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颐从梦中惊醒时, 看见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干燥的北方冬天少有这样的大雨天,赵知颐揉了揉脑袋,摸过手机一看, 凌晨四点,他也就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大脑却异常的清醒, 毫无睡意。
噩梦中的场景已经模糊不清,残留在赵知颐脑海中的只有那种锥骨的寒凉,现在他仍旧觉得自己好似被裹挟在北风之中, 霜雪满身。
手机屏幕微黯的光在夜里也显得无比刺眼, 赵知颐手指停在孟则的头像上, 犹豫良久,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 问他事情解决了没有。
没有回复。
也是,凌晨四点,应该在睡觉吧。
赵知颐抓抓头发,赤着脚下床,在厨房接了杯水喝,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上的戒指发呆。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细节——他和孟则已经是婚姻关系了,不管是法律上还是事实上,就算要补戒指,孟则也应该补结婚戒指,可这枚戒指, 分明是订婚戒指啊?
孟则并不是那种懂浪漫的恋爱老手, 没必要买这对订婚戒指, 可他为什么……
赵知颐下意识咬住了唇。他将自己放在孟则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如果是他的话, 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之前结婚的,和现在订婚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只有那样才需要特意买订婚戒指而不是结婚戒指。
想到这里,赵知颐忽然遍体生寒。
孟则是知道了什么吗?他怀疑了?
难道是喝多了之后他说了什么吗?赵知颐无从得知,他心慌的厉害,握紧手机想要求证,却又开不了口。他要怎么问孟则呢,你知道我不是原来的赵知颐,只是一缕来自异界的亡魂了吗?
但无论孟则怎样回答,赵知颐都有些惶恐。
如果孟则知道了,那这枚戒指是送给他的。
如果孟则不知道,那这枚戒指……又是送给谁的呢?
赵知颐慢慢将脑袋埋进膝盖里,手指紧紧抓住睡衣袖口,将那轻薄的布料抓皱的皱皱巴巴。现如今,他怕孟则知道了他是谁,又怕孟则不知道他是谁。
“……我怎么会忽然想这么多。”赵知颐揪住头发喃喃自语:“以前我哪会这么犹豫,想知道就直接问了啊,就算孟则知道我是穿书的,也没……”
话到此处,他没再继续。
犹豫,是因为害怕。
他害怕孟则喜欢的不是他,将这一切挑明的话,他会失去孟则。
扑通一声,赵知颐倒在沙发上,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打开手机又给孟则发了一条消息:【等你事情处理好,我们能谈谈吗?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这条消息仍旧如泥牛入海,甚至接下来将近一周的时间,赵知颐都没有收到孟则的任何音信。这人本来就很忙,经常国内国外的到处飞,失联也不是没有过,赵知颐只当他这次是遇到了麻烦事,可心头的惴惴感却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哎呦,小赵你又在发呆。”店员一边收拾剩下的甜品一边说:“你怎么啦,跟丢了魂儿似的,整天都这样。”
“没什么。”赵知颐道:“那我先下班了。”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店长正跟几个店员闲聊天:“……那么大的火,要不是消防及时赶到,恐怕连骨头架子都没有了,直接烧成一捧灰啦。”
“这么一想住独栋别墅也没什么好哈?周围也没个邻居及时帮忙报警什么的,被人发现的时候整栋房子都已经起火了。”
“你们知不知道,就是有个传闻啊,说这其实是蓄意杀人!”
“这不很明显是蓄意杀人吗?情杀啊情杀!”
“什么呀,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说其实这家的儿子故意利用母亲的精神疾病来杀掉他爸的……不过这也是小道消息,警察那边没调查出来有隐情,已经结案了。”
“嚯,也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啊,只是唆使的话警察也调查不出来什么啊。”
赵知颐手已经摸到了玻璃门的把手,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还以为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呢。”店长说:“就是跨年夜那晚的事情,一栋独栋别墅起了火,说是因为Alpha出轨,匹配度太高的Omega知道了之后无法忍受,就放了把火,两人全都烧死了。”
赵知颐蹙了下眉,“跟匹配度高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店长道:“我看你之前天天看ABO生理知识的网课,还以为你很了解呢。AO匹配度高,大部分会一见钟情相守一生,但也有小部分AO会在婚后出轨,因为高匹配度带来的极强独占欲,加上信息素的驱使,AO很可能做出过激行为。”
“每年的类似案件大多都是高匹配度AO搞出来的,所以有些人反而会挺畏惧跟匹配度高的对象结婚,毕竟很可能人身安全不保……喏,就说这次这个纵火杀人案吧,Omega又是精神病又是高匹配度,Buff简直叠满了,就这样Alpha还敢出轨,只能说真是不怕死。”
赵知颐拉开门,“我先走了。”
后面店长还在说:“所以我也建议不要找什么灵魂伴侣,很容易出问题的!”
赵知颐骑车回家,照常做晚饭,饭菜摆上桌的时候他又打开孟则的对话框看了眼,仍旧没有任何回音。
“……怎么回事啊这人。”赵知颐轻啧一声,“刚告白就玩儿失踪,烦死了。”
他将手机丢到一边,刚要吃饭,忽然门铃声响起,赵知颐眼睛一亮——没快递没外卖,那只可能是孟则了!
赵知颐自己都没察觉到心情有多雀跃,慌忙打开门,门外的人身影修长,穿着一件浅灰色大衣,琥珀色的双眸在昏暗的走廊感应灯下也漂亮的出奇。他眼角弯起,笑着说:“看见是我,很失望吗?”
“……没有。”赵知颐道:“你怎么过来了?那天的事……”
苏积羽说:“外面好冷的知颐,我能进去吗?”
“当然。”赵知颐让开身体,道:“进来吧,鞋架上有拖鞋,衣服随便放沙发上就好。”
苏积羽打量了眼这间公寓,除了赵知颐身上清冷的橙花香外,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Alpha味道,便慢悠悠的坐在了赵知颐对面,“你正在吃晚饭么?”
“嗯,你吃过了么?没吃的话一起。”
“好啊。”苏积羽叹口气,“其实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睁开眼就有一大堆事要忙,现在耳边都好像还有幻听,叫我干这个干那个。”
赵知颐给他盛了饭,道:“等忙过这一阵应该就好了。我不太懂你们公司的权力更迭,你赢了吗?”
苏积羽撑着下巴,“算是吧。何霖榕没那么好打发,不过困兽之斗罢了,不足为惧。”说完他忽然又道:“知颐,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不也没有问我吗。”赵知颐道:“明明答应了你会回去,却失约了。”
“那个啊。”苏积羽垂下眼睫,盖住眸中情绪,声音轻轻:“你没有来找我,肯定是跟孟则离开了嘛,不说我也知道的。”
赵知颐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我已经好多天联系不上孟则了,他是出国了么?”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苏积羽慢悠悠将碗里的青菜摆成一条两端弯起的线,那是一个笑容的弧度,他抬起眼睫说:“孟则在忙着办葬礼呢。”
嗒嗒两声,赵知颐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也顾不得去捡起来,茫然的问:“……谁的葬礼?”
苏积羽说:“他父母的葬礼。”
……
虽然孟荞和余述恩的死因不太光彩,但因为孟家的地位摆在那里,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花圈摆满了殡仪馆,挽联被风拂动,恍惚间像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落下,盖住了尘世间的一切污浊。竹签混着木粉的香味沉着而黏腻,黄纸在盆中燃烧,橘红色的火焰映亮遗像,上面的女人容貌美丽,笑容温柔,看上去还很年轻。
那是才二十多岁的孟荞,她生病后便不再拍照,留下的照片只有这些,那时候她刚和余述恩在一起,哪怕是黑白遗像,都能让人感觉到幸福。
“听说孟总不肯让父母在同一个灵堂里办葬礼……”客人们窃窃私语:“直接将尸体放在了的另一个灵堂,除了他们家那个私生女,都没人管的。”
“现在孟家掌握在孟则的手里,谁不知道他跟自己亲爹的关系啊,要是还想跟孟则做生意,肯定不能去祭拜啊。”
“再怎么说也是亲爸,死都死了,这样做是不是太绝情了?”
“你没听说吗?就是孟则故意……”
“……那不是余述恩的那个情妇吗?她还好意思来这里?!”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纷纷看向门口刚进来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没化妆,看上去倒不如往日那般锋锐逼人了,在场认她的人不少,毕竟在余述恩那么多的情妇里,只有她成功住进了孟家,并且给余述恩生了个女儿。
“你来干什么。”孟则漠然道。
高子雅打量孟则一瞬。
他瘦了些,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面色也有些憔悴,虽然他从前也惯常面无表情,但是现在看起来,眉眼要阴鸷许多。
“来给孟总上柱香。”高子雅说:“节哀。”
孟则没说话。
高子雅道:“今天来这里的,真心吊唁的人很少,我算是其中一个,难道我连上香的资格都没有吗?”
孟则反问:“你觉得呢。”
“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可不是我。”高子雅笑了声,“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不是吗?”
“孟荞这人挺难得,我没想到你们这样的家庭里也能养出情种。”她耸耸肩,“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往后你要是愿意帮余桃两把就帮,不帮就算了,我会照顾她。”
顿了顿,她又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她吧,她很喜欢你。”
孟则淡声道:“余述恩在另外的灵堂。”
“谁说我要去看他了。”高子雅嗤笑,“他那种垃圾……啊,我好像没资格说他,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群人交头接耳,猜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赵知颐和苏积羽进来的时候,正和高子雅擦肩而过,高子雅脚步顿住,看向赵知颐的背影,忽然一挑眉:“……孟家还真是尽出情种啊。”
赵知颐没想到下班时同事们口中的杀人纵火案竟然会是发生在孟家的案子。这么多天杳无音讯,要说心里不埋怨孟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他看着一身黑衣站在孟荞遗像边的孟则时,什么埋怨都忘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孟则没有崩溃就不错了。
“……你怎么来了?”孟则嗓音有种夙夜未眠的沙哑,他按住不停跳动的太阳穴,疲惫又冷漠。
“我带他过来的。”苏积羽搭上赵知颐的肩膀,看着孟则,“你状态似乎不太好,听说你这几天一直没怎么睡,要不去休息会儿?这里我帮你看着。”
孟则冷冷盯着他。
苏积羽轻声说:“毕竟睡不好就容易暴躁,万一吓到人怎么办?”
赵知颐犹豫开口:“孟则,要不然……”
“我看见你的消息了。”孟则深吸了口气,额角青筋毕露,就连信息素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溢出,他没看赵知颐,而是道:“不是要跟我谈谈么,过来。”
赵知颐觉得孟则状态不太对,跟在他身后到了休息室,砰一声,孟则将门关上,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可以以后再说。”赵知颐抿唇,“你现在真的很需要休息。”
“但我有事要现在就跟你说。”孟则手指攥着门把手,骨骼都几乎在咔嚓作响,他看着赵知颐有些苍白的脸,慢慢说:“赵知颐。”
“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