地握住了林晏书的手,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林晏书只觉得自己有了片刻的耳鸣。
明明看到了对方唇齿齐合,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鼓膜传来轻微的胀痛感,他好像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环境中。
一分钟之后才慢慢复苏,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只用一双眼睛看向季妄,对方心疼地将人揽入怀中轻声说道:“没事的,医生还在抢救,结果还没有出来,我陪你回去。”
坐上归国的航班林晏书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心里的滋味复杂的难以言说。
这些年他生命中的遭遇的很多伤害绝大部分都是林老爷子的手笔,当初得知沈淮序意外的真相,他也是真切地怨恨着。
可此刻听见他在抢救室的消息,林晏书只觉得五味杂陈,哪怕他早就对这段亲情不抱有任何幻想了,爷爷也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
他无法认同对方做下的一切,所以不惜毁了林氏也要和他抗争,以为将他送到疗养院就可以让这一切结束了,可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晏书好像永远都差了一步,没办法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
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夏星阑和俞叔都在外面的椅子上守着,看到人来了立马起身上前。
“刚刚昨晚手术,医生说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需要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俞叔说着瞟了一眼身后的病房,叹息了一声才继续说道:“能不能熬得过去就看今晚了。”
重症监护室的病房有一小扇透明的玻璃窗,稍微走进一些就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
A市商业帝国曾经的传奇如今浑身插满管子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泛青透着一股子死气,喉咙处连接着呼吸机。
“怎么瘦成这样?”林晏书嗓子哑的厉害,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不过也只是一个多月没见而已。
俞叔站在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林氏是老爷一辈子的心血,集团破产以后他受的打击很大,精神状况也不太好……”
“本身就上了年纪,昨天又意外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医生说……再晚一点发现人就没了。
林晏书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冷声反问道:“意外?”
俞叔沉默了一下没说话,林晏书唇边浮起一抹森寒的笑意,他们都知道这次的事件绝对不会是什么意外,而是早就谋划好的。
哪怕是在疗养院他也在老爷子身边安排了贴身跟着的人,可事发当时老爷子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出事的楼梯间摄像头也刚好坏掉了,当所有巧合都撞在一起就是被设定好的必然。
“查到什么了?”林晏书的眸子里泛着凉意。
俞叔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这世上的因果总是缠绕在一起的,纠缠的久了是非对错也就不那么清晰了。
林晏书坐在监护室外面的长椅上,季妄看他脸色差的厉害,劝了好几遍让人先去休息一会儿,他都摇了摇头拒绝了,目光直直的盯着里面。
夜里走廊里的穿堂风有些凉,季妄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披在他的身上,默默地坐在旁边陪着他。
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慌,总觉得好像要失去什么了,林晏书断断续续地讲起了以前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语无伦次,只是杂乱的诉说着,季妄一脸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会好起来的。”
林晏书不想让他担心自己,勉力笑了一下,那笑容却苦涩的让人难受。
“小季,我知道他做了很多错事,害了很多人,甚至对于我也没什么亲情。”林晏书觉得疲惫极了,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下,额头轻轻抵在季妄的胸口低声说道:“可我从没想过要害他的。”
“我知道。”
季妄抬手拍着他的脊背,监护室里突然响起了呼叫铃,很快有医护工作人员急匆匆地从走廊另一头跑了过来,凌乱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一堆白大褂将病床围的严严实实,除颤仪一下又一下地贴在胸口,医生嘴里快速地说着什么。
林晏书站在外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身体的血液好像已经停止了流动,眼眶干涩地盯着里面的动作。
医生一边做着心肺复苏一边计数,林晏书看着心电监护仪上的频率逐步减弱最终化成一条毫无生气直线,所有的一切都静了下来,空气里散发着可怕的沉默。
主治医师一脸沉痛地站在他面前摘下了脸上的口罩,微微鞠躬说道:“林先生,请节哀。”
奇怪的是那一刻林晏书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大概是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吧,身体总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会在某些我们无法承受的时候自动屏蔽掉痛苦。……
葬礼那天下着雨,仪式举行完毕以后林晏书远远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子,回过头给了季妄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自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守在车旁保镖一看见他过来便提前拉开了车门,低了低头恭敬地说道:“林先生。”
林晏书收了雨伞弯腰上了车,沈幼菱一身精致素雅的套装端坐在车上,旁边还放着一个醒目的相框,照片上的人温和的微笑着,永远的定格在了那一刻。
林晏书坐上车车门就自动关闭了,车厢里便只剩下了四目相对的两个人,沈幼菱瞟了一眼窗外才收回视线看向对面坐着的人。
“不想问我什么吗?”沈幼菱语气平静地问道。
林晏书看了她一眼才沉声开口道:“是你做的吗?”
沈幼菱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漂亮的手指搭在相框上轻扣了两下,红唇轻启清冷的嗓音淡淡吐出。
“你给他安排的结局我不喜欢。”沈幼菱说着抬眸看向林晏书,“林晏书,从现在起你不欠我了,我们之间的婚约就此作废吧。”
“幼菱。”林晏书低哑地喊道。
沈幼菱眼底一片冷淡,语气凉薄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受害者原谅,我哥哥承受了什么,伤害他的人也应该承受。”
“森屿的股份我已经拿回来了,以后它跟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沈幼菱的视线落在窗外那个极为相似的身影上,隔着细密的雨幕有些朦胧,对方打完电话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转了过来。
明知道隔着车窗玻璃,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沈幼菱却有种对视的错觉,那一眼跨越了生死和时光,像是照片里的人再次活了过来。
那张脸像极了自己的哥哥,以至于她在看清对方的容颜的时候也有了短暂的失神,实在是太像了。
“你喜欢的究竟是那张和我哥哥相似的脸,还是——”沈幼菱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带着几分不屑,“那个人呢?”
林晏书也顺着往外看了一眼,只要季妄站在那里他就觉得安心。
森屿原本就是他和沈淮序创立的,现在沈幼菱想要拿回去也无可厚非,至于老爷子的事他没立场怪沈幼菱什么,可这不代表他认同她的做法。
“你不必试探我。”林晏书的嗓音像是山间冷泉,夹杂着细碎的寒冰,“我从未将小季当作感情的替代。”
沈幼菱不禁冷笑着拍了拍手,睨着他问道:“说的真好啊!那我哥哥究竟算什么呢?”
林晏书垂眸看向了黑白照片,对于沈淮序他有太多的遗憾和抱歉无法偿还,是很重要的亲人和兄长,从始至终都无关爱情。
季妄等了一会后便直接走了过去,面对阻拦自己的保镖也只是冷冷扫了一眼,车门打开林晏书温柔地注视着他。
季妄朝着他伸出了手,低声说道:“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林晏书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下了车,沈幼菱看着季妄揽着怀里的人走远,看着那个背影眼底漫上了一层水雾,好半天才喃喃地叫了一声“哥。”
那两个人同撑着一把伞,好像已经那样携手走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