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恍惚地看着梁喑张合的唇,耳里很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他努力地试图将耳朵里每一根神经都打开,却还是只能看到他焦急的神色。
他抬起手去揉耳朵,却先带动了肩上的伤口,钻心的疼让他瞬间清醒。
梁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别动,你要什么?”
慌乱瞬间席卷全身,冲散了得救后的庆幸与囚禁后的恐惧。
沈栖脸色惨白,愣住了。
“哪儿疼?头疼?伤口是不是很疼?”
沈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塌了,眼泪无法控制的盈满眼睛。
梁喑将他慢慢扶起来,在背后垫了一个枕头,“饿不饿?我让红蕊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粥,吃一点好吗?”
沈栖看着他端过来的粥碗,一点反应也给不出来。
梁喑坐在病床前,舀了一勺粥吹凉了放在他唇边:“这是何阿姨给你做的,你刚醒,胃可能会不舒服,慢点儿吃。”
沈栖盯着梁喑张合的唇,努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世界能安静成这样,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醒,这是梦。
这一定是梦。
勺子递到唇边,沈栖倏地睁开眼,怔怔地看了一会,缓缓张口。
温热的粥吃进嘴里味同嚼蜡,沈栖机械性地往肚子里咽。
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他攥着床单强行压下想要尖叫嘶吼摔东西的烦躁与疲惫,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只是听不见,只是……
眼泪无法自控地蔓延,他别过头,抬手擦了一下。
梁喑放下粥,右手在他眼尾抹去湿痕:“不想吃了?那休息一会待会再吃,没事了,没事了宝宝。”
沈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惶乱不安地想躲起来,想找个龟壳找个洞穴把自己埋进去。
他听不见了,以后他是不是再也听不见梁喑的声音了?
听不见他笑着逗他、压着耳朵哄他也听不见他漫不经心的戏弄招惹了。
梁喑看他双眸无神,异色瞳眸像是蒙了尘,失去了原本亮晶晶的漂亮神采。
他木然又呆滞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抽去灵魂的木偶,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
梁喑在他额头摸了摸,烧退了一些但还是很烫,“是不是还难受?你烧得很高,没有那么快退,明天就好了。”
沈栖慢了半拍地回过头,微微垂眼说:“梁先生,我挺好的,我想睡一会。”
梁喑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他的遗憾与失落,只能摸摸他的脸说:“好,睡吧。”
沈栖闭上眼睛,不断地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听不见的,却先想到了男人阴冷的眼与冰冷邪恶的话语。
他打了个寒噤,将自己蜷缩起来。
梁喑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抽疼得厉害。
沈栖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差别很大,他以为会哭、会埋怨,至少会说点什么,可现在这个安静的样子完全超出了他的预知。
他是吓坏了,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还是最后一种可能。
梁喑怕他受得刺激太大开始封闭自己,这一条是最严重的,他宁可沈栖生气朝他发火,拿刀子捅他两下也好。
他接受过心理疏导,还曾因为绑架留下过怕疼的阴影,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梁喑给红蕊发了条消息:让苏医生来一趟,沈栖的反应不太对劲。
沈栖微微合眼,静静地看着医院的墙壁。
七年前他听不见父母的关心,七年之后,他又再次听不见梁喑的声音。
沈栖睁开眼,说:“我想吃楼下的泡芙,你能不能帮我买?”
梁喑抬起头,“现在吃么?”
沈栖端出一个笑,“你要亲自去买。”
梁喑起身拿过自己的大衣穿上,“好,你不要乱动,我让红蕊过来陪你。”
沈栖笑着看他离开,直到房门关上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落下泪来。
他忍着肩上的疼痛,揭开被子下床险些跪在地上。
他的脚腕上有一圈触目惊心的淤紫,是被捆绑过的痕迹。
这一跌牵动了伤口,纱布立刻又被血洇透了。
他疼得脸色煞白,勉力从地上爬起来到了卫生间。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眼窝泛青双眸赤红满布血丝,头发却像是被清洗过,清爽干净地垂落在额前。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轻轻叫了一声,接着用力地揉着耳朵,拍打、按压。
什么都听不见。
沈栖狠狠扫落台面上的所有东西,崩溃地吼叫出声。
梁喑落了东西回来取,开门时猝然听见他惨烈又嘶哑的哭腔,心下一沉当即去推卫生间的门,却没打开。
“沈栖,开门。”
“沈栖。”
里头一直没有人应,梁喑再无耐性,直接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看到沈栖的一瞬间,梁喑心跳几乎骤停。
他才结痂的手腕上鲜血淋漓,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
梁喑快步走过去,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怎么了?别哭,告诉我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除了肩膀跟手还撞到哪儿了?”
沈栖蜷着身子,试图用最原始的办法给自己筑起一个无形的壁垒。
梁喑用力握住他的小臂不让他碰到伤口,单手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了。”
沈栖知道他在说话,可他听不见。
他不能埋怨梁喑回来的晚,他不能把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
下巴被人捏住了抬起来,熟悉的姿势与熟悉的角度让沈栖一怔。
梁喑将近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他已经经不起再多的变故了。
梁喑单膝半跪在他身前,嗓音带着几分颤抖,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哭,你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你怨我恨我可以打我骂我,我不还手也不会躲,只要你高兴怎么做都行,我以后不会再跟你食言,我保证。你不要躲起来哭,不要弄伤自己,好不好?”
沈栖听不见他说的每一个字,可无比熟悉这个掐下巴说话的习惯。
他再也绷不住,眼泪决堤一样落下来。
梁喑低下头,眷恋又心痛地吻上他的眼睛,一点点吮去他温热的眼泪,试图把这种痛苦也一并带走。
沈栖别开脸,用力地推开他失声怒吼:“我听不见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梁喑一怔。
沈栖挣开手,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满脸是泪的控诉:“从刚才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见,我听不见了……”
沈栖呜咽着哭出声来,“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听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梁喑想过沈栖会害怕、看见了他的伤,完全没料到他会听不见了。
沈栖埋头在他颈窝里,似乎要把被绑架这段时间的恐惧、无助、埋怨全都一口气发泄出来。
“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要回国的……”
沈栖一边哭一边骂他,人生中第一次不想讲道理也不想讲原则,只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去。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考虑,只想依靠梁喑,把所有的无助都交给他。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沈栖的哭声像一只巨大的手,当胸穿破胸膛将他的心脏抓碎,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发麻。
梁喑将几乎陷入崩溃的沈栖抱进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明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一遍遍地承诺,“我要你,一直都要你。”
沈栖整个人都在拼命颤抖,“你混蛋,说话不算话。”
梁喑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是,我混蛋。”
沈栖感觉到他的抚摸还有他颈窝里的温度,将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口,哽咽着骂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对不起,对不起。”梁喑一遍遍道歉,避开他肩上的伤口把人抱在怀里。
沈栖哭够了嗓子也哑了,脱力地闷在他颈窝里,呼吸不顺地打了个颤。
梁喑把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坐着,拿过毛巾湿水拧干,仔仔细细将他的眼泪擦干净,然后拿过他的手,在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沈栖眼睛又红了,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
梁喑又写:别怕,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不会听不见的。
梁喑:相信我吗?
沈栖一开始是被骤然的失聪吓到了,也许是汹涌地哭了一场,也许是梁喑给他的安全感,他居然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梁喑又写: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不哭了,好不好?
沈栖点点头,低头在毛巾上蹭了蹭鼻子。
梁喑帮他擦干净脸,挂好毛巾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亲。
他把人抱回病床,小心地处理手腕伤口,看他咬着唇瑟缩想躲,抬起眼给了他一个眼神,“我尽量轻……”
梁喑说了一半,拿起手机按下语音键说了句话,帮他点了转文字。
沈栖接过手机,看到他说:我尽量轻一些,如果很疼你就骂我混蛋。
沈栖看着看着,眼睛又红了。
梁喑握着他的手,右手指尖点了点屏幕,示意他按住语音键。
“我看到你放的烟花了,很漂亮,关机是在回来找你的飞机上,没有不要你,我永远不会不要你。这辈子我不会再对你食言,沈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
沈栖手腕刺痛得一缩,看到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忽然想起来戒指被他丢了。
“我的戒指被我……”沈栖抽了口气,蜷缩着手指忍耐疼痛,慢慢补上后半句:“被我扔了。”
梁喑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看他,从他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盒子。
指尖一挑,一对异色袖扣还有婚戒,静静躺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