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1层是个非常干净的地方。

尽管没有阳光，空气冰凉潮湿，但走廊上方明亮干净的白炽灯驱散了可能会有的阴暗感。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通往不同功能室的门，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一个人。

按理来说……病案室和监控室都不会如此安静的。

“人都到哪里去了？”

修也和五条悟并肩走在由香身后，他们留意观察着经过的每一个房间，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再一次在修也心头涌现。

比起在门诊的医院门口处产生的直觉，这一次，这种熟悉感更为强烈。

【这个地方有点眼熟啊】

【奇怪，我也觉得眼熟……】

【医院不是都长这个样子吗？】

【但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病去过医院，我看这里也眼熟】

【等等！这个地方我昨天补五修cut的时候看到过！这是他们两个小时候第一次来东京去参加那个‘入学测试’进的废弃医院！】

【6啊，真的就是这个医院！我马上去找直播录屏，然后发个对比帖子！】

【我去，是真的！前面的姐妹眼睛真尖，这里和修修悟咪小时候去的那个废弃医院一模一样，我对比了一下门诊大厅，设施布局完全相同！】

【……草，那个医院，就是有一个局麻做脑外科手术的咒灵医院？】

【这个梦真是原来越恐怖了！】

原来是这样！熟悉感源自于那里！

修也用极大的控制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不变，他迅速拉住五条悟的手腕，把不明所以的白发少年拉到自己身旁，和前面领路的由香拉出了相当一段距离。

“你还记得这里吗？”

五条悟眨眨眼睛，有片刻茫然：“我没来过这儿，怎么记得？”

修也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提示：“这是小时候夜蛾带我们来的那个医院。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这儿放出了维克托，让他变成两面宿傩的样子，假装是诅咒师把我们抓走？”

这么说，五条悟就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这倒是验证了我的一个猜想……”

五条悟蔚蓝的双眼环顾一圈走廊，声音极轻地说：“既然这个地方是‘梦’，那当然是不能脱离真实情况下梦境的法则建立。一般而言，人的梦是对自己记忆的整理，人是梦不到自己不曾见过和经历过的东西的，也就是说，这里应当是以某人的记忆为基础构建起来的梦境。”

“这个记忆的所有者，应当就是这个梦境的主人。确定了梦主之后，或许我们可以绕开梦境的规则破局。”

修也迅速领会了五条悟的意思：“我们所在的梦境，是以你或者我的记忆为基础构建的？所以说，梦境的主人就在你我之间？”

五条悟刚要点头，但在看到前方的由香后，他慢慢皱起眉头。

“不一定。”他轻声道。

由香在前方站定，她将手放在某扇门的门把手上，转头看向五条悟和修也，微微笑起来。

“这里就是监控室。”她柔声说。

修也和五条悟隐隐戒备起来，他们对视一眼，修也将手伸进衣兜，攥紧一枚他从手术室偷走的刀片，而五条悟也悄悄捏住了什么。

在走入监控室的时候，由香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正常平静地打开电脑，熟练地操作起来，点开今日行政楼的监控录像，示意修也和五条悟上前观看。

监控录像中，日常的行政楼正常运转着。

五条悟接管鼠标，按下“快进”。9楼的电梯口摄像画面宛如一副凝固的jpg图像，只有电梯的显示面板快速地跳动着不同的楼层数字。

录像的开头，整个医院开始从夜班急诊的疲惫中清醒之际，茅津院长从电梯内走了出来，衣冠楚楚，精神奕奕地走向他办公室的方向。

“院长来上班了。”五条悟移动鼠标，一路跟随着茅津院长现在已经不在他脖子上的脑袋，“目前看起来状态还好，不像某人说的中毒。”

由香没有说话。

在那之后，又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他在9楼待了约半个小时就又走了。修也盯着他的背影，问：“这是谁？”

五条悟：“前任副院长啊。”

修也看了一眼五条悟，五条悟笑着扫他一眼：“肯定不是他，因为他已经被我塞到医疗垃圾处理回收桶里面了。”

修也：行。

在那之后，9楼都风平浪静。

直到即将抵达录像末尾之时，电梯门才“叮”然开启。

由香出现了。

她依旧穿着那身纯白色点缀着浅蓝的护士套装，面色平静地走出电梯，笔直走向院长办公室的方向。

在她出现的十分钟后，五条悟出现在电梯口。

他和目标明确的由香不同，五条悟在9楼的走廊上好奇地左右张望了一圈，在大概环视了三四秒后，他才选定了一个方向，并在离开摄像头范围后又折了回来，向另一个相反方向走去。

“你这是去哪儿？”修也问。

五条悟耸了一下肩膀：“溜达啊。到了一个新地方之后不该溜达溜达吗？”

修也：“在院长办公室门口溜达？”

五条悟笑眯眯地说：“当然了，在头目的巢穴附近才能发现更多线索，不是吗？”

“确实如此，看来我们所见略同，副院长。”由香轻声道，“那副院长在9楼都发现了一些什么呢？”

五条悟将双手垫在后脑勺，一只脚轻轻拍打着地面，做出思索的模样。

“发现了不少东西哦。”他的视线飘向监控室墙上满屏的监控画面，轻飘飘地说，“比如，茅津院长好像一直在和什么人合作，研究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呢。”

由香笑吟吟地问：“什么东西？我对科研其实很感兴趣，不妨说说说看，让我也了解一下？”

不对劲。

修也盯住看起来放松从容的由香，心中的警报铃一直在疯狂大叫。

不对劲！

这个由香处处透着诡异，而且在修也和五条悟明显表现出防备和怀疑后，她竟然没有继续伪装柔弱，而是直白地面对了他们的所有试探，还呛声了回去。

作为一个弱女子，她哪里来的底气？

【是他吗？是他吗？一定是他吧！】

【脑外科手术，一直在进行奇怪咒灵实验的医院，还有像是掩盖什么秘密的铁刘海！】

【索子哥！英雄母亲！羂羂！！】

【这才第二次公演就要直面大BOSS老羂了吗？我还没有准备好呢，扭捏（意思是多来点！我要看羂和悟咪扯头花！）】

【我要看夏油杰暴打羂索！！！】

【史上最恶诅咒师！修宝，干碎他！！！】

五条悟却好像对由香的这些反常视若不见，他的站姿依旧放松，神态自若地指了一下由香的衣兜。

“把院长的胸牌给我，我就告诉你我发现的那些资料。”

“包括那些你没有找到的，我也可以一并告诉你。”

由香眯起双眼，嘴角咧出一丝狰狞的弧度：“我没有找到的？你认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面对彻底放弃伪装的由香，五条悟嘲讽地说：“当然了，这个世界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修也浑身绷紧，他身体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扑上前去，将这个极有可能是史上最邪恶的诅咒师伪装而成的女人制服。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

由香突然狂笑起来，双目赤红：

“我不知道？我情愿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继续傻傻地爱着他，等他像承诺的那样离婚，和我在一起？”

“但我知道了！我知道他在背后是怎么评价我的！我知道他只是想寻求刺激才在出差的时候敲响了我宾馆的门，他其实根本就不打算为我负责！”

修也呆在原地。

……啊，不是，等一下。

稍等一下。

由香激动得满面通红，头发都不正常地漂浮起来，刘海无风自动，露出她额头上一道深深的瘢痕，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砸出来的一样。

他原本以为……

【啊？】

【什么？？？】

【不是……所以……说了半天……】

【我还以为这个女人是大boss索子哥，搞了半天真的只是感情纠纷？】

【什么东西啊，日内瓦，退钱！】

【说好的羂索呢？！头上怎么没有缝线！！！节目组欺诈！！！】

由香还在情绪激动地碎碎念：“我已经和自己的丈夫摊了牌，他却说自己不能和妻子离婚！我们的传言满医院飞，他一副不知道不在乎的样子，只有我承受这一切！我离婚了，又被辞退，因为流言也没有医院敢聘用我，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修也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茫然。

他们好像都过度解读了哈。

见由香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五条悟叹了口气，稍稍严厉地问：“所以，把茅津院长的脑袋砍下来的人是你？”

“对，是我！”由香痛快地承认，“我撒了谎，我其实原本就是这个医院的护理部主任，这是十几年前我工作的地方！回到这里之后，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那个负心汉砍死！我要他付出代价！我要他感受一下这十几年来我饱受白眼、生活不幸的痛苦！”

这算个什么剧本杀啊……

五条悟对由香摊开手：“行了，你也复仇完毕了，该把胸牌给我们了吧。毕竟你恨的只有茅津院长一个人，我们几个被裹挟到你梦里的人都是无辜的。”

由香没有动。她抬头看向五条悟，残忍地笑着：“我只恨他一个？才不是，我恨这个医院的所有人！”

“要不是他们四处传播流言，对我白眼以对，还把消息扩散到了东京的其他医院，我何至于找不到工作，只能忍受着腰痛去做搬运工？他们一样要承受我复仇的怒火，我要把他们一起毁掉！”

修也反感地问：“那我们呢？七海，灰原，还有狗卷藤，狗卷藤可是在咒灵包围你住处的时候救了你的人，你难道要对他恩将仇报？”

由香的精神恍惚了一瞬，她微微张口，神情有一丝痛苦和动摇。

“管不了那么多了。”由香咬下牙，“那位大人和我约好了……他给我机会复仇，但我要必须要杀了你们！”

她的手中翻出一枚院长胸牌，张开口，一下子将它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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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之中。

禅院甚尔眉头锁紧，他用和外表相当不符的动作温柔地将沉睡的修也扶起，伸出手指，试探他的鼻息。

居民楼顶层，天花板的破洞依旧醒目，整个“帐”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昏睡，只有禅院甚尔，还有另一个跟随者还在活动。

一个慵懒的女声自角落传来：“别看了，都活着呢。藤酱活着，五条家的小少爷活着，你最亲爱的弟弟也活着。”

禅院甚尔抬起头，眸光凌厉地剐了一眼那名浅蓝色长发女人，而那个女人正抓着昏睡中的狗卷藤的双手，一前一后摇摆着玩儿。

“放尊重点，冥冥。别忘了是谁推荐了你去管理盘星教财产进项的权利，也别忘了是谁说服教主准许你获持10%的分红。你最大恩人的弟弟在这里昏睡，你却一点也不着急？”

名为“冥冥”的女人松开手，任由狗卷藤软趴趴地躺回灰尘密布的地板。她直起身，笑意盈盈地说：“哎呀，尊重，我怎么不尊重副教主大人呢？只是我表达出来的尊重是‘好好干活’而已嘛。哦，对了，你的弟弟长得好可爱，我还挺喜欢的！等他醒过来之后，麻烦你在中间牵牵线？”

甚尔知道和冥冥这种只在乎利益金钱的人谈不了仁义道德。幸好盘星教已经和她在利益上深度绑定，至少此时，他并不担心冥冥会做出什么出卖他们的举动。

毕竟甚尔曾经也是这样的人。

“藤的‘鸦眼’呢？”甚尔问。

冥冥摊开手掌，露出一枚藏着星星纹路亮晶晶的黑色玻璃球：“在这儿。”

甚尔命令：“查看他们昏睡前的记录。”

冥冥手中的“鸦眼”微微亮起光芒，在投射出影像前，冥冥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在没有给我付钱之前，我建议你说话的时候客气一点哦，副教主先生。”

甚尔没什么感情地瞥她一眼：“在没有能够打败我的绝对实力之前，我建议你对我的命令全数照办，‘满月’书记官。”

“鸦眼”记录的影像将这个空间发生的事情倒回到携带者狗卷藤和五条悟来到顶层公寓之时。

他们看着狗卷藤和五条悟一步一步地搜寻公寓，推理咒物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又在沙发下找到了交易者遗留在这里的手机，紧接着通过电话回拨诈出了交易者的身份。

甚尔来到昏睡中的狗卷藤身边，果然从他的衣兜里摸出一只手机。

冥冥转动着手中的黑色玻璃珠，“线索到手，是加茂家干的。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甚尔捏着手机，双眼毫无感情地投向公寓窗外。

“自然是趁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挑动五条和禅院两家一起对加茂发起清算了。”

闻言，冥冥登时露出灿烂美丽的笑颜：“呀，呀呀，你终于要对‘御三家’之一下手了吗？我等这一天可是好久了！从被骗到你们盘星教来的时候就盼着这一天到来！加茂家手下的产业虽然比不上你们禅院和五条，但是相对于那些还不够塞牙缝的小家族来说，那是能让我快乐到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一笔横财！快，快快，请务必让我参与把加茂家全部推倒吞并的大项目！”

甚尔嗤笑一声：“骗？我怎么记得你是主动要求加入的呢？”

“加入后发现收益和预计不符，那当然是‘骗’。”冥冥拨弄着她长长的淡蓝色发辫，语气变得幽怨起来，“毕竟，一开始你和那位从来没有露过面的教主大人向我许诺的是‘吞下整个咒术界’呢。但到目前为止，我们做的也只是祓除咒灵，赚点普通富豪的小钱而已呀？”

甚尔抱起修也，温柔地将金发少年恬静的睡颜固定在自己的臂弯中，一步步走向天花板的大洞正下方：“蛇在将猎物一击毙命之前，首先要做的是蛰伏。你应该很清楚这个道理，冥冥。”

冥冥斜倚在沙发上，微笑着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胳膊：“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散布消息，让五条家和禅院家都知道，他们的小少主们都因为加茂家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被困在这里，生死不知。”

“但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哦？接下来要怎么唤醒你亲爱的弟弟，那可全靠你了，甚尔君。”

甚尔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修也：“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冥冥微微笑着，打了一个响指。天际，群鸦飞过，散落地飞向咒术高专，还有京都各个家族的方向。

甚尔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惠，在家吗？”

“帮爸爸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