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其然,苏蘅在教务处见到了范汝毅。
一直以来,教务处都是教务主任一个人的办公室,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秦微坐在桌前,支着手臂在看书,范汝毅靠着墙,在低头罚站。
苏蘅正想着,也不知道秦微用了什么办法,能让范汝毅老老实实地低头悔过,走近了才发现,范汝毅低头是因为在打盹。
苏蘅:“……”
秦微似乎很喜欢穿衬衫,暗红的棉衬显得他肤色透亮,精心打理过的额发衬出深邃的五官,苏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看向范汝毅。
“没什么大事。”秦微站起身,靠在桌沿,“就是迟到以后翻了个墙。”
学校的围墙上方是尖锐的铁栏杆,稍有不慎就会挂到裤子,再不小心些,磕磕碰碰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苏蘅的眼皮一跳,厉声呵斥:“范汝毅,你挺行啊,迟到了就翻墙?谁教你的?”
范汝毅抬起头看他,手臂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
苏蘅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大脑在缓慢思考,他虽然一肚子的气想撒,但在教务处显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地方。沉默半晌,苏蘅看向秦微:“秦主任,人我带回去了。”
秦微侧头望着苏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水杯的杯壁,缓缓道:“苏老师没别的话想说吗?”
苏蘅的头上窜出一个问号。
秦微无声地笑笑:“上次在班门口答应我的。”
苏蘅回忆片刻,想起来是那天自己为了缓解尴尬,说要给秦微讲范汝毅的情况。他嘴角一抽,心说他就随口一说,这人竟然当真了。
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总不能在当事人面前说。苏蘅看看范汝毅,对秦微说:“下次吧,有机会我再来找你。”
秦微也不坚持,他喝了口水,客套道:“好,我记下了。今天麻烦苏老师跑一趟了。”
苏蘅心说那可真是有点麻烦,遂带着范汝毅离开。
出了教务处,苏蘅劈头盖脸一通批评:“我说范汝毅同学,你真能耐啊,迟到还不够,都开始翻墙了?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吗?放着大门不走你走墙?你走墙不被发现也行啊,还让教务处抓了,你这让我怎么说你?”
范汝毅问:“是不是有点丢人?”
苏蘅嘴角抽搐:“你也知道丢人啊?”
范汝毅懊悔道:“我也没想到会被秦主任看见。”
“……”苏蘅问,“你是不是后悔错了?难道不是应该后悔翻墙吗?”
范汝毅坦然:“还行吧。”
苏蘅沉了声气,继续批评:“我说范汝毅同学,你这个想法很有问题,你——你手怎么了?拿出来看看!”
范汝毅始终把左手放在身后,一个打眼,苏蘅看到了他手背的血。范汝毅遮遮掩掩的,对苏蘅说:“手没事。”
苏蘅不由分说地拉过范汝毅的手臂,将宽大的校服袖子推上去,小臂内侧的划痕映入眼中,几乎有一掌长,伤口很深,两边的红肉向外翻,狰狞得触目惊心。
范汝毅抽回手,满不在乎地说:“这点伤不用管的,过两天就好了。”
苏蘅颇为无语,提声反问范汝毅:“就好了?过两天不感染就谢天谢地了!”
说着,便拉着范汝毅去了医务室——学生不听话是一回事,但是受了伤放着不管,可就是他的责任了。
医务室的老师要去上课,把药翻出来给苏蘅,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苏蘅看看几罐药的名字,大概有个了解后,抽出棉签来给范汝毅上药。
棉签接触伤口之前,苏蘅抬眼看看范汝毅:“疼啊,忍着。”
范汝毅的笑容略显轻蔑:“这点小伤,嘶——”
苏蘅故意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气定神闲地反问:“这点小伤,嘶?”
范汝毅:“……”
“现在总有时间和我聊聊了吧。”苏蘅慢条斯理地给范汝毅上着药,语气颇为缓慢。
范汝毅不解:“聊什么?”
“聊聊你对人生的规划。”苏蘅说,“上学听课考试,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你一点都不做,那你有想过以后要去做什么吗?”
范汝毅的回答坦荡荡:“不知道。”
苏蘅皮笑肉不笑:“我以为你会说啃老。”范汝毅的家里很有钱,如果他要是回答他爸养他,那苏蘅还真没话。
沉默了半晌,范汝毅的语气变得很差:“我以后就算饿死,也不会靠他过日子。”
“你爸爸?”苏蘅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得发出疑问,“为什么?”
范汝毅梗着脖子,不想回答:“没有为什么。”
活像一个叛逆期的混小子。苏蘅扯了扯嘴角,悠悠地抛出去一句:“可是你现在不就是在靠他吃饭吗?”
范汝毅的眉毛动了动:“我说的是成年以后。”
苏蘅笑道:“你现在毕业都是个难事,成年以后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吗?长大后的日子可苦了,多读点书,考个好成绩也算是变相为以后的自己减压。我掏心掏肺跟你讲道理,你又觉得我啰嗦。”
范汝毅看他一眼。
苏蘅唱完白脸,又开始打感情牌:“范汝毅,我觉得你比同龄的孩子都成熟,我说的话是害你还是为你好,你仔细想想,不会想不清楚。”
范汝毅没说话。
苏蘅也不急,指间夹着绷带,在范汝毅的手臂上一圈圈地缠起,范汝毅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手指绕来绕去,最后落在了苏蘅的脸上。
苏蘅挑起半边眉,和他对视。
“苏老师,我其实有苦衷。”范汝毅一改之前油盐不进的样子,一字一顿地对苏蘅说。
苏蘅听他的语气,莫名觉得很假,但还是顺着他嗯了声:“什么苦衷?”
范汝毅说:“我听不懂课。”
苏蘅:“……”你高一睡过来的,能听得懂就怪了。
在绷带上打了个漂亮的结,苏蘅苦口婆心道:“没关系,范汝毅同学,只要你肯学,现在不晚。高一高二只是打基础,很多同学高三开始努力都来得及。”
“哦,是吗?”范汝毅平静地说,“那看样子我可以再玩一年了。”
苏蘅眼皮一抽,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
送范汝毅回教室的路上,苏蘅继续唐僧念经,企图感化这只冥顽不灵的泼猴:“现在忽然让你专心听课可能有点困难,我也不难为你,至少你先尽可能地不缺勤,上课不睡觉,能听多少听多少,这应该能做的到吧?”
范汝毅不答。
苏蘅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说了一路都说给聋哑人听了,干脆也沉默下来,懒得多费口舌。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到班门口,陈栩绒正在讲课,板书写了一黑板,余光里看到苏蘅,颇为不正经地挤挤眼。
苏蘅点点头以示回应,又叫住要进屋的范汝毅:“我让你走了吗?”
范汝毅站定,回头看苏蘅。
苏蘅盯着他片刻,无奈道:“下次迟到走正门,别再翻墙了。”
本来以为苏蘅会罗里吧嗦一些有的没的,却只收到了一句短暂的提醒,范汝毅有些意外,他望着苏蘅,却只望见了背影。
苏蘅也实在不想再理他,一边心想再管范汝毅自己就是狗,一边无语地往办公室走。
直到第二节课铃响过,陈栩绒才满面春风地回了办公室,一进门就开始和苏蘅疯狂眉飞色舞:“真帅啊!”
陈栩绒今天特意打扮得很精致,虽然她每天都很精致,苏蘅作为一个不太直男的男人,并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据陈栩绒所说,今天的妆都比平时贵了好几十。
“所以呢?”苏蘅问她,“微信要到了吗?”
陈栩绒耸耸肩:“没有。”
苏蘅看她一眼,陈栩绒老神在在地说:“你这就不懂了弟弟,这种事情不能急,想接近一个人不能用扑的,要用撩的,等他自己上钩。”
苏蘅拆台道:“那他要是不上钩呢?”
陈栩绒无所谓道:“那就换一个呗。”
苏蘅失笑道:“你倒是挺佛系。”
“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佛系。”陈栩绒掏出手机来自拍,漫不经心地说,“谁也不能勉强谁,感觉到了才能谈情,没有缘分还强求是最蠢的。”
苏蘅和陈栩绒认识十年,最懒得听的就是她的恋爱心经,于是敷衍道:“哦。”
陈栩绒凉嗖嗖地看他一眼:“说给你,你也不听,但凡多听几句,也不至于当时让人家骗得团团转。”
苏蘅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陈栩绒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她自知说错了话,也不想欲盖弥彰越描越黑,遂乖乖噤了声。
一向热闹的语英办公室难得安静。
这天,陈栩绒下班出去浪,又把孤苦伶仃要盯晚自习的苏蘅扔在了学校,还把车开走了。
贫穷的苏老师只好步行去地铁站,一边盘算着晚饭,一边沿路看着过往的小吃店,而这一看,可就看出了事。
卖驴肉火烧的店家旁边的小巷里,有人在打架。脱下了教师身份的苏蘅向来不会多管闲事,可是如果挨揍的是自己班的学生,可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苏蘅走进巷子,和倒在地上挨打的范汝毅对视。
苏蘅:“……”
范汝毅:“……”
苏蘅长得年轻,靠近以后还被推了一把,带头的学生对他指指点点,回头看向范汝毅:“你叫来的?”
范汝毅揩去嘴角的血,没说话。
苏蘅面无表情地看过去:“聚众斗殴?你哪个班的?班主任叫什么?”
一句话惹来哄笑,打架还能把班主任搬出来,也确实是非常可乐了。那带头的学生骂骂咧咧,问苏蘅:“你谁啊你!还班主任——”
苏蘅木然:“我是范汝毅的班主任,问问你班主任是谁过分吗?一个都别走,过来报名字。”
学生:“……”
这种情况不走的才是**,一溜烟的功夫,在场的就只剩下了苏蘅和被揍得站不起来的范汝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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