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之火。
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
洛丽塔。”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兴许是中午奔波疲惫,苏蘅也靠起了墙,与范汝毅并肩站着,问他:“你知道余然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范汝毅实话实说:“不知道。”
苏蘅揉了揉脖子:“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余然版本,她喜欢你,高三生喜欢她,所以三番五次地找你麻烦。”
范汝毅嗯了声:“她说过了。”
苏蘅:“另一个版本,她喜欢你,但你对她的示好视若不见,所以她找人来打你,自己则是每次都出现在你被打以后,制造靠近你的机会,想借此来打动你。”
范汝毅:“……”
范汝毅的嘴角轻微抽搐,问他:“这是谁的版本?”
苏蘅看向他:“这是事实的版本。”
范汝毅没有说话,但眼神却不会保持沉默,苏蘅从中看到了许多,比如:无语,有病。这些话即便不是从口中说出来的,也真切得宛若有声音。
苏蘅叹了口气:“所以秦微让我来问问,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那两次斗殴毕竟在校外,是否追究,要取决于当事人的态度。”
范汝毅安静半晌,问苏蘅:“你觉得呢?”
苏蘅缓缓说:“我觉得,惩罚放在一边,至少要先把事情彻底解决了,免得以后再无缘无故被打。”
范汝毅会错了意,冷淡道:“我不怕他们。”
“好好好,你不怕,我知道你不怕。”苏蘅哭笑不得,好商量地说,“那你就当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范汝毅这才放下倔强,点了点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终结这件事,还是要从余然那里入手。苏蘅认为让范汝毅去和她谈谈,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但秦微却觉得,范汝毅如果会好好谈,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秦微和那三个男生聊了足足一下午,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了清楚,果然事实与他和苏蘅的猜测如出一辙。而且令苏蘅最为震惊的是,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余然,在高三学生中,却有着不可撼动的威慑力,言简意赅来说,基本上形同半个高三老大。
回到办公室,苏蘅给秦微倒了杯水,百思不得其解道:“她一个女生,看上去也不像会打架的样子,怎么轮得到她这样作威作福?”
对桌的陈栩绒说:“这你就不懂了,学生打架哪有那么多真动手的?尤其又是女生,比的是人脉和关系。现在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小孩,根本用不到怎么吓唬,放学喊人堵上半个小时,就服软了。”
秦微听罢陈栩绒的话,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苏蘅佩服道:“不愧是我大哥,一针见血。”
陈栩绒八卦道:“不过听你们这么说,那个余然,还真是有点意思。”
秦微:“我明天和她聊聊吧。”
苏蘅托着腮:“那几个男生呢?”
秦微喝了口水,缓缓说:“在听说余然把他们卖了以后,三个人把自己撇得很干净,一口咬定余然是主谋,还给我写了名单,指认当时一起围殴范汝毅的其他人。我明天先看看余然的态度,再决定怎么罚。”
信任总是这样不堪一击,也不知道在他们清楚余然守口如瓶,一切都是秦微使诈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次日中午,秦微带着余然来到了教务处。
苏蘅正坐在秦微的位置上吃他的花生米,听到门响,连忙擦擦手,正襟危坐起来。
“随便坐。”秦微把余然让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余然没有坐下,她的脸色很差,自觉地站在原地,眼神低垂,显得仓促不安。
见她不坐下,秦微也没有坐下,习惯性地靠在桌边,随性地问她:“精神很差,你昨天没睡好吗?”
余然低低地嗯了一声,不敢抬头。
秦微用余光和苏蘅对视一眼,而后偏过头去继续打量余然,语气平静:“闫子旭昨天找你了吗?”
余然没有说话。
秦微也不管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闫子旭说,他们之所以去堵范汝毅,全是受你指使,你有异议吗?默认就是没有,我给你思考的时间,半分钟。”
他的话音一落,教务处里蓦地陷入死寂。
秦微看了眼手机记住时间,便不再理余然,侧过身子问苏蘅晚上有没有事。想也不用想,秦主任一定是又发现了什么好吃的店,想约苏蘅吃个晚饭。
苏蘅吃了颗花生米,含含糊糊地说好。
两个人又扯了些别的,时间到了,秦微才不紧不慢地看向余然:“有什么想说的吗,余然?”
余然抬起头,眼圈已然通红。
苏蘅看得一愣,旋即听到她压抑着哭腔的声音:“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不是我指使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呢?我不会的……而且他们又怎么会任我指使呢?老师……你要信我……”
泪水潸然而下,余然的模样可怜到了极点,真真的我见犹怜,令人不住心软。想来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苦肉计最为致命,美人苦肉计更是难上加难。
只是可惜秦微和苏蘅都是弯的,不吃这套。
单纯过来看戏的苏蘅摸了颗花生米,为了表现得尊重一点,还尽量放轻了咀嚼的力度,然而脆生的花生米还是被他咬得咯吱咯吱轻响。
苏蘅:“……”
秦微更是绝情,抽了张纸巾递给余然,也抓了把花生米,堂而皇之地边吃边说:“你先平稳一下情绪,什么时候能正常沟通了再喊我,纸在这,自己拿。”
苏蘅看到余然的表情登时一僵,想是没有遇到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老师。
余然擦眼泪足足擦了十几分钟,哭哭啼啼的声音断断续续,终于抽噎地和秦微说:“秦主任,我……”
秦微嗯了声,把手中的花生米塞进苏蘅的手里:“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余然点点头,又委屈道:“可是就算我说了,您也不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没必要骗人,而且……他们都是打人的混混,说的话怎么能信呢?”
紧咬下唇的模样,像极了被栽赃陷害的苦情人。余然抬起头,再一次眼泪汪汪地看向秦微,掺着哀求:“老师你要信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真的……我……”
说着说着,再一次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苏蘅在心里对余然肃然起敬,这孩子不考电影学院真是暴殄天物,这么浑然天成的表演,影帝非她莫属了。
秦微终于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提醒:“余然,篮球场上是有监控的,你没骗人,难道是摄像头骗人吗?”
余然一愣,在那一瞬间,表情十分精彩。
苏蘅按捺住想要爆笑出声的想法,低下头去,不让余然看到自己弯得太过明显的唇角。
秦微倒是没笑,气定神闲地说:“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帮你说。这件事情,起因于你的爱而不得和不甘心。所谓的三角恋情节只是个幌子,闫子旭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带人去堵范汝毅,而是为了给你制造照顾与接近范汝毅的机会,我说的对吗?”
随着秦微的分析余然刚才还楚楚可怜的表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过分冷静的面无表情。听罢秦微的话,余然竟然轻笑了声,抽出一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带着淡淡鼻音的声线很是冷淡:“对,也不对。”
苏蘅更震惊了,原来她不仅是个影帝,还会变脸。
余然神色如常地吸吸鼻子:“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说呢?秦主任这么喜欢看女孩子哭吗?”她的语气太过成熟,面对于教务主任,不仅没有应有的慌张,反而镇静得过分,言语中竟然还带了些调戏的味道。
秦微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笑笑说道:“不喜欢看女孩子哭,但是很喜欢看女孩子演戏。”
余然懒懒地抬起眼,看向秦微。
她的目光任性又娇纵,仔细看来却别有一番独属于少女的韵味,兴许是眸色太过水润雾蒙的原因,这一瞥竟然隐约能品尝出不经意的媚然。
苏蘅望着她,脑海中蓦地出现了一个文学形象——那可以褪色,可以枯萎,但望进眼中,却万般柔情涌上心头,令人又爱又恨的洛丽塔。
早熟少女的形象在苏蘅的脑中与眼中重合又分离,苏蘅很怕余然接下来会找他或者秦微借根烟抽。
不过余然还没那么过分,她还算诚恳地对秦微说了句人话:“秦主任,我现在坦白,还来得及从宽处理吗?”
秦微点点头,并说:“希望你能说些我还不知道的。”
余然从她的角度,补充了这个故事。
原来闫子旭之所以会帮余然,确实是因为他喜欢她,三角恋的情节并非无稽之谈,只是没那么浓墨重彩而已。余然承认了自己的主谋地位,并将整个故事再次理清陈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忘记强调闫子旭等人的自主性。
秦微抿出了她的话中有话:“你的意思是,他们脱不开责任,也要被处罚吗?”
“不然呢?”余然淡淡地反问,“人是他们打的,终归还是自己想动手,不然我怎么说都没用。”
秦微没有说话。
余然看向他,不知悔改地笑笑:“秦主任,我都坦白了,从轻处置吧,要给我处分吗?应该还不至于退学吧?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多没必要啊。”
秦微望着她,不知道在斟酌些什么。
倒是苏蘅问了句:“余然,值得吗?”
余然被他问得一怔,看向这个一中午只知道吃花生米看戏存在感极低的老师,旋即笑笑:“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反正日子也挺无聊的,找点事儿才有意思。”
苏蘅一字一顿地问:“我说,为了那样的范汝毅,你计划这么多,又甘愿受处分,你值得吗?”
余然终于沉默了。
苏蘅无声地望着她,也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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