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城里吃吃逛逛,楚幺带着沈无延去布庄子买衣裳。
县城里的布庄子可比镇上的富贵大气多了。
迎来送往都是衣着体面人,即使去里面不买布料,喝一口免费茶水那也是赚的。就那茶水都是五两银子一担的,茶叶也就煮三次,茶水香浓又淡雅。
这家布庄大有来头,寻常百姓也不会进去蹭茶水,喝了茶水,那也会意思意思买些短小的布料。
楚幺看着生意兴隆的布庄,有些纳闷道,“生意这么好的吗?”
不同第一次进布庄战战兢兢的,楚幺这次拉着沈无延打定主意要精挑细算。可不能给沈无延买差的。
“可不能让未过门的媳妇儿过苦日子,当然要买好的布料。”身后一个陌生年轻人对一妇人道。
楚幺当即连连点头,对啊,不能让沈无延跟着他过苦日子。
虽然不是媳妇儿,但是道理都是差不多的。
楚幺豪气地拍了拍腰间银锭,牵着沈无延的手偷偷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待会儿咱们进去,挺直腰板咱们兜里有钱。”
“嗯。”沈无延看着楚幺鼓着微圆的脸颊笑了笑。
进了布庄,很快就有伙计笑着上来给楚幺介绍。扫了下楚幺身上的粗布,给他介绍了些纹理手感粗糙的土布。
楚幺不要,他严肃道,“要染的鲜亮淡色的。摸起来要柔软舒服的。”
伙计眼睛一亮,“您要成衣还是布料。”
楚幺刚准备说成衣,沈无延就对他道,“布料,我会做衣裳。”
楚幺惊讶望着他,但也随即告诉小二要布料。
小二便拿着布尺给楚幺量体,楚幺拒绝道,“不是我。”
与此同时沈无延道,“他六尺布一身,再给他挑些细软的布料做里衣。”
小二微讶,惊讶楚幺身边怎么还有个人,可待他想仔细看去时又忘记一般,只记得要给楚幺挑布了。
最后挑了青烟色和银霜色绢布,以及一匹雪白的丝绸做里衣布料。
楚幺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颜色,手指都不敢摸下,生怕自己手心的茧子把软布刮花了。他给沈无延买倒是大方,五两银子说买就买。但是总觉得自己穿那丝绸很别扭,裹在身上还小心翼翼怕破了。
他摸着自己手心的茧子,不想买。
沈无延道,“可是小幺穿这个会心情好,睡得好,然后就会长高,又能赚更多钱了。”
楚幺歪头疑惑,“这么神奇?”
沈无延一本正经道,“贵有贵的道理。”
楚幺若有所思的点头。是这个道理。
“好吧,那买。”
还十分肉疼道,“诶,这下感觉矮点也没关系了,省布料。”
一旁伙计呆了呆,没有这么个说法吧!
但是谁会拒绝到嘴的肉呢。
最后付款一共十两银子,沈无延道,“伙计,能送一个针线盒子和布尺吗?”
伙计十分爽快同意了。
十两银子可是大单子了,这个月的业绩他顶尖无疑了。
楚幺一脸见了世面的望着沈无延,“还能送东西啊。”
沈无延道,“问问又不会吃亏。”
“学到了。”
“而且小幺赚钱也不容易。”
楚幺倒是没办法昧着良心点头了。他要是不容易,天底下没有人更容易的了。
伙计将买的布料用布裹包好,然后笑着给楚幺,“两位已经是我们钱氏布庄的贵客,可以去雅轩堂免费吃些糕点和茶水。”
楚幺一听,当然欣然前往。
这个布庄子一楼很大,左边是布料买卖,右边是茶水糕点。人还不少。
楚幺带着沈无延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不一会儿就有小伙计端来茶水红枣糕过来了。
楚幺看的稀奇,还觉得自己这钱花的真值得。
不一会儿,有个和蔼的中年妇人朝楚幺走来。
那妇人发髻后梳的敞亮,摸了头油带着点茉莉清香,整个人看着笑眯眯嘴皮子利索的很。
她一上来就问,“小兄弟,你成亲了吗?”
妇人分明是对着楚幺问的,可楚幺下意识身体朝桌外倾斜,好让人和沈无延说话。
是的,楚幺不知道这人在问自己。
沈无延这么高大俊美自然不缺人问。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就是个孩子。尤其和沈无延一对比后他更加显得小了。楚幺低头有些闷闷的,只咕噜咕噜灌着茶水。
“小兄弟?”妇人连喊几声,见楚幺没听见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楚幺懵懵抬头,漂亮的眼里满是疑惑。
妇人走近也发现楚幺样貌不错,心下欢喜道,“小兄弟可有婚配?”
“我?”楚幺鼓着腮帮子含糊问。
嘴里还含着一口未来的及吞咽的茶水,刚刚喝的大口,此时嘴角还溢出了水渍,唇瓣显得有些亮闪闪的无辜。
沈无延见状用自己袖口擦了擦他嘴角。楚幺下意识后退,但看到是沈无延,沈无延是白骨,白骨以前也经常给他擦嘴。
像是逻辑通顺点亮了似的,楚幺后仰的脑袋又往沈无延的袖口处蹭了蹭。
沈无延笑了下。
妇人凭借多年职业经验心下奇怪,但很快楚幺道,“是问我啊,我还以为是问我朋友呢。”
妇人好像这才注意到小少年身边还有人,只打量了沈无延一眼就收回来了。
淡漠又冰冷,分明穿着麻布,还以为他是王孙贵族,装阔的很。
妇人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楚幺心里不舒服,开口道,“我朋友高大俊俏,温柔体贴,会烧饭会做衣裳还会陪我说话,怎么就不行了?”
妇人瞧楚幺说的义正言辞,悄悄在心里记了一笔:重义气,人品不错,又有些纯真。
妇人笑道,“你朋友自然是好的,不过我这边的姑娘更适合你。”
“我不要姑娘,我有朋友就好了。”
这什么三岁稚子话,妇人哄孩子般道,“这成亲后就知道媳妇儿的好了。”
楚幺脸热,他没想过成亲。不过,他既然都被人问了,说明他也是有市场的。
不过楚幺想了想,郑重道,“我条件不行,姑娘不能跟着我吃苦,还是算了。”
妇人咬牙含笑,怎么不行。布庄小伙计都说这人兜里有钱是个大方的。
这布庄,其实也是个相看的场所。
不然生意咋会人来人往。其实都是看着免费茶水来的。相看中意了,就买个小手绢小发绳意思意思。大庭广众下用买布做遮掩,旁人也没说闲话的地方。
妇人耐着性子好说歹说,楚幺耐不住人劝说,想着要不点头相看下。
一想到相看,楚幺霎时浑身紧张,脸都胀红了。
妇人笑眯眯的,开口道,“那姑娘生的不错,就是可怜,一个人逃难来到我们这里。在这里只想找个落脚的依靠。”
楚幺道,“那确实好可怜,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到时候盖房子给她多留一间。”
“你这是同意了?同意了我现在就把姑娘引来。”
楚幺挠头,“有点奇怪。我好像还是个孩子。”可要是作为收留住在一起的必须是朋友。素未谋面,还是算了。
楚幺说的时候特意往沈无延那边靠了下,让妇人认清他有多矮小瘦弱。
沈无延看着小脑袋有意无意蹭着他胳膊,开口道,“这位婶子,为了姑娘名声遮遮掩掩,可我也不是傻子。那姑娘为什么来这里,别想欺负我家小幺单纯好骗。”
妇人一愣,面色随即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沈无延淡淡道,“和书生私奔,又被抛弃有孕。”
妇人张大嘴巴,先是一副被戳破的难堪,但是见楚幺没反应过来的懵懂,随即反击道:“哼,现在什么世道,还对姑娘挑三拣四各种嫌弃,我看你们两个就不清白!”
妇人说完就飞快走了。
楚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是村里人口中的私奔啊。
今天竟然亲耳听见了。好玄乎。没听过,好想听……
他见沈无延冷着脸,随即收了好奇心思晕乎乎道,“她好奇怪,骗我在先,怎么还扯你了。”
“你别生气。”
沈无延没有表情的脸有些柔和,看着着急安慰他的楚幺轻声道,“傻子。”
楚幺沉思了了下,抬头两眼睿智的望着沈无延,“我不傻。”
目光炯炯像是穿透灵魂的了然,沈无延垂眸掩下眸光,“如何见的。”
楚幺道,“以前夫子常说做事要有规划,走一步看十步,比如现在挖土种地,那就要想到后面节气如何对应捉虫施肥,又说不打无准备的战。”
沈无延看他,“所以重点是?”
楚幺拍拍胸脯保证道,“我看你不愁娶不到媳妇儿,我原本只打算盖一座房子的,但是要考虑你今后娶媳妇儿就要盖两座,这提前规划好了,到时候就不会着急没地方住了。”
说完,楚幺看着沈无延无动于衷的表情,还笑他,“还没反应过来啊?也是,你没想那么久远的事情。但是我替你想到了。我觉得我聪明的。”
沈无延气笑了,“你的计划里是盖两座房子,累还费钱,我有更聪明的法子。”
“什么法子?”
“你自己想。”
楚幺没有在追问,他觉得沈无延有些不高兴。
楚幺却嘴角压不下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好看还瘦弱矮小,在沈无延面前更加自卑。可这回媒婆竟然是挑中他,没挑中沈无延。
虽然不好,但是楚幺心里悄悄有些骄傲的高兴。
沈无延戳破他的美好。
“难道不是因为小幺看起来好骗吗?”
楚幺蔫儿了。
他沮丧道,“我想回山里了。”
沈无延怜爱的摸他脑袋,“可是小幺确实是闪闪发光的,不然那么多好骗的人里面,媒婆也不会一眼挑中你。”
换做以往沈无延这么说,楚幺早就脸热了。
但是此时,他只觉得城里人都好可怕,软乏的靠在沈无延的手臂上,“哼,你说我好骗还说我傻,你再找补都没用。”
沈无延伸手揽住他搁在手臂上的脑袋,圈在自己怀里不让他滑落,“那我错了。”
楚幺立马从沈无延怀里起身,笑嘿嘿道,“好,我原谅你了。”
“咱们去看看牲畜吧,你说你会骑马,咱们买马去。”
县里没有专门的马市,骡子、牛、马、羊等畜牲贩卖的行市设在县衙后,仅仅离衙门两条街。
这种行市离衙门近,里面粪便清扫及时,外加还是春天气味并没多骚。
楚幺一进行市就亲切,和猪牛等打了十几年的交道,看见这些东西可比看见村子里的人都要亲。
楚幺不懂马,沈无延便为他挑。
伙计见沈无延一看就是行家,便为了让楚幺心生好感,也不藏着掖着,笑道,“咱们挑马还有行话。”
“远看一张皮,近看四肢蹄。
前看胸膛宽,后看屁股齐。
当腰掐一把,鼻子捋和挤。
眼前晃三晃,开口看仔细。
赶起走一走,最好骑一骑。”
楚幺听的新奇,连连点头。他摸腰间的银锭还是有些舍不得,三十两银子掏出去,他身上又只几百文了。
最后,楚幺看见沈无延挑了一棕色的高头大马,阳光下皮毛顺滑如水好看极了。
一问价格五十两。
楚幺心拧了下,但看着沈无延站在马头旁,那画面太惊艳,就连熠熠生辉的骏马好似都配不上沈无延。
楚幺咬了咬牙,想身上的钱不够,可明天去酒楼管事那里取钱就够了。
“那就这头吧。”
伙计脸上笑开了花,随即要领着楚幺去衙门户房办手续。
“老板户籍带了吧。”
楚幺茫然。
户籍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他从来没看见过。现在想来怕是楚家防备着他成年后单独立户。
“没有户籍不能办吗?”
伙计讶然,不过倒是有些偏远村子的人确实不知道。
伙计耐心道,“牛马都属于官府专卖,自然要在衙门凭户籍登记编号的,即使买了也不能杀了吃,病老死了还得来衙门消籍。牛多贵重老板是庄稼户我就不多说了,这马可是备战物资,朝廷有召便要入伍。”
竟然有这么多要求。
楚幺又问,“那可以补办户籍吗?”
“自然可以,需要村里里正开一堆材料证明,然后去衙门户房申请。”
楚幺心里一惊,忙道,“那马就算了,买羊羔骡子不用户籍证明吧。”
马和羊的利润抽成可不一样,到手的肥鸭子飞了,伙计心里奇怪怎么没有户籍。
楚幺道,“和家里有些矛盾,户籍被锁在家里。”
伙计倒是懂了,这事也挺多的。
他还感叹道,“那你家人可吃亏了,要是知道老板现在赚钱发财了,怕不眼红又想贴来。”
最后和伙计聊了会儿,楚幺挑了两只三个月大的小羔羊共一两三百文,可抵的上一头成年毛猪了。又挑了一头两岁的青花骡子花了五两。
过了书契,约了明天过来取这些牲畜。
两人出了行市已经下午傍晚饭点了,楚幺便带着沈无延去酒楼下馆子。
逛了一天,逛的时候兴奋激动看什么都新奇,此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楚幺肩膀松了下来,腿脚也有些酸了。
逛街竟然比干活还累。
楚幺十分大方的要小二把招牌菜上四个来。
酥香肘子、红烧鲍鱼、八味鸡胗、秘制蒸鸭。一道道摆盘精美,就连盘子都是好看青色瓷盘,食物色泽润亮,摆上来香气腾腾,勾的人口舌生津。
沈无延夹了鲍鱼给楚幺,然后也细嚼慢咽开吃。他神色认真,不像楚幺吃的沉迷欢快,而是慢慢品尝细节,像是要还原思考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楚幺见沈无延吃相优雅,一时间有些收敛也慢慢吃。他拿筷子夹了好几次肘子都滑了。面色越发认真,气鼓鼓的对着肘子憋的脸热。
想用手拿又怕旁人目光。
沈无延直接手拿,然后啃肘子。
楚幺见状忽然有了底气,也手拿肘子啃的畅快。
一边啃一边朝沈无延笑。
沈无延没说错,楚幺就是人群中亮闪闪的。他肤色还有些黑,还没完全白过来。
脸颊上浮着细润的茸毛显得稚嫩鲜活,一双眼睛没有世俗污垢,喜怒哀乐都一目了然。
只瞧一眼便让人感受到他眼里的喜悦亮光。纤细的身板也不脆弱,瞧着像是春雨洗过的小白杨,韧劲儿又生机勃勃。
这是独属于山野里的机灵和敏秀。
管事来到大堂一眼就瞧见了楚幺。
他吃了几十年的米,大大小小生意纠纷不断,从没这么邪门老实让利。
虽然他也没亏,但是没多赚就是血亏。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很好拿捏的生瓜蛋子。有钱不赚这不就是拾金不昧吗?管事憋了一口气,打定主意要从楚幺身上再扣点东西出来。
他还没朝楚幺走近呢,楚幺吃迷糊的眼睛一亮,嘴巴还啃着肘子,可两眼笑弯弯成了月牙。满脸信任崇敬之情。
管事心口的闷气莫名松了些。
管事捏了下手指走近,楚幺放下肘子,两手沾了油不知道如何放了,有些不好意思朝管事招呼。
“管事叔叔,你们酒楼的饭菜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沈无延从袖子里掏出巾帕,矜贵的手指握着楚幺无处安放的粗糙的小手心,擦了手心擦指缝,慢条斯理认认真真的。
楚幺手心干净了,抬头朝管事抿嘴笑了下。
管事坐下道,“八只山货都卖出去了。”
楚幺面露喜色,由衷佩服道,“管事叔叔真好财道好厉害,这么快就卖出去了。”
管事道,“运气不错,刚好知道一家大人府上有喜事。”
楚幺道,“这哪是运气,换做我便没有这样的运气,还是管事叔叔平时人脉活络,大人府上都能搭上线。”
管事瞧着楚幺,这话他平时也听人恭维他,只场面笑笑不走心。可这孩子面色由衷充满了崇敬。少女含春遮不住,这少年崇拜也是烫人心口。
管事咳嗽一声,“野鸡卖了十一两,兔子十两……野鹿买了七十两,总共卖得一百六十一两,按照约定的抽成我得十六两一百文。我得给你一百四十四两九千文。”
管事说完,楚幺桌底下手指头也迅速勾完了。管事卖出的总价比他给出的底价高出了五十两。
楚幺欣喜,“管事叔叔就是老手,果然卖的又快又好。”
他起身给管事到了杯茶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他神情是青涩稚嫩的,嘴角紧抿,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头一次克服局促一般,端起茶杯朝管事郑重道,“今天出门真是遇见了贵人,请受晚辈一拜。”
管事被这阵仗吓到了。要知道,他已经年过半百,他家和这酒楼的东家是微末世交,也是一代代“君臣”相辅佐。
这酒楼里来来去去的伙计少说也有一百多了,收徒拜师礼他已经不似年轻那般抱有拳拳爱护之心。
生意场上淫浸半生,什么抱负信条忠义都不如真金白银来的真切。
而此时,管事却有些被少年的赤忱破开了心底硬石,好像看到自己年少时被父辈教导生意信条。
管事只愣了下,便立刻回神道,“没必要,我们约定如此,各取所需。”
楚幺两眼是少年人的孺慕感激,“我不是因为钱卖多得而感激管事叔叔,是因为管事叔叔点拨我,告诉我买卖不分贵贱,卖东西不是求人办事也没必要觉得自卑。读书人说有一字之师,而管事叔叔就是我的点拨之师。”
“对于你来说可能就是不起眼的一句平常话,但对于我来说却让我今后更加坦荡自在。其实不瞒叔叔,我之前卖东西是被迫卖,是为了钱。只想卖了赶紧回家。可听了叔叔的话后,我觉得卖东西是我的本事,我靠本事赚钱堂堂正正。我开始期待卖东西了,而不是觉得它是一件迫于生计要硬着头皮去完成的事情。”
楚幺说完,眼眶有些莫名湿润。
好像他自己从离开楚家后,运气一直很好。
总遇见好人教他一些东西,让他生活的更好。
管事微张的嘴角半晌才闭上,他垂眸没说话,也没接楚幺的茶水。
过了片刻,管事下颚微动,一贯骂人蠢货的牙齿狠狠咬了下。
你自己也是个蠢货。
这话像是你现在能说出来的?
但又像很多年前的你说出来的。
管事抬头看向楚幺,人心果然都是肉长的,渐渐冷硬了几十年,少年的赤忱孺慕一下子就划开了软肋。
管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他砰的把茶杯放在桌上,看着楚幺开口道,“行,你小子既然说我是点拨之师,那我再教你一招,让你长长记性。”
管事从袖兜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大元宝,推到楚幺面前。
管事看着楚幺摸不着头脑晕乎乎的,管事有些得意的摸着胡子道,“这招,便是瞒天过海。”
楚幺不懂,满眼疑惑,求知若渴的望着管事。
这让管事很受用,这种纯粹的不掺杂算计的崇拜能让他再次中邪。
管事笑道,“咱们契约上约定的是底价,一头野鹿保底价是六十两,我之前告诉你卖了七十两,但实际上我卖了一百两。要是我没告诉你,你就亏了三十两。”
“一来,你交给我卖,到底卖了什么价格你只能把控底价,我从中捞多少油水你不知道。二来,我要是按照你给出的底价自己买了,再高价卖给别人。有可能我倒卖赚的比你这个原主还多。”
“这种情况,你如何应对?”
管事一副指点考验愣头青的神情,笑得精明。
楚幺没反应。
“没听懂?”
楚幺眨眨眼,“听懂了。”
“就是说负责转卖的人可能不诚实报出实际卖的价格。”
“可是我觉得你都说着招叫瞒天过海了,那得多少便是各显神通了。就像我只在契约里约定了我不会低于行情太多的底价。你拿去卖,卖多卖少,只要高于底价我都是赚的。”
“多出的部分,是叔叔自己凭本事得的。换做我自己去卖,可能摸不到门路不好卖,价格也没这么好。山货又是死物,越拖越不新鲜价格越贱。”
“总之,我凭我的本事,我只能拿到我认为的底价,而且,咱们合作的好,还可以走长期,我省时省力,叔叔也有的赚,这是双面都好。”
楚幺说完,换做管事愣了。
半晌,他暮气沉沉的嘴角渐松,吝啬算计的眼底浮出自嘲一笑。
他突然记起幼时家里先生教导他,“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他当时记下了,但是后面几十年只记着逐利忘记本心,而生意人脉也陷入瓶颈止步不前。
做生意一味利己求大利,不学会让利,如何走的长久?
如今倒是被一个小少年醍醐灌顶了。
管事倒是做不出敬茶的举动,他只绷着脸颔首点头,“不错,脾性通透,希望你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没有了贪婪,好像一切都容易满足起来。
难怪这个小东西看着脸上一直乐呵呵的喜气。
“今后有山货都送来吧。”他把五十两银锭塞楚幺手上。
一旁跑堂伙计一直悄悄留意,见状急忙阻拦。
伙计附耳管事,着急忧切:“管事,你是不是又中邪了。”
他知道,管事才不可能说什么买卖没贵贱,凭借自己本事吃饭不丢人的话。平时就是各种打压呵斥。
此时又熟稔温和的异常,可不就是中邪了。
管事怒瞪伙计,“你才中邪,说话都不会说,嘴笨的只能跑堂。”
管事不理会伙计叫屈又着急的眼神,回头对楚幺僵硬地和蔼道,“有兴趣来酒楼里干吗?当账房先生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