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哉醒了。
身体还残留着酸痛感,他做了一个漫长又极其真实的梦。梦中,他被投放到了一个充满危险的大楼中,重重关卡限制,重重强敌包围,那些被咒灵打伤的部位现在还隐隐作痛。
好在他拼尽全力突破了那座大楼,冲到了楼外。在他重获自由的那一瞬间,梦也破碎了。
禅院直哉甚至隐约有个恐怖的猜测,如果他在梦中真的被击败,或许他将永远无法醒来。
他勉强地坐起身,门外天色暗沉,但天边却出现了熹微亮光。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了。
他竟然睡了一整天?!
禅院直哉晃晃脑袋,努力回忆入睡前所发生的事情。
他原本是要去做什么的呢?
哦,对了,今天是他的弟弟修也去东京咒术高专入学的日子,虽然知道东京高专有五条悟那个烦人的天才六眼,修也去了也不至于会被欺负,但禅院直哉就是心神不宁。
这似乎就是孪生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直哉忽然想起他在陷入昏睡前所听到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了,有人来向他通报,他父亲禅院直毘人匆忙请来了大长老,说是事关修也……
直哉一骨碌站起,他用力推开房间的拉门,匆匆穿上木屐,“咚咚”地来到走廊上。
院落中的屋檐下整齐地平躺着一列人,有侍女,有“炳”的成员,有禅院的咒术师,整齐得相当不自然。直哉皱起眉头,很快他就意识到,似乎禅院家的绝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陷入昏睡,而在他们睡过去之后,有人还能自由行动,并将他们搬动到了屋檐下。
其中一些人还在沉睡,有些人正在茫然地揉眼睛,醒得比较早的已经站了起来,对着他恭敬地行礼:“直哉少爷!”
禅院直哉敷衍地点点头,大步流星地继续向禅院直毘人所在的主宅走去。
“直哉少爷!!!”
当直哉来到主宅外时,一名熟悉的禅院家咒术师正好在拐角处现身,见到他后,这名禅院家成员稍稍加快脚步,大声呼唤道:“直哉少爷!请留步!”
禅院直哉侧过头去,很快认出了这张丑怪的脸——是禅院甚尔的兄弟,禅院甚一。
禅院甚一比先前更丑了,因为他的脸上多了好几块通红的擦伤,其中还有一些细小的血凝块,显然他陷入昏睡的时机并不太好,倒下的时候脸朝地。
直哉一直不喜欢禅院甚一,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直哉抑制着不耐烦,勉强停了下来:“你有什么事?”
“刚才直哉少爷是不是也做了梦?”
禅院甚一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直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感觉眼睛都被丑人刺痛了:“禅院家所有人都陷入了昏睡,做梦也是很平常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梦不对劲。”禅院甚一说,“我在梦里遇到了禅院家别的咒术师,他们是真的,不是我做梦梦到的幻象,我是说,他们和我做的是同一场梦,这是个人为的梦境!”
直哉冷笑了一声:“当然了,难道禅院家这么多人同时陷入昏睡就是自然现象吗?”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可遏制地轻微恐慌了一秒。
直哉的梦里并没有其他禅院家的人。
怎么回事,难道不同的人梦到的也不一样?
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想做什么?
究竟都有谁被拖入梦境了,是只限于禅院家宅内的人,还是整个京都?
修也,修也在东京会有事吗?
直哉继续笔直走向主宅,但在主宅门口,他看到了令他心骤然一紧的场面。
主宅内一片忙乱,禅院家主支的咒术师们站在门口眉头紧锁,越是靠近房间,血腥味就越浓。
直到直哉来到房间门口,他看到地板上凝着一大团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在房间正中,一大方白布盖着一具尸体,他看不见这具尸体的脸,但越是未知,想象就逼得他越是恐惧。
“这是……”
“直哉!”
直哉猛地抬头,主位上,禅院直毘人大马金刀地坐着,抬手向他招了招:“过来!”
在见到平安无恙的父亲的那一刻,直哉的心落回了原地。他立即小快步冲了过去,来到直毘人身旁:“父亲!那个梦——死掉的那个是——修也——”
直毘人伸出一只手,示意他闭嘴。
直哉咬住嘴唇,他看向房间内其他的人,只见禅院家的各位长老、所有一级咒术师和“炳”的首领都在此处。禅院家的精英都被汇集到此处了,除了家族内最重要的事项,这些人不会集合得这么整齐。
禅院甚一也找到了属于他的位置,恭恭敬敬地端坐下来。
“人齐了,开始交换情报吧。”直毘人冷声说,“第一件事,也就是我们醒来之后发现的最可怕的事:大长老死了。”
直哉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块白布。
白布下的是大长老?!
那个自他出生起就岿然不动,牢牢把持着禅院家的部分权力,和直毘人斗得分庭抗礼的老东西……死了?
“关于我们昏睡期间发生的事情,咒术高专和五条家都给我们发来了报告,两相映证,看来大部分都可以取信。”直毘人将一只布偶娃娃和一张写满字的薄纸都放到面前的榻榻米上,而后拢起袖子,“外面已经发生了宛如天翻地覆的变化,禅院家必须立即想出对策!”
屋内聚集着禅院家几乎所有的精英,直哉坐在直毘人身后,放在大腿上的手轻轻攥成拳。
修也现在怎么样了?
“首先说最重要的事。”
直毘人严肃道:“加茂家被灭族了。”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
“加茂?!”某位长老更是直接站起身,情绪激动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定是五条家在诓骗——加茂,那可是加茂,和我们一样从一千年前传承下来的顶尖咒术家族,加茂家怎么可能会被灭族?又是谁有这样的实力?”
“是盘星教做的。”直毘人冷冷地说,“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目前加茂已经没了,主宅被占领,所有战斗力都被俘虏,接受事实吧。”
禅院甚一脸上的肌肉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屋里的一些人也已经转头看向了他。
盘星教的副教主禅院甚尔是他的兄弟。
“第二件事,大长老死了。在我们集体陷入昏睡后,有诅咒师潜入了禅院家,想要进入我们的库房行窃,在大长老昏睡的时候杀死了他。咒术高专派出了咒术师进入禅院家,在诅咒师继续杀人前将他们都抓了起来,避免了更多伤亡和损失出现。现在那两名诅咒师已经在咒术高专手上了,随时可以移交。”
说完之后,下面自然有人质疑:“咒术高专的咒术师?那都是什么样的货色,怎么能允许他们进入禅院家?万一他们也对我们的库房起了歹心——”
直毘人神情冷硬地打断了那人的话:“咒术高专派出的是特级咒术师五条悟,特级咒术师夏油杰,还有四级咒术师禅院修也。你的意思是,五条家家主五条悟会对我们的库房起歹心?我的亲儿子修也会对我们的库房起歹心?还是说,在五条悟和修也的监督下,夏油杰有这个能力对我们的库房下手?”
直哉听到修也的名字之后眼睛亮了起来,他抿起嘴唇,稍稍放松下来——修也没事,在他们昏睡的时候,说不定修也还和他见过一面。
想到这儿,直哉的心又有些别扭。
为什么修也就没事?
“最后一件事。”直毘人拿起那只和整个禅院家都格格不入的布偶,捏了一下,“这是东京高专校长夜蛾正道的传信,我觉得,在座所有人都应该听一听。”
布偶歪着脑袋,发出了夜蛾正道粗犷的声音:
“加茂宪伦没死,他就是昏睡事件的幕后黑手。两面宿傩即将复活,要小心!”
主屋陷入一片恐怖的死寂。
“加茂……宪伦?”
率先出声的是禅院甚一,他的声音都有些哑了:“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他没有。”直毘人说,“实际上,在我昏睡之前,我收到了东京的传讯。修也在东京遭遇了一只由两面宿傩手指生成的咒胎,那根手指是加茂家的族人从加茂家偷出去的。修也说,他和五条悟被同时卷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梦里出现了一个头上有着缝线的女人,这个女人自称加茂宪伦,这一百年来靠着将自己的脑子换到别人的身体里活着,想要在梦境里将修也和五条悟杀死。”
直哉忍不住问:“那修也——”
“修也没事,五条家那个小子也没事,他们之后不是还来我们家抓诅咒师了吗?好好听我说话!”直毘人没好气地让大儿子闭嘴,“我昏睡前召集所有人前来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咒术高专已经调查过了,修也和五条悟描述中的那个女人在现实中确实存在,她本来应该在几年前就死了,但却奇怪地存活到现在,还生了一个儿子。”
在座众人都没有说话。加茂宪伦被称为史上最邪恶的诅咒师,他们小时候都被加茂宪伦的故事吓到夜不能寐过,听闻此人竟然还活着,还对禅院家下了手,如今还和两面宿傩有了关系,任谁都不由得心里发怵。
“眼下,我们必须做一个简单的决议了。”
直毘人抓起脚边的长刀,横放到他的膝盖上:“大长老被杀,禅院家被加茂宪伦盯上,盘星教灭了加茂家,两面宿傩即将复活。所有事都汇集到了一处,恐怕我们现在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危险的局面,如果不能团结一致,加茂家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禅院覆灭也就在今天。”
“作为家主,我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必须为禅院的存续负责。”
直毘人抬起头,双眼中光芒凛然:“无论眼下我们之间有什么分歧,无论过去有什么旧怨,在生死面前,也必须抛开!加茂宪伦和两面宿傩是咒术界共同的敌人,此时我们需要联合所有可以联合的力量,咒术高专、五条,甚至盘星教!”
说到这里,直毘人的手已经按上了刀。
“若是有族人不听从……我也只能清理门户了。”
一时间,主屋内鸦雀无声。
“传令下去,禅院举族戒严,做好战斗准备。”直毘人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随时准备接受命令。”
众人纷纷起身,对着直毘人恭敬行礼:“是,家主!”
直哉站在直毘人身后,欲言又止。
直毘人放下刀,他从腰侧拿出酒壶晃了晃,“啵”地拔开瓶塞:“臭小子,有什么话就快说!”
待众人退去后,直哉坐到直毘人身前,急切地问:“甚尔哥把加茂灭族了?!”
直毘人吞了一大口酒,然后用手背粗暴地一抹嘴角:“是,也不是。你以为就凭他一个能制住加茂家那么多的咒术师?”
直哉:“甚尔哥有这个实力,我相信他!”
直毘人用酒壶重重敲了一下直哉的头:“你信个球!”
直哉梗着脖子和直毘人对视:“那你说,谁有这个能力把加茂家灭族?难道是五条悟?”
“和那小子还真有点关系。”直毘人冷笑一声,“盘星教有高人,趁禅院沉睡,甚尔找人在加茂和五条之间挑拨,都放话说盘星教要和对方联手吞并禅院家,五条和加茂就打了起来。”
直哉皱起眉头:“五条悟默许了五条家和加茂起冲突?甚尔哥是趁虚而入摘了桃子?但五条家怎么会允许盘星教消灭加茂家的呢?”
“更详细的事我怎么知道,我也才刚醒不久。臭小子,有什么事你等出去之后问修也吧!”直毘人又敲了一下直哉的脑袋。
直哉完全没有被直毘人的脑瓜崩吓到,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了。他稍稍坐直,绷住脸,严肃地问:“你刚才也做梦了吗?”
直毘人瞥他一眼:“什么梦?”
“关于……厮杀与试炼的梦。”
直哉将自己刚才梦境的内容叙述给了直毘人,又提及了禅院甚一的梦境:“我不明白,如果我们的梦都是加茂宪伦为了杀死我们而设置的,为什么他不使用更加激进的手段?比如让所有人都落单,然后让更强大的敌人对我们发起攻击。比起谋杀,梦里的那些敌人更像是……”
“更像是选拔,对不对?”
直毘人喝了一口酒,笑了一声:“在出发去加茂家之前,先和我去看一眼影之书吧,直哉。”
“影之书?”直哉一愣,“和影之书有什么关系?”
直毘人站起身,他将酒壶系到腰上,又抓起刀,大步流星地跨过大长老的尸体向外走:“这一轮的选拔结束了,难道你不想看看影之书的排名吗?”
直哉在理解了直毘人的意思之后,心中骇然:“影之书——不,你是说,这个梦境其实是用来选拔禅院家下一任家主的?!可,可加茂宪伦和禅院家又——”
“加茂宪伦只是个幌子。盘星教想要一个攻打加茂家的理由,加茂宪伦正好在这个时候撞到了枪口上,甚尔自然要好好加以利用了。”直毘人说。
直哉小快步追上直毘人,一迭声问:“那修也呢?修也在东京被袭击难道不是加茂宪伦做的吗?”
“那应该是加茂宪伦做的,加茂宪伦的威胁真实存在,他对修也和五条悟下了手,只是禅院集体昏睡和他没有关系。”直毘人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弟弟,修也的实力超乎你的想象,他不需要其他人的保护。”
忌库已经被封锁了,负责看管忌库的族人正在库房里一一清点咒具数量。见直毘人和直哉,他们纷纷行礼:“家主大人,直哉少爷!”
“数目对得上吗?”直毘人问。
“两面宿傩的手指不见了。”族人答道。
直毘人点点头:“影之书呢?”
“影之书还在。”族人迟疑了一秒,“但影之书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直毘人没做声,直哉立即替他下令:“继续干吧!”
他们父子两个前往忌库深处,待走到无人的地方,直毘人才嗤笑一声。
“昏睡期间,能自由出入的人也只有诅咒师、修也、五条悟,还有那个夏油杰。你猜是谁翻看了影之书?”直毘人问。
直哉犹豫了一下:“……修也会这么做吗?”
“有可能,五条悟也有嫌疑。”直毘人说,“走吧,让我看看那两个臭小子有没有对影之书动什么手脚。”
影之书还和先前一样,破旧,纸页发黄。直毘人伸出手,毫不顾惜地翻了两页,直哉好奇地探出头来,有些惊叹地看着先前纸页上永不褪色的墨字。
“每一任的家主都是这样被选出来的……”直哉念叨,“但除了家主之外,其他名字都是什么?”
直毘人淡淡地说:“这是排名。所有排名都定格在最后决出家主的那一瞬,再没有更改的机会。除非拥有家主资格的那人死去,第二名递补。”
直哉“哦”了一声,然后催促:“我们的那一页呢?”
直毘人翻到了空白页前最后有着墨迹的那一页。
在那一页上,几十个名字被纵向排列,在最顶端,一个四字的名字闪烁着鲜红的亮光:
禅院直哉。
在看到自己名字被排在第一的那一刻,直哉先是一愣,紧接着,狂喜席卷他的整颗心。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当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又尖又细:“爸……爸!你看,你看到了吗?我,我这一次是第一名,我是第一,我……我终于赢了修也一回!修也呢,修也那小子,手机,手机,我要把这个图片拍下来发给他!”
直毘人伸出手,死死按住直哉。
“不对。”他轻声道。
直哉的心又陡然一沉,他瞪着眼睛问:“哪里不对?我的名字不是在第一位吗?”
直毘人说:“修也的名字,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