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蕊实在是受不了沈栖这个语气,隔着听筒她都能感觉到其中的示弱与心疼。
其实一开始她对这个婚姻不抱太多希望,即便沈栖长得漂亮,可世上漂亮的男男女女千千万万,梁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若真是以貌取人也不必到如今了还孤身一人。
他偏偏喜欢上沈栖,恨不得心肝脾肺肾都一口气都挖出来给他,只要这小祖宗高兴。
红蕊跟了梁喑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谁这样。
那天在酒店,她陪梁喑楼上的办公室里下来,正好瞧见沈栖与林封勾肩搭背酒气熏天地进酒店。
隔着半人多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梁喑一瞬间沉下去的情绪。
他找了“L”两年多,甚至为了他组建一个数十亿投入的研发团队,结果就因为这件事,“L”被彻底踢出局。
他利益至上,从不做赔本儿生意,被人骂了多少年的唯利是图,却为了他特地划了一个团队出来专门负责皮影戏。
梁喑有多喜欢沈栖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出了事这老东西指定要发疯,她是万万不敢让他受到一丁点儿损伤。
沈栖呼吸比平时要慢,仔细听还有一点儿发颤。
“红蕊姐姐,只有我能帮他了。”
红蕊心脏狠狠抽疼了一下。
她并非不想帮梁喑,作为梁喑的助理也几乎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对梁氏的影响有多大。
这几年梁氏的主要发展方向是医疗,就连组建的研发小组也偏向于生物医药,如果真的检测出厂区有有毒物质这对整个梁氏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甚至可能会断送未来。
整个梁氏从上到下灯火通明,每个人都绷紧了弦,其中压力最大的莫过于梁喑。
他要担负的是整个梁氏,一分一秒都至关重要。
梁喑对她有“救命之恩”,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红蕊。
她认识梁喑的时候才大一,那时候她一边忙学业一边勤工俭学,艰难又努力地活着。
红蕊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了一个丧妻的男人。
那男人婚前人模狗样,婚后便把劣根性暴露无遗,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整个家全靠母亲养活,他赌赢了便不回来,赌输了便回来对着她们拳打脚踢以作发泄。
红蕊高三那年险些被他侵犯,恐惧之下告诉了母亲,谁知她惧怕丈夫的暴力竟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还劝她息事宁人。
母亲说,家丑不可外扬,她是女孩子要注意名声,这种事不要出去嚷嚷,更何况她弟弟还小,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一家人,凡事能忍则忍。
红蕊忍不了这样的委屈,与她大吵一架。
母亲却反过来指责她爱打扮,花枝招展的能怪人起歹心吗,有那个钱应该多帮着贴补家里养养年幼的弟弟,如果她愿意把钱给继父,他也不至于经常殴打他们。
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句句诉说自己的辛苦,说她的不容易,说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又能怎么办。
红蕊听得如同夏日闷雷当头劈落,冷笑着摔门离去。
她从那以后几乎不回家,谁知千防万防还是出了意外。
大一下班学期,她有个奖项评选需要以往获奖证书的复印件,而证书放在了家里。
她回家时撞见了在家喝酒的继父,挣扎间一酒瓶给继父开了瓢。
继父躺在沙发上,一脑门子全是血。
那一瞬间,红蕊真想拔起桌上的水果刀冲着他的脖子抹下去,只需要一刀他就永远不会睁开眼睛。
但是不行,她想活着,不能为了这个垃圾毁掉一辈子。
红蕊压下了想要杀了他的冲动,冷静下来,叫了救护车的同时主动去自首。
母亲得知消息急忙从厂里请假赶去医院,又被通知前往派出所,看到红蕊的第一眼便是一耳光,民警甚至都没来得及拉。
母亲厉声斥责她毁掉了一个家,现在她继父住院,这个家就要散了,边哭边骂她是不是非要闹得所有人都痛苦才甘心。
红蕊恨极反笑,静静问她:“妈,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突如其来的安静之后,她得到了这辈子最可笑的答案。
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已经过了未成年保护了,打伤人就要负责任!
红蕊凄苦地笑了笑。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梁喑。
他和陈亦洲一起从所长办公室出来,大概也是听见了事情经过,开口叫住了她。
红蕊看着这个气质沉稳眼神冷峻的陌生男人,那一身深色纯手工西装一看就非富即贵,猜测他是想看自己笑话,便停下来抬高下颌强撑出骄傲的表情与他对视。
梁喑却丝毫没有蔑视与看笑话的意思,而是说:“从现在开始,我担保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继父。”
红蕊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问他:“你要什么?”
“毕业了来梁氏为我做事。”
这次事件处理得非常迅速且不留痕迹,红蕊甚至都没出面,一切都由梁喑派的律师全权办理,她也确实从那以后再没见过继父。
这只是梁喑一个单方面承诺,甚至连个字据都没要。
红蕊有时候想,他都不怕自己跑了吗?他就不怕自己不配吗?
她毕业当天就到梁氏报道,被当时的助理领到总裁办,直到离开她敢问出这句话,迄今为止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梁喑当时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能力可以训练出来,我要的是忠诚。”
红蕊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太太,您一定、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能受任何伤害,否则我没办法和梁总交代,算我求您的。”
沈栖松了口气:“我会的。”
车里空调一直没关,原本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风吹得他越发清醒。
深夜的车道空无一人,绿化带上有薄薄一层积雪。
沈栖从车窗里望向梁氏顶楼,办公室灯光明亮,他能想到此时此刻梁喑的焦躁与忙碌。
程术不说话,车里安静得让人发慌。
沈栖对做生意没有经验,但也明白没有硝烟的战场往往更加惨烈。
按照陈亦洲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蒸发资产,蒸发的也是梁喑的心血。
他心里发堵,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抽痛席卷了他整颗心脏,疼得他连呼吸都难以维系。
沈栖低下头打开网页搜索,输入梁氏,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梁氏的公告与紧急召开的发布会。
画面中,梁喑身上穿着从家走时那套深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
面对镜头的眸光锐利,语气沉稳而清晰。
新闻稿按秒刷新,无论是财经社科甚至是娱乐版都在口诛笔伐,仿佛要现在就定他的罪。
对梁氏信誉的怀疑、对医药行业的担忧、对此次事件的义愤填膺,甚至还有对梁喑本人做事风格的评价。
沈栖点开其中一条,心口像是被一根烧红的烙铁锥了一下。
他指尖微颤,想关掉的瞬间眼睛已经先一步读取。
放屁,都是放屁!
梁喑不是他们说得那样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他明明温柔又可靠,绝不会为了钱就牺牲别人的命,这些人全是放屁!
程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小少爷,把手机关了吧。”
沈栖咬了咬牙,骂了声:“全是王八蛋。”
程术从未听过他说脏话,骤然听了惊得险些笑出来,又觉得不合时宜,轻咳了一声说:“您骂得对。”
沈栖等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时红蕊才把取样递给他。
她熬了一夜眼睛通红,但浑身上下都透着焦躁的亢奋,连声交代他保护好自己。
沈栖说:“我会的,你回去拟好委托书送到大学,写平大和徐令知教授,我三天之内把它和检测报告一起盖了章交给你。”
红蕊愕然:“你居然请得动徐令知教授?有他在,那权威性要高得多了。”
沈栖没多作解释,现在每一秒都很重要,他早点儿拿出结果梁喑就能早一天减少压力。
他帮了自己很多,自己能回报他的东西太少,只有这点微薄之力希望能为他分忧。
-
梁喑忙了一整夜,手边的咖啡加了一遍又一遍,电话像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从梁老爷子到梁正则再到二叔小姑,他一个都没接,腾不出手也懒得应付。
红蕊一进来就听他无比暴躁地说:“告诉老宅的人,再来一个电话梁氏让他来坐。”
红蕊接起来,沉默了一会,原样复述。
梁正则语气森冷:“我问一句都不行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知道现在股价跌了多少吗?你知道梁氏蒸发了多少钱吗!”
红蕊握着电话,恭敬道:“老梁总,我比您清楚,但梁先生在尽力想办法了,问一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您没别的事吩咐,劳烦您把我刚才的话转述给老宅每一个家眷,谢谢您。”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梁喑头疼地喘了口气,抬手接过红蕊手上的东西,“原材料取样送检了?”
面对梁喑这样敏锐缜密的老狐狸,红蕊心里直发虚,勉强维持着冷静说:“已经送了,药物也在全面召回,另外家属那边拒绝与我们交流,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闹大,我认为这件事不简单,梁总,会不会有人刻意针对梁氏?”
梁喑这些年树敌不少,但这种商业竞争手段屡见不鲜,无论哪种可能性都不小。
“出结果再说。”
手机骤然响了一声,梁喑压着不耐拿起来,眉头瞬间一松。
沈栖:梁先生,我给您和公司的人订了早餐,您要吃啊,不要太累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恍惚了一阵,指尖在屏幕上捻了捻,回了个:好。
“沈栖给你们订了早餐,派人取上来。”
红蕊怔了怔,“好,我立刻去。”
出了办公室,红蕊叫住个人下去取餐,扬声说:“太太给大家订了早餐,一会儿赶紧吃,吃完继续干活。”
众人抬起头,纷纷惊讶。
“太太?”
“梁总的太太?我去,何德何能吃到梁总太太订的早餐。”
“红姐你见过梁总太太,漂亮吗?”
“我听说是平洲顶尖美人,能不好看吗。”
红蕊短促地舒了口气,“行了别贫了,干活吧。”
她现在脑门子上还有一把剑呢。
如果沈栖出事儿,她十个脑袋都不够梁喑砍的。
沈栖带着东西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学校,时间还早,学校里冷冷清清的。
徐令知一早就在实验室等他,先替他联络了校长补齐所有手续,又看了一遍梁氏相关的新闻。
医药行业这样的新闻不少,梁氏不是第一个,以后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梁氏地位高,造成的影响也更大,如果不及早解决对整个医疗行业也是一次地震。
“目前谁也不能保证原材料无毒,一定做好防护。”徐令知说。
沈栖郑重点头,“我明白,老师您也要注意。”
他不能占用实验室正常的项目研究,而且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信息外流,权威性和说服力就没办法保证。
沈栖只能跟徐令知两人来做这件事,工程量远比他设想得要高出许多,他原本保证的三天之内恐怕要延长到五天。
徐令知年纪大了,沈栖怕他身体吃不消,硬是劝他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在这儿看着仪器,有任何问题随时通知他。
深夜的实验室内亮如白昼。
沈栖打了个呵欠强撑起眼皮,盯着光谱仪出神。
虽然梁喑不一定会回家,但沈栖还是多长了个心眼,先给管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这几天不回家了,如果梁先生回去问起来就说自己去工作室住了。
九点多的时候梁喑给他打了个电话,沈栖没敢离开仪器,摸了手机接起来。
梁喑的声音虽然疲惫,但仍旧温柔,“做什么呢。”
沈栖想关心关心他,但又怕说得多了露馅儿,只好说:“我去工作室了,这几天我想在那儿住,可以吗?”
“嗯,去吧,注意别受凉。”
沈栖听着他倦怠的声音,几乎能想象此刻他疲累的样子,“您不要太累了,有时间就多休息。”
“担心我呢?”梁喑笑了声,带着点儿调侃,“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呢,是关心家里大人辛苦,还是对叔叔的礼貌关怀?”
沈栖耳朵有点发热,明明只是打电话他却觉得像是在耳边说话,踌躇半天才小声说:“您想要什么身份啊?”
梁喑是硬抽出的时间给他打这个电话,想听这道乖乖软软的嗓音说点儿好听的,最好能甜点儿,或者再进一步叫句老公。
他掌管梁氏,比这艰难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此时却觉得累,他“心眼儿”小,知道了怕是也要瞎操心。
人永远贪心不足,想要这个就会想要那个,有了这个就不自觉想要更多。
他起先只想沈栖不要怕自己,后来又希望沈栖不要喜欢别人。
现在他希望沈栖喜欢自己、爱自己,像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不是报恩,也不是献祭。
他明白自己贪欲过盛,却又很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
梁喑笑了笑,说:“不早了,休息吧。”
沈栖看着暗下去的手机,过了好一会才编辑出一条简短的消息,是先生,但想了半天,没好意思发出去。
他又把消息删了,继续盯仪器。
沈栖和徐令知已经足够小心对待样品,但实验室到底不是绝对无菌环境,况且他也没办法保证取样时是否被其他东西污染过。
除此之外,设备出现任何问题也会影响检验数据。
这项检测要用到大量设备,从光谱仪到各类器皿,他必须拿出大量的分析结果,确保结论无懈可击。
沈栖不敢分神,仔仔细细地调整参数,争取把误差降到最低。
这个过程没办法离开人,一旦检测中断就前功尽弃。
沈栖眼皮打架,想起自己畏疼的毛病,狠狠心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几乎刺破血肉的力度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
沈栖打了个颤,瞬间清醒了。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有他的心跳声和仪器发出的电子音。
第二天徐令知一来,沈栖立刻站起身,眼前先是黑了一瞬。
他睡觉一向规律很少会熬通宵,守在梁氏楼下时已经一夜未合眼。
一天两夜下来,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原本殷红的嘴唇此时看上去血色尽失,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徐令知多少知道他那个风吹吹就坏了的身体,蹙眉道:“我来看着数据,我办公室里有个小折叠床你先去睡一会,再这样下去,结果还没出你先结果了。”
沈栖摇头:“我不困。”
“什么不困,让你去休息你就去,真想猝死?”徐令知怒斥一声,横眉道:“你不放心我?”
“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栖连忙解释,熬过劲儿的身体反常的亢奋,他怀疑自己现在可以一口气跑八百米。
他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梁喑,现在只希望尽快出结果,早点儿帮他解决问题。
徐令知气得头疼,冷声斥他:“你再不去我就收回权限了,梁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拼命,他自己没本事解决?”
沈栖:“……好,那我先去睡一会。”
沈栖转身出去,却不是去睡觉,出门时遇上一脸担忧的安矜。
“小师弟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啊?是不是教授骂你了?需不需要帮忙?”
沈栖勉强和她牵出一点笑,“不是,谢谢师姐关心,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是……哎,哎!”安矜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一向稳重又清冷的小师弟跟掉了魂似的往外跑,“……还是失恋了?”
“谁失恋了?”陈瀚凑过来,吓了安矜一跳,“要死啊你。”
陈瀚跟她一起朝沈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小师弟失恋了?不能吧,他长这张脸也能失恋?”
“他一夜没回去,我早上来就看到实验室的灯亮着。”卫城瞥了一眼,说:“保不齐是教授带他做别的项目呢,关门弟子就是不一样,羡慕不来。”
沈栖出门直奔另一间办公室,轻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里头一道偏冷的低沉嗓音简短回应。
沈栖推门进去,梁致谨看到他略有些意外,继而微笑:“有事么?”
“有。”
沈栖第一次认真打量梁致谨,西装外面是整洁的实验白大褂,眉眼冷而清隽,是和梁维生以及二叔都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看上去优雅内敛,眼角眉梢虽然有笑但未达眼底,有种温柔却冷漠的感觉。
他身上有一种,和梁喑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沈栖说不上来,但也没时间再多想,开门见山道:“您看到梁氏的新闻了么?”
梁致谨给他倒了杯温水,抬手示意,“请,梁喑不是在处理了么?怎么?你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