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
平日里静谧祥和的中式庄园门口停了十几辆冷链运输车，佣人们正在将东西从车上搬运下来，有序送入庄园后厨。
这样的情景已经连续出现三天，来送货的农场老板脸都快笑裂了：“老总，你们这是要办多长时间的宴会啊，这么热闹？明天还是送一样的货过来么？”
管家维持着公式化的笑容，并未透露主人家的事情，几句话就糊弄了过去。
签完验收单，目送冷链运输车离开后，回头看着阴云笼罩下的顾家庄园，还有源源不断往里面送的新鲜食材，管家却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气。
唉。
顾家哪里是要办什么大型宴会？自从顾家老爷子出事之后，整个庄园就开始闭门谢客，除了特定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是不允许进来的。
不过供应商送过来的这些食物倒是每天都消耗完了——
管家清点好东西回到别墅，就听见里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哈哈哈！来，喝！”
“多少年没有喝到这般美酒佳酿了，人类酿酒的手艺真是越发精进，等大事办成，我定要抓几个留在身边，天天给我酿酒！”
“来人！上酒，上肉！我的肉呢？”
管家心里一阵无语，心想这群人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一个个的这么中二？
还抓人留在身边，也不怕人家告他们一个非法拘禁哦。
话虽这么说，毕竟是主人家的贵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保持着客气的微笑，给他们拿肉去了。
管家没有发现的是，在他转身的时候，身后的“贵客”目光纷纷聚集了过来，将他上下打量过一番，个个口中都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不过很快，他们脸上就浮现出嫌弃的表情。
“太老了，肉质一定又干又柴，不好吃。”
“等到魔族占领人间，什么年轻鲜嫩的人肉吃不到？届时人类将被我们圈养起来，无时无刻不向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美味——他们的恐惧和仇恨，将成为我们最好的勋章！”
“魔族才是世间的主宰！等魔族大业落成，我一定要让那些该死的人族为当初的欺骗付出应有的代价！”
“魔族万岁！魔族万岁！”
众魔罗仿佛已经看到了魔族一统三界的美好未来，纷纷裂开血盆大口惊声尖笑起来，刺耳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天花板。
这个时候，一个身量纤细的年轻人从楼上书房退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在扫过底下乱糟糟的场景时骤然消失，脸色阴沉下来。
底下众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立刻停下了吃喝玩乐，纷纷抬起头朝二楼看去。
见到年轻人的时候，他们脸色都变了变，连忙丢开东西跪伏在地：“魔祖大人。”
年轻人的视线从这群魔罗的头顶扫过，眼神中冰冷异常，像是在看一群没有生命的工具。
“天魔。”
天魔越众而出，在年轻人正前方的楼下单膝跪地，垂头恭敬道：“魔祖大人，顾家的那个人类已经将逍遥宗那人诓骗过来，我们现在就埋伏起来，等他们自投罗网么？”
年轻人轻哼一声，抚摸着手上的戒指：“都不要掉以轻心。波旬传回消息，那个人出现了。”
魔罗们安静了一瞬，眼神中都透露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就连天魔也忍不住浑身僵硬，身上几处焦黑无法修复的伤口仿佛都在隐隐作痛。
别墅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无比紧绷，直到年轻人再度开口：“出发吧，给我们的老朋友准备一些惊喜。”
魔罗们顿时振奋起来：“准备惊喜！准备惊喜！”
“魔族已经回归，谁都奈何不了我们！天下终究是我们魔族的！”
“魔族万岁，魔祖万岁！”
魔罗们一跃而起，此起彼伏的蹦跳着冲了出去，超出常人的身体素质和跳跃能力让他们能够一跃两三层楼高，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庄园的绿植之中。
所过之处，被精心打理过的绿植都像是被霜打过，叶片枯黄掉落下去。
天空中的阴云似乎都变得厚重了许多。
--
波旬被抓住之后，京城的天空就一直阴沉沉的。
说要下雨吧，空气又偏偏很干燥，柯行舟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正好碰上了春季的沙尘天气，视野都黄蒙蒙的，几乎看不清楚路况。
柯行舟他们的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前方就发生了一起车祸。
京城这地方一堵车就得堵好几个小时，大家几乎都已经习惯了，打开车窗臭骂几句，就老老实实排着队一点点往前挪。
朱褚很快就在网上找到了事情的起因：“我去。师父，这人好倒霉啊。好端端的开着车在路上，突然就被一个掉下来的广告牌砸了。”
他说着将手机递过来，上面是一个路人在车祸现场拍摄到的照片。
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马路上，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透过人群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尖角朝下狠狠扎入了车身，将车子顶部都砸出个巨大的凹陷出来。
车窗上面还有血迹迸溅，车内的人看起来是凶多吉少。
柯行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时突然有人喊他：“柯道友！”
柯行舟三人齐齐回头看去，就发现被堵在他们旁边的那辆车上坐着的竟然是京城本地的几位道长。
他们身下的车座看上去十分奢华，一看就不是这些平日里节俭低调的道长会用的，果不其然，一番询问之下，三人得知他们也是收到了顾习成的邀请，要一起去顾家做法事。
收到邀请的不只是京城本地的道长，还有其他地区的道长，这会儿估计刚下飞机准备乘车前往顾家呢。
青云观主：“上回跟您一起剿灭了西南邪道的江城道长们也来了，我昨日还接到他们的电话，问您今日是否也去。”
柯行舟有些奇怪：“他们自己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青云观主被问住了，说实话他也好奇呢，对方都跟柯行舟一起剿灭邪道了，双方难道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么？
不能吧？
就见朱褚凑到柯行舟耳边，很记仇的说道：“师父，上回去江城的时候，江城道长们一开始不是不待见我们么？给过去的名片都被乱塞的，肯定是弄丢了。”
柯行舟：“……”
青云观主：“……”
不说青云观主了，车上的道长们都不由得有些尴尬。
说实话他们一开始听说逍遥宗这个道观的时候，也跟江城道长们是一个态度，觉得一个刚刚建立的小道观，在网络上搅风搅雨的，肯定不会有什么真本事。
结果自然是被啪啪打脸。
出于面子考虑，他们都没将自己的遭遇往外说，但谁能想到啊，江城那边的道长们竟然也重蹈覆辙，走了跟他们一样的老路。
京城本地的道长们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当初表现的不明显，没让逍遥宗的几位道长记恨。
朱褚的社交属性向来是点满的，看见人就忍不住往上凑，很快就将在江城结下的梁子抛之脑后，热络的跟道长们聊起天来。
一番寒暄之下，才得知波旬已经被送往妖王那边关押起来了。
“有妖王亲自看守，必定不会出差错。”一个道长说道。
说起来他们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妖王——要知道现在的道士跟以前修仙者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他们不过是一群比普通人稍稍强健些，看到的东西更多的凡人而已。
过往几十年的人生当中，道长们见过最不科学的存在也就是修行几十年的厉鬼了，连个刚开灵智的精怪都见不到。
如今这短短几个月，却将曾经只有在传说当中才能得见的存在都见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在逍遥宗崛起前后发生的。
道长们越发感慨，看向逍遥宗三人的目光中都带了些复杂。
朱褚这会儿倒是没发觉异样了，因为他注意到热搜广场上有话题热度突然飙升，一下子空降到了热搜的前20名。
“京城东城附近发现诡异身影？这是大白天闹鬼了么？”
他点进去一看，还真是闹鬼了。
就在他们附近几个路口，有人发帖说看见了半透明的人影穿墙而过。
甚至还有刚刚被撞倒在地上的人突然活蹦乱跳的站起来，然后又扑到另外一辆车上被撞，再起来再被撞……
就这么一番循环操作下来，司机都被撞出心理阴影了，现场交通乱成一团，而那个人却哈哈大笑着在交警的围堵中就这么跑走了。
跑走了……
评论底下的网友们一开始都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穿墙而过什么的肯定是魔术表演，至于后面那个撞车，估计是特效吧？立马就有人艾特热心的鉴定大佬出来鉴定视频的真假，有没有经过剪辑等人工改动。
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朱褚看着底下的配图，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鬼，甚至还是一只没干过什么坏事的善鬼。
只不过随着视频的发展，善鬼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浓重，因果也越来越深，已然朝着厉鬼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道长们见朱褚表情不对，也都打开手机查看热搜，见此情况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岂有此理！”他大怒，“京城地界竟然还有善鬼没到逍遥宗来打工的！”
道长们：“……”
原来你气的是这个么……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是没有人监管的善鬼，也不该突然这么疯狂的跑出来扰乱阳间才对，他们之前考的《阳间居住证》上都没有这道真题吗？
道长们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朱褚却很生气的打了个电话，对面刚接起来就是一阵责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京城地界的善鬼都已经加入逍遥宗了么？怎么还有善鬼在东城闹事！”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片刻后，道长们就见朱褚将手机拿远，一个半透明的老头从手机屏幕里钻了出来。
老头鬼先是跟在场的道长们打了声招呼，又殷勤的跟柯行舟和聂辰点头问好，这才看向朱褚递过来的另一台手机。
他一边掏口袋一边还说呢：“朱道长您肯定是看错了，我用我的鬼品跟您担保，整个京城就没有一只善鬼不是我们逍遥宗的门人。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恶鬼！不信您看，我这段时间到处飘，招新的善鬼入宗门，都饿瘦了！”
朱褚并不接话，只是将手机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仔细看看再说！”
等他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看了看，立即就大惊失色：“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两只善鬼我根本就不认识啊朱道长！”
道长们：“……”
你刚刚还说京城本地的善鬼都在逍遥宗了呢！
朱褚也是一脸黑沉的盯着老头鬼。
他这段时间学到的道法多了，还得到了几个鬼差的联系方式，因此他真生气起来，善鬼们还是有点害怕的。
老头鬼见他脸色不虞，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连忙哆哆嗦嗦承认了：“是……是我前段时间招的善鬼。但是我还没给他们做员工培训呢，他们就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没找到，这些不关我的事啊！”
朱褚详细追问了一番，才得知这几只善鬼是刚死没多久就考到《阳间居住证》被送上来的。
只是就跟老头鬼说的一样，他还没开始对这批新员工进行岗前培训，新员工们就不知道为什么齐刷刷的跑了，搞得他也好郁闷的。
老头鬼先前之所以隐瞒，除了害怕受到牵连之外，也是因为他偷偷收了回扣，给对方承诺的工资比逍遥宗发放的工资要少一捆香烛。
道长们：“……”
朱褚：“……”
朱褚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先前没进逍遥宗的时候就卖惨不给人家牌资，后来还想私吞老太太鬼下次死后的启动资金，现在居然还搞上腐败了！
还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
朱褚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撸了老头鬼的职位，罚了他的工资让他回去闭门思过去了。
回过头，先前的疑惑却依旧没有被解决。
朱褚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不是，好好的工作不干，他们非要去当恶鬼做什么？”
道长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青云观主抬头，忧心忡忡道：“天色好像越来越阴沉了。”
就在同一时间，柯行舟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柯行舟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项亭打过来的。
项亭语气发沉，语速极快的开口：“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在去顾家的路上？”
柯行舟不明所以：“是啊，怎么？”
就听那边厉声开口：“快回去！波旬不过是那些魔族放出来的烟雾弹，他们唤醒了魔祖罗睺！”
他话音未落，旁边麒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该死，我就说他们怎么甘心放波旬一个魔出来对付我们，身边连只魔罗都不带，原来是等在这里！玄武！帮我挡一下！”
只听见那边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大约是什么东西跟玄武撞到了一起。
项亭的电话也断了。
柯行舟与聂辰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纷纷抬头看向天空。
朱褚刚去找道长们聊完天回来，见他们都在看天，也顺着看了上去，忍不住“哇”了一声：“这天气，比咱们那天回逍遥宗本址的时候还要阴哦！”
说着就想往柯行舟身边坐。
都出来这么久了，一直都是师弟跟师父坐在一排，他只能坐在对面。
轮也该轮到他跟师父亲近了吧？
聂辰默默的挡在他跟柯行舟中间，沉吟了一下，问他：“昨天顾习成带过来的那些人，都怎么处理的？”
朱褚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走了。
“顾习成带的人？哦，你说那些假扮巫师的小混混。”他回忆了一下，“警察说他们没有造成实质性的财产损失，教育了一下就给放回去了。怎么了？”
“小混混可骗不到顾家的人。”他抬头看着天空，眉心越皱越紧，“跟上次比，这次乌云也太多太厚了。”
朱褚一愣，一开始还不明白昨天那几个小混混跟天气能扯上什么关系，盯着头顶阴云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我靠，这是魔气？”
不怪朱褚迟钝，说实在的，有柯行舟跟聂辰这两个人在，朱褚那功能单一的小天眼真派不上什么用场。
跟在柯行舟身边，他除了跟着柯行舟做法事的时候会特意分辨一下肉眼跟天眼看见的东西区别，其他时候都几乎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天眼。
何况头顶上这片“乌云”覆盖的面积未免也太大了。
朱褚放眼朝远处望去。
先前以为这些是乌云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阴阳天”那种奇怪的天气现象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如今一眼望不到头的样子才是平时最常见到的。
但他们从柯家一路开车过来，路上就没有见过天空本身的样子。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又堵车，人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感觉心情不好也都会觉得是外界的因素。
加上京城春天无处不在的沙尘天气，哪怕有点什么异常，也都被视野的局限给遮掩过去了。
阴天给人的感觉不过是有些压抑和沉闷，现如今得知这些都是魔气，朱褚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我去，这么大范围的魔气，我们是进了魔族的大本营么？”
可是那也不对啊！魔王波旬都被他们给抓获了，按理说魔族那边早就已经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了才对。
这么关键的时候，他们不抓紧时间收拾收拾魔界那些破烂，想着怎么才能赎回自己的魔王，还在人间搞什么事情？
他的一声惊呼，旁边的道长们也听见了，纷纷转头看过来。
道长们吓了一跳：“魔族在附近？”
柯行舟缓缓点头，目光从头顶的阴云落到前方堵得死死的车流上：“项亭说他们唤醒了魔祖罗睺。”
道长们顿时大惊：“罗睺？那不是跟均鸿老祖并列，诞生于天地之初的魔族始祖么？”
“据说罗睺在万年前那场大战中就已经重伤沉睡了，连魔族被封印都没有露面，怎么会突然被唤醒？”
柯行舟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不屑的轻嗤。
“神经病，装神弄鬼。”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是柯行舟他们后面那辆车的车主。
车子彻底堵死了，好长时间都一动不动，附近的车主都已经不耐烦，纷纷下车眺望前面是什么情况。
善鬼不是普通人能看见的，加上他们刚刚又没有收敛声音，就让后头的车主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不过对方显然并不相信什么鬼啊魔啊的，此时神色很是不屑，还拿出手机往他们脸上拍：“家人们，看看啊。今天看见活的老年中二病了。大白天的在这说闹鬼，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都认领一下了啊！”
道长们：“……”
道长们都很无奈，正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忽然见眼前的人戛然而止，镜头慢慢从他们脸上转移到了他们身后。
车主表情疑惑，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看起来是在放大镜头，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卧槽，那是什么？”
道长们心头一动，果断回头，视野内便出现了几个在车顶上蹦蹦跳跳的黑影。
天空中乌云压得太低了，他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瞧见了从对方身上逸散出来的紫灰色魔气。
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道长们的脸色都微微变化，心中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着，柯行舟看着由远及近跳跃着的魔罗，和逐渐蔓延过来的惊恐尖叫，摸上了口袋里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