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大、老虎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楚幺问道。
老虎化作兽形,撅着屁股摇着尾巴,虎脑袋埋在厚厚雪堆里正吭哧吭哧嚼雪。
狼大一脚朝那浑圆壮硕的屁股踢去,老虎吓得直立起身,张嘴怒吼。
转眼间两只又扭打撕咬在一起了。
无人在意楚幺的问话。
狼二舔了舔沈无延做的糖葫芦,眯着眼嘬了好大口山楂,含糊道,“小幺,你看你这话问的合适吗?”
“这俩人像是能成亲的?”
楚幺看着,这两只真是打红了眼,亮爪子和龇犬牙撕咬。
完全是野兽死对头争地盘的做派。
老虎压着狼大咬,狼大翻身又将老虎压。
剑拔弩张,野性凶恶。
雪地里已经溅了红。
楚幺看不下去了,走近拍了拍扭打成团的两只凶兽。
“不要打了,先回答我的问题。”
一狼一虎这才化作人形,老虎嘴角染血,狼大胳膊被咬了个窟窿。
两人红着眼哼了一声,而后看向楚幺。
老虎厌恶,几乎和狼大异口同声道,“谁他娘的会和他成亲!”
远处雪鸟惊飞,树梢雪声哗啦啦的坠。
楚幺啊了声,蹙眉陷入了沉思。
“可你们干了只有成亲才能干的事情啊。”
这回轮到老虎和狼大顿住了。
然后一脸兴味的看向楚幺,满脸探究。
楚幺莫名其妙。他脸上有什么?
狼二也不舔糖葫芦了,顿了下直直道,“恭喜小幺哇。”
“嗯?”
狼二道,“长大了,洞房了。”
老虎和狼大齐齐点头。
只是多了揶揄和打趣。
楚幺脸热了。
板着脸一本正经,“谢谢。”
“不过你们两个既然不成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喜鹊啧了声,小幺可真单纯啊。
可不敢带坏了他,不然沈无延的责罚很严重。
老虎也只得老实回答,“是狼大提议试试的。我也就试试,”他越说越气,那话本上说的这么舒服,结果狼大把他皮眼戳成了血窟窿!
“结果一点都不舒服!痛的想杀了他!”老虎想到就后悔。
楚幺默默没出声,悄悄扯了下锁骨间的斗篷,将茸毛严丝合缝的围在脖子周边。
还是很舒服的。
而且一点都不痛。
不然也不会由着沈无延天天来。
楚幺埋头没说话,想悄无声息溜走了。
脚尖一转,他就被身后的沈无延揽住了。将他禁锢在肩膀胸口处,“小幺不妨继续听听。”
狼大被老虎骂,自然也骂道,“是你自己孬种,不肯配合我。我再天赋异禀你这个犟种懒王就躺在地上不肯动,我能戳进去都不错了!”
沈无延捂住了楚幺的耳朵。
有些后悔。
楚幺眨眨眼,“我都听见了。”
“狼大技术听着真差劲儿。”
“乖,别说出来。”
“嗯嗯。”
两人旁若无人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狼大脸被说的青红一片,咬牙对老虎道,“你还我清白!老子很强的。”
老虎古铜色的面部呵呵一笑,狼大最是爱面子了。
只要他不给机会证明他可以,狼大一辈子就顶着阴影活吧。
他可不想再被戳流血!
“诶,老虎你站住,你配合我一下。”狼大见老虎走,急忙追去。
另一边看戏的楚幺乐呵呵,“我看能成的。只是不知道是多少年后。”
“话说狼大怎么就突然想找老虎试试?”
沈无延道,“上一次狼大下山,喜鹊托他去书铺买画卷那次。”
“狼大被伙计误解,买了本其他的。”
“其他的?”
“晚上给小幺看。”沈无延语气正经道。
楚幺也没多想,“喜鹊为什么要买画卷?”
“因为她想自己选个符合心意的人形。”
尤其是看到老虎和狼大的人形后,喜鹊更加有这种想法了。
不能说两人人形不好看,但起码当事人就不满意。
老虎畅想自己应该是软乎乎白胖胖的,狼大想自己应该是威武雄壮的,结果都相反。
山中无岁月,转眼已十年。
山上完全能自给自足,楚幺也不喜欢下山。
只是逢年过节下山给惠婶送一点东西。
这次下山,才知道金氏奶奶半年前没熬过冬天走了。
老人家活到了六十九岁,是喜丧。
惠婶脸上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眉目健朗,看到楚幺来笑得合不拢嘴。
十年过去,楚幺容貌没有变化,只越发出挑昳丽。眼睛好像这世间没染过尘埃的湖泊,纯净单纯爱笑。
惠婶家好客,招呼两人像是过年似的。
一桌饭菜好不丰盛。
饭后,惠婶一家人送两人出村子了。
回到家里,惠婶十五岁的孙子好奇道,“奶奶,怎么小幺叔叔一直都没长大?”
“嘘!”
“不要说不要问。”
惠婶也没想到,楚幺身上竟然如此神奇。
而她始终记不住楚幺男人的面容,心底其实早已有猜测并证实了。
传闻楚家庄五代田地无产出,已经过了十年得到验证。
楚家庄的人为了生计开始背井离乡,以前在横行乡里如今只能给大户做佃农。只有少数楚家庄人留在村子能耕种出粮食,估计是没有作恶的村民。
楚家庄的土地也低价转卖给了周围村子。就是惠婶家都买了二十亩。他们都能种出好丰收的庄稼。
而楚幺住在山里多年,她男人进山没碰见过一次。反而他男人打猎遇见危险,有好几次被老虎救下了。
种种迹象表面,楚幺真是当时被献祭的那个孩子。
成了山神之妻。
而他们周围村子受楚幺庇护,一直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又过了十年。
惠婶也去了。
她去世前,吩咐子女不要惊动山里的楚幺。他们家受的恩情已经几辈子还不完了。
楚幺重情,如果来灵堂奔丧定会更加伤情伤心。
等他下山时发现她已经去世几月了,心里多半也是怅然若失。
楚幺下山找惠婶时,只看到了坟头青草。
楚幺站了半天。
出下口村村口时,有个彪壮的中年大叔一脸戒备地问小伙子打哪来的,怎么从前都没见过。
楚幺见过的。
每次惠婶送他出村都会路过他家门口。
惠婶会偷偷告诉他不要怕,这人只是看着凶,实际上很热心肠的。晚上要抱着破布襟睡觉,被媳妇儿打了好几次。
这个大叔和应他一般年纪,是个怕惧内的。惠婶还说他一次卖菜的钱丢了,不敢回家跑到山里过了好几夜。最后还是他婆娘找了好久才找到。
楚幺喉咙涩胀,笑了笑跳过话头,拉了会儿家常。
大叔本是警惕陌生人进村,可聊了一会儿后对楚幺一见如故,就好像熟悉的人一般。邀请楚幺去家里做客,楚幺婉拒了。
离了村,进了山。
下口村的一切都在渐行渐远,他的记忆也会随之模糊,经年后偶尔想起故人只是淡淡一笑。
楚幺终于忍不住,趴在沈无延肩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沈无延抱着楚幺,轻拍他的后背,却发现楚幺一头青丝里多了根白发。
他悄悄掐断,将白发揣进自己腰间。
山下没有楚幺想见的人,楚幺也不再下山了。
山里总是恬淡惬意的。
没多久,喜鹊化形的消息驱散了楚幺心中的伤怀。
喜鹊的人形是个飒爽的女子,她自己取名“雀桐。”
春日里,山花烂漫。
院子附近的果树林都开花了。粉的白的红的一簇簇一团团的招蜂引蝶。
沈无延在院子里置了个烧烤架。
炭火烧的红旺,铁板上放了油滋滋作响,烤着上午新鲜采摘的山菌、新杀的鹿肉。
楚幺喜欢外焦里嫩的,沈无延给他烤的总会引起一旁几人的口水。
沾了秘制香辣蘸水,入□□汁弹软。
狼大给老虎也烤了肉,可老虎嫌弃他烤的焦糊毫不领情。
两人又差点在烧烤架旁打起来了。
沈无延一脚给两人踹到了山下。
对此,楚幺等人松了口气,这回幸好踹的早啊。
上次两人打架打红眼直接掀了饭桌。
简直倒反天罡。
引起包括楚幺在内的四人不满,强烈要求沈无延下回出脚快点。
美美饱餐一顿,春夜小雨如丝如雾正是好眠。
不过半夜,楚幺被弄醒了。
沈无延在用他的手掌。
楚幺也被他弄的有些想了,大约白天大补晚上有些躁动。
他张着湿润的唇角,微微抬了下脖子,沈无延作怪就是不亲他。
还趴在他耳边吐息灼热。
不断撩拨,黑夜里的情-动好似千层积木只落在一线之间。
唇瓣细颤着,好似崩溃的紧抿着。
好脾气的楚幺都想骂人了,突然东厢房传来激烈的叫喊声。
没羞没臊的。
老虎和狼大总归是野兽,从不觉得难堪。
可楚幺听着臊红了脸,沈无延见他走神,那湿漉渴望的眼眸不再盯他,沈无延又报复一般狠狠亲吻下去。
那边动静越来越大,沈无延最后想施下结界。
可见这般动静下的楚幺越发敏感乖顺,竟然也泄露了难捱的碎吟。于是沈无延也任由着隔壁去了。
不一会儿,传来喜鹊拎着菜刀劈东厢房门的动静。
“半夜不睡觉杀猪啊!”
“天天搞到半夜,祝你们肾虚秃头下半辈子养胃!”
霹雳吧啦的砍门,门里动静还越大了。
喜鹊晦气的唾骂烦人。
第二天还得修门。
熟练的她都心疼自己了。
她招谁惹谁了!
山里四季变换明显。
楚幺最开始还注意山花开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已经对四季更替没了感觉。果真是山中无岁月。
楚幺最近总喜欢坐在院子,望着远处的雪巅出神。
他一头青丝披在肩头如水油顺滑黑亮,沈无延拿着木梳给他梳头。
顺发后,沈无延的手指会轻轻按他头皮。楚幺最喜欢这个头皮按摩,舒缓又宁静惬意,他望着雪山渐渐半眯着眼眸。
半梦半醒中,他感觉到沈无延按揉的动作顿了下。
“怎么了?”楚幺懒洋洋的。
“没什么。”
沈无延将那根白发收进了胸口处。
楚幺打了个哈欠,看着湖泊里打闹嬉戏的四只,一个狗头、两个狼头、一个虎头,水花四溅湖底的鱼都被闹翻肚皮了。
不知道何时,楚幺已经不再下湖里戏水了。
他只在院子静静看着他们嬉闹,嘴角挂着笑。
阳光下楚幺的脸近乎美玉,容貌未变但岁月柔和了他的眉眼。
他道,“如今是何年月?”
沈无延道,“新启八十四年六月初三。”
楚幺是新启十年生人。
楚幺闭眼,“今年元宵带大家下山看看吧。”
沈无延手指紧捏,半晌,在楚幺快睡过去时,他听到沈无延轻了声,“好。”
转眼便到了元宵。
不知道隔了几十年后再下山,周围村落未变,还是楚幺熟悉的庄稼熟悉的土地。
他特意叫狼大从楚家庄那边走。
还未开春,田地里荒芜没人,但田里没有杂草看着也收拾的干净。
偶尔有村民,看见这车上的陌生人会好奇打量。
楚幺也抬头望去,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路过了楚母家门,一个小孩子晃着门口削竹蔑的老头,“爷爷,那个人好看好像仙人啊。”
那老头抬头望去,骡车已经走远,只看到一个人影轮廓。
“小叔?”老头摇头,喃喃道自己老糊涂了。
他五岁时,小叔就掉河里淹死了。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只老一辈人才知道这里是楚家庄,不是杂家庄。
之所以叫杂家庄,是因为后面来的多是外乡人在村子里定居。
近几十年天下太平,新帝登基后励精图治,这小县城也如春风吹过。
入城的时候不收每人两文钱的过城税了。
车马入城清扫费也取消了。当然要是真拉大街上要主人自己清理,不然罚十文钱。
晚上的元宵灯火灿烂,有钱的商户会搭灯楼,街头熙熙攘攘一派祥和安宁。
沈无延牵着楚幺,他们经过以前的那家酒楼,在里面吃了一顿饭。
出酒楼后,楚幺道,“还是你做菜好吃。”
沈无延嘴角浅笑,“我的荣幸。”
两人身边有个举着糖葫芦叫卖的小伙子,楚幺看见下意识全买了。
可买完后,才记起老虎和狼二已经吃腻了糖葫芦,很多年不吃了。
正当楚幺犹豫怎么处理时,一直分开逛的喜鹊五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在他身边了。
老虎两眼放光,“哇,糖葫芦,好久没吃了,小幺还记得啊。”
狼大更直接,抓着几串嘎嘣嚼。
狼二和阿黄都是小少年模样,看着和楚幺同龄,但他们更少年气。
很快,草把子上插满的糖葫芦被几人取下好些。
一旁小孩子们看得直流口水,楚幺取下一串串糖葫芦弯腰递给孩子们。
孩子们开心的笑着,嘴里好话甜话不要钱的说给楚幺听。
楚幺笑着应下。
沈无延道,“小幺我的呢?”
楚幺道,“你从来不吃的啊。”
他记得以前沈无延是白骨时就不吃,后面有人形后也不吃。
沈无延道,“我想吃了。”
我想记住一切和你有关的味道了。
“小幺喂我。”
楚幺无奈,举着糖葫芦送他嘴边。
沈无延太高了,他得大幅度俯身才能咬到。
糖衣入口甜的如蜜糖,甜味散开后山楂的酸涩萦绕舌尖,迟迟不能咽下。
楚幺见沈无延怔怔看着他,那掌控一切淡然镇定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无措。
他心里揪了下,着急道,“怎么了?不好吃?”
沈无延低头垂眸,哑声道,“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