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禅院透做出选择其实很简单,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愿意为了那么一点希望铤而走险。在过去被忽略被轻视的日子里,禅院透连拥有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经年累月地做背景板。
在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面前,他必须倾尽所有。
夜深了。
屋外只能听见虫鸣,禅院透在这个时间点原本早就该睡下,但他并没有睡。他坐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反反复复地擦拭着一把造型怪异的匕首,将刀刃擦得又快又亮。
这是他爸爸送给哥哥的刀。
禅院透还记得爸爸把匕首送给哥哥的那一天。爸爸,妈妈和妹妹都穿上正装,齐聚在他们这个小小房子的客厅,以一种前所未有郑重又欣喜的态度将匕首交付给了哥哥。
爸爸说,这把匕首削铁如泥,锋锐无比,是一百年前的禅院家主赐予他们的祖先的,用以表彰祖先的英勇与忠诚。只有这个家庭的顶梁柱能继承匕首,而他们这个家庭的未来,今后就如同这把匕首一样托付给了哥哥。
禅院透坐在妹妹旁边,脸上笑着,心里却嫉妒得发了狂。
哥哥明明并不比他聪明,学习并没有特别好,战斗水平也普普通通,平庸得要死。所以凭什么?就因为早出生,任何好处就都让哥哥占了去吗?
拿到匕首之后,哥哥炫耀了很久。某一天,禅院透终于忍无可忍,趁哥哥不在,偷偷去把匕首偷了出来。
发现匕首失踪之后,哥哥慌了。他不敢声张,不敢让爸爸妈妈知道珍贵的家传匕首在他手上被弄丢,哥哥只能到处小心翼翼地寻找,旁敲侧击地打听。
哥哥不是没有问过禅院透,但禅院透往往都会摆出一副茫然又吃惊的样子,说:“匕首?我没看到啊。不过那个东西是爸爸的心爱之物,要是出了什么事,爸爸一定会非常生气吧。哥哥,你可要好好保管它哦!”
禅院透看得出来,从那天开始,哥哥就背负起了非常沉重的心事。他开始一天天变得寡言少语,有时候战斗也心不在焉。禅院透丝毫没有任何负罪感,他甚至在爸爸面前好几次状似无意地提及哥哥被训斥的事情,然后再度引起一波家庭纠纷。
但那把匕首,他也没有再拿出来过。因为这毕竟是赃物,他没有光明正大使用赃物的机会。
不过,从今夜开始……
禅院透将匕首藏于怀中,攥紧手指,起身拉开了门。
他几乎无声地穿过走廊,来到院中,走向禅院修也居住之地的方向。
今夜月色皎洁明亮,禅院透并不喜欢。他踩着自己漆黑凝实的影子,心里始终紧紧绷着一根弦,害怕下一秒就会有一只天狗突然从影子里窜出来,一口咬掉他的头。
好在这种危险的设想并没有成真,禅院透一路上没有碰到阻碍,非常顺利地来到了禅院修也的卧房门口。
屋内一片昏暗,没有点灯。禅院透站在门口,他用匕首轻轻地将拉门怼出一道缝隙,隔着那道缝,他观察着房间内部,果然在正中央发现了一团蜷缩在被褥里的人影。
月光透过门缝照亮了那人标志性的金发,还有他苍白如纸的脸色。
禅院修也似乎伤得很重,他的呼吸并不如同其他熟睡之人一样清浅,每呼吸一次都无比粗重。禅院透没有见过修也这么脆弱的样子,稍一愣神后,瞬间涌上禅院透心头的是狂喜之情。
不费吹灰之力,此时的禅院修也就像是砧板上的肉!
禅院透将那截干瘪的手指重新塞进布袋,他攥紧匕首,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向睡着了的修也。
立在金发少年的床头,禅院透抿住嘴唇,举起匕首,刀刃笔直对准他的胸口心脏。
“去死吧。”
匕首猛地扎下,禅院透几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他的希望寄托于这必死的一击。
“噗!!!”
刀尖穿过胸膛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但是刀刃在血肉间突进的感觉无比古怪。血液并没有第一时间喷涌而出,因为胸腔并没有贯穿,血只从破裂的心脏中顺着重力流向其他组织器官的缝隙,一点一点地抽走生命力。
禅院透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瞳孔逐渐放大。
啪嗒
一滴鲜血从伤口处滴落,很快,一条赤红的小溪流开始源源不断地顺着身体向下流去,穿过裤管,浸透了被褥。
“为,为什……”
躺在地上的“禅院修也”睁开眼,露出了和他灰败脸色全然不同的灿烂笑容:
“当然是因为我演技过硬啦!”
真正的禅院修也站在禅院透身后,他松开握着咒具的手,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禅院透已经被血浸透的背影。
禅院透的那一击扎到了维克托的脑袋旁边,把枕头扎出了一个大洞。早就埋伏在角落里的修也猫一样潜入到禅院透身后,给了他以牙还牙的致命一击。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有一个替身的重要性了。
修也不得不承认,傻狗还是非常有用的。
濒死的禅院透只觉得天旋地转,背后的伤口给了他如梦初醒般的剧烈疼痛。
“你,早就知道……我会……”
“是啊,我根本没有重伤,装出这幅样子只是为了引诱你来刺杀我而已。”修也不疾不徐地说,“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来得这么快,连半天都没有办法等待。”
禅院透发出了破落风箱般的笑声,听起来凄惨至极。
“你很聪明,是的,禅院修也,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丧门星……善良,宿傩大人竟然还夸奖你善良,你的狠毒根本不亚于我!就算死,我今天也要杀了你,我要——我要杀了你!”
禅院透哆嗦着从布袋中掏出手指,维克托慢慢化作一只小黑狗,蹲在被褥上,和修也一起静静地看着禅院透将手指猛地吞下。
见到禅院透拿出手指,原本就已经很密集的弹幕变得更加激动:
【憋死我了,我早就想在这个直播间说两面宿傩是二五仔了,但是一提示房管就封我号!】
【我也被封过一个号,房管说我‘非法引流’,气死我了,提一下禅院透算什么非法引流?】
【不是,你们在直播间提示也没用啊,修也又看不到……】
【我草,什么情况,两面宿傩什么时候和禅院透搞到一起去的?!】
【指路论坛分析贴,有大佬把时间线都整理出来了】
【禅院透要把手指头吞下去?两面宿傩要受肉吗???但是禅院透这个身体适合受肉吗?】
【我的宿修……be了……哭哭】
修也:太佩服这些人了,这种时候还能嗑?
随着禅院透的喉咙滚动,艰难地将手指咽下,漆黑的刺青开始在他的手背上浮现而出,一种极为磅礴的咒力在他的身体内爆炸开来,以霸道无匹的架势席卷这具身体的每一个咒力回路的分支,以违反常理的方式,瞬间修复了禅院透已经被刺穿的心脏。
修也静静地注视着摇摇晃晃的禅院透,很快,他稳稳地站住了,黑发普普通通的少年抬起头,血红的眼瞳在月光下闪烁着欣喜的光。
“晚上好,修也。”
修也平静地打招呼:“晚上好,宿傩老师。这里地上有点脏,先收拾一下再坐吧。”
两面宿傩并不介意禅院透喷了一地的血,他自在地在修也的被褥上坐下,就像是第一次被召唤到这里时和修也聊天一样,随意地盘腿而坐,用手支着下巴,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修也重新拉上门,他点起灯,来到两面宿傩面前坐下,随手又从他的影子里摸出了速写本和笔袋。
“猜到什么?”修也支起速写本,抬头扫了两面宿傩一眼,“猜到在禅院透背后一直出谋划策的人是你?猜到是你向禅院透泄露了我在东京的行踪?猜到你今天会放弃禅院透,怂恿他过来送死?还是说,猜到所谓的影子是你,本体也是你?”
两面宿傩微微笑起来,他看着“唰唰”开始打草稿的修也,轻声说:“既然你早就猜到了,为什么对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以你的能力,应该很轻易就能将借用影子行动的我捏碎吧?”
修也打出简单的人体形状,随口说:“因为最重要的信息我还没猜到,你的目的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团。”
“你指望着从我这里钓出更大的鱼?”两面宿傩问。
“是。”修也点头,“也因为你其实并不想置我于死地,你只是想刺激我对禅院家失望,然后按照你所计划的去站在咒术界的对立面,对不对?”
两面宿傩笑着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一个人。”
修也看了一眼两面宿傩:“谁?”
“安倍晴明。”
两面宿傩说:“你们两个真像,无论是力量,头脑,还是这副平时不愿意掺和世事,但是一有危机却冲出来当英雄的样子,像得让我想把你的心脏捏碎。”
修也严肃地警告了他一句:“注意一点,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不要拿我当代餐嗑别人。”
两面宿傩这种代餐行为放到娱乐圈那叫碰瓷,而且是越级碰瓷。
是会引起腥风血雨的!
两面宿傩不以为意:“你倒没有和他一模一样,你比那家伙的性格可爱多了。如果你的性格像安倍晴明,那我情愿看着你被那些半吊子诅咒师杀掉。”
修也:“你和安倍晴明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到我,清醒一点,都说了不要搞代餐。”
“哼。”两面宿傩嗤笑一声,“行了,这么害怕干什么。虽然我现在动动手指就能把你的小脖子拧断,但这具身体还是太弱,没办法支撑我的行动太久。等你这幅画画完,我们就要说再见了。”
修也毫不意外:“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费劲心力找了一个可以受肉的对象,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来让我给你画一幅画的吧。”
两面宿傩换了个姿势(修也马上控诉地瞪了他一眼),他伸直双腿,双手撑在身后,拾起地上那把匕首,一上一下抛接着玩了起来。
“那就给你讲个故事吧,那也是一个关于影子的故事。我想,你应该会很喜欢的。”
修也:“这个故事里有科幻或者特摄元素吗?我比较喜欢那种JUMP系的正统热血冒险故事?顺便一提我其实对废萌漫画和废萌番不感兴趣的。”
两面宿傩:“不想听的话你可以现在就去死。”
修也:“哦。”
两面宿傩拍了拍地板,毫不客气地示意小黑狗去给他拿点吃的,然后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
“一千年前,我认识一个同样可以操纵影子的人,他的术式非常强,可以随意改变自己影子的形状,能进入影子世界,还能召唤来自影子世界的式神。”
“在听闻有这样一个人之后,我就想着要见识见识这个所谓的‘影使’。但是还没等我找上门,就听说这个人疯了。”
修也疑惑:“疯了?”
“嗯,疯了。”两面宿傩平静地说,“他戳瞎了自己,成天在说一些疯话,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修也问:“他是怎么疯的?”
两面宿傩摇摇头:“谁也不知道,据说他在觉醒术式之后就开始变得有些疯疯癫癫,说的话旁人都难以理解。”
“在他死掉之前,我亲眼见了他一面。那时候他已经戳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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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凹陷下去的双眼干瘪可怖,但瞎子脸上神情宁静,一点也看不出疯癫的迹象。
唯一留在他身边的,是他已经年迈的老母亲。老母亲说,自从瞎了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稳定了许多,甚至可以回到他觉醒术式之前。
瞎子听到了两面宿傩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对着发出响动的地方问:“竟然有客人?先前我没有听到过您的脚步声,您是哪位?”
诅咒之王淡淡地自报家门:“两面宿傩。”
瞎子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神情,但很快,他突然笑了,笑得癫狂至极:“是你啊,是你!宿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四条手臂,宿傩!诅咒之王!”
两面宿傩俯视着瞎子,他心头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毕竟他不觉得被一个疯了的瞎子嘲笑是一件丢脸的事,他只是在寻找这个瞎子身上能让他感兴趣的地方。
瞎子笑够了,他用手背擦擦流出的泪水,语带笑意地问:“大忙人诅咒之王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看疯子。”两面宿傩说,“但我觉得你好像并不是很疯。”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瞎子又笑了,但是此时他的笑嘲讽而悲凉:“疯子,是啊,我当然是疯子。就把我当做疯子吧,我应该成为疯子,不然……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两面宿傩看着瞎子的影子,阳光下,那个影子并没有随着本体的动作而移动。黑色的剪影正狂乱地挥动着双手,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动作,令人毛骨悚然。
“你的影子是怎么回事?它在干什么?”两面宿傩问。
瞎子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的影子会做什么,他扯了扯嘴角,摊开双手:“谁知道呢。我和他并不熟,他可能只是想从那个世界出来吧,毕竟待在和那种地方一线之隔的世界里,实在是令人坐卧不安。”
两面宿傩逼近了一步:“什么意思?什么世界?影子也有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个地方又是什么地方?”
“不要问我,不要问我!”瞎子突然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为什么是我,我不想知道那些,为什么要逼我,我已经看不到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要杀掉我!不要杀掉我!”
“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什么都看得到,他们注视着一切!他们,他们,他们不喜欢我,他们现在还在看着我!我害怕,我害怕!救救我,妈妈!救我!!!”
瞎子年迈的母亲熟练地上前,将瞎子揽入自己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哄道:“好了,好了,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瞎子啜泣着,蜷缩在母亲怀中,依旧小声喃喃:“他们在看着,他们在看着,所有人都在被看着,我们只是他们的玩物而已,我们只是……这整个世界都只是……他们的玩物而已……”
他抽着气,忽然发了疯地吼叫起来:“两面宿傩!你在吗,两面宿傩!两面宿傩!听我说!我,我,我要死了!我能看见,他们知道我能看见,所以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但是,但是你不一样,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两面宿傩,你是诅咒之王,你是,你是大爷,是,是活到了一千年后的主角,他们杀不了你,所以,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了!”
“这就是,我们所在整个世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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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瞎了自己,那可真是够疯的。”修也摇摇头,“之后呢?你难道想说,拥有同样术式的我以后也会变疯?”
两面宿傩轻笑了一声。
“他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才疯的,所以他戳瞎了自己。”
修也的眉毛隐蔽地抽了一下。
“那个疯子真的疯得够劲,一直胡言乱语,说了一堆我根本没听懂的话。”
两面宿傩慢慢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什么是弹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