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那是京都还被称为平安京的时代，你们口中最繁华的所谓东京江户也都不存在，咒术师和诅咒师都被称作阴阳师，世间百鬼横行……而我，还在世上优游，随心所欲地过着被凡人称为‘十恶不赦’的生活。”
两面宿傩伸出一条手臂，在混沌的影子中忽然划出一道裂痕。裂痕周围的影子如浓墨般晕开，再凝结，化作影影绰绰的人形。
“突然有一天，阴阳师，僧人，华族的武人，甚至是渡来者，许多人像是发了狂一样想要来挑战我。自然，他们的结局都一样，我甚至记不清他们的脸，来一个我就杀一个，如果有意思的话我就多玩一会儿，最后也没什么分别。”
人形们无声呐喊着冲向两面宿傩，两面宿傩懒洋洋地一弹手指，那些人形□□脆利落地斩断，重又化作黑影。
“直到有一天，我从他人口中听说，有一名阴阳师拥有操纵影子、召唤影子式神的能力。我对这种咒术很感兴趣，就想办法找到了他。”
两面宿傩看向修也，修也轻轻点了点头：“你曾对我说过这个人的故事。”
“那个人觉醒术式之后就疯了，他说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然后戳瞎了自己。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疯子了。”
“奇怪的是，尽管已经失去了两个眼球，那人也还是认出了我。他叫出了我的名字，说，我将会活到一千年后。他要告诉我一个秘密，那个让他不惜毁掉自己双眼、逼疯自己的秘密。”
羂索突然笑了，一个脑组织露出牙齿而笑实在是一件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事情，两面宿傩低头看向它，冷声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没想到，没想到堂堂诅咒之王灭亡的原因竟然是这个。”羂索说，“我也曾经猜测过神明围剿你的理由，我以为是你实力太过强大，已经超出神明掌控的范围，没想到竟是因为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疯子告知了神明的秘密！”
修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向两面宿傩，用眼神示意继续。
“他说，从觉醒术式之后，他的眼前就开始不断出现横着飞过的文字。”两面宿傩轻声道，“从右向左，有长有短，每一行都在讲述他此时的所作所为，似乎有许多看不见的人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很快，那些文字就发现了他能看到文字的事实。那些文字开始和他对话，告诉他，他看到的这些文字就叫做‘弹幕’。”
两面宿傩血红的眼珠子转了方向，他对着修也，似笑非笑道：“我曾问过你，什么是‘弹幕’。当时你说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吗，修也？”
修也脸上神情不变，平静地回答：“知道。‘弹幕’是一种在播放视频的时候从屏幕上飞过的评论文字，从你的描述来看，那位阴阳师的一举一动都被直播着，而他的术式能让他看到直播时观众发出的弹幕。”
里梅此时的表情非常茫然，似乎是努力想要理解，却根本理解不了。
要好好与时俱进啊，里梅！
两面宿傩对修也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慢慢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四只眼睛全部盯住修也似乎永远不会出现焦急神色的脸；“那么……你能看到弹幕吗，修也？”
修也没有回答，他绕了个弯子，轻巧地说：“等你将一千年前的事都说完，我再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宿傩老师。”
两面宿傩笑了一下，他伸出一只空闲的手，粗粝宽大的手掌轻轻拂过修也的面庞，虚虚擦过的地方激起了修也的一阵鸡皮疙瘩。
“神明是你的底气吗，小家伙？”两面宿傩问，“好像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就一直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总是这样懒洋洋的，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成。”
说到这儿，两面宿傩忽然手上微微使力，修也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被挤压的声音，他偏头看去，发现羂索的脑子已经被两面宿傩捏得像是一块捏捏乐了。
“就像这家伙一样。”两面宿傩说，“你的依仗又是什么呢，羂索？”
在场的人都看向了那一团被捏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的脑子，从两面宿傩的手掌心中，传出羂索诡异的笑声。
“我的依仗自然是神明啊。”
“先不要着急将我当做敌人，诅咒之王，还有影之门。”羂索不紧不慢道，“同样都是见识过神明的人，也同样是知晓神明把我们当做什么样玩物的虫蚁，为什么我们不能联合起来呢？”
“上一任的影之门将神明的秘密告诉你之后，你就被神明判了死刑，还被神明召集着以安倍晴明为首的阴阳师们绞杀封印，甚至神明亲自下了场……这样的生死大仇，难道都不足以让你产生复仇的想法吗？”
里梅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起来，这是咬紧牙关的表情。显然，对于主上的遭遇，这位等待了一千年的忠仆至今耿耿于怀。
修也垂下双眸，他想起今天在加茂家所看到的那份陈旧文献上的记载：
“神回应了他们，光芒拔地而起，两面宿傩伏诛。”
到目前为止，那所谓的“神明”究竟是谁其实就非常明显了。
只是还有一个疑点，羂索又是怎么知晓神明秘密的呢？毕竟，他可没有觉醒“影之门”术式，也看不到弹幕。
“你可真是把自己撇开得干干净净啊。”两面宿傩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可是与神明站在同一边的，那场封印我的祭典你也参与了，羂索。那时你满怀自信地觉得能被神明带去另一个世界，那所谓的高天原。现在你在哪里，高天原又在哪里？”
“你的神明毫不犹豫地把你抛弃了，你就是一个小丑，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神明是怎么联系你的？”修也问，“又是为什么抛弃了你？”
羂索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尖细笑声。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神明联系我的方式，禅院修也？”
“你们禅院家传承了千年的圣物，不正是神明操纵这个世界的道具之一吗？”
这一次，修也成了所有人注意的中心。
“影之书。”两面宿傩轻声道，“是啊，直到现在，那都是神明操纵这个世界的道具。一千年来，整个禅院家就是神明的玩具，一代一代的人为了家主的位置厮杀内斗，成为神明取乐的玩偶。”
“一千年前你是禅院家的人？”修也问羂索。
“为了方便，我用了禅院家的身份。”羂索说，“论辈分，你还得叫我——”
修也看向两面宿傩：“请帮忙捏得再用力一点，宿傩老师。”
两面宿傩尖锐的指甲直接刺进了羂索的脑组织。
至此，修也基本理清事情的原委。
这个世界，从一千年前开始，就被更高维度的人“观测”到了。
但有一件事，两面宿傩和羂索却并不知情。
“神明并不是同一个人。”修也说，“而且神明也不是同一批。”
两面宿傩抬头：“——什么？”
“杀死你的神明，与这一千年来操控禅院家的神明，并不是同一批人。”修也伸出手，指向影子世界上空那影影绰绰流动的文字，“杀死你的神明，在抛弃羂索的时候也把这个世界一起抛弃，他们把这个世界卖给了另一批人。而另一批人利用起了影之书，开始观测操纵禅院家的家主之争。”
“诸位，神明其实也是人类。他们所在的只是一个更高维度的世界罢了。而那个世界和我们所在世界之间的间隙，就是此时我们所在的这个影子世界。”
正因如此，觉醒了“影之门”术式的人能够看见弹幕——影之门能够穿梭维度，而在将极大当量的能量集中于一点爆发的时刻，通向更高维度的大门就能打开。
“神明很强大，因为他们能观测我们未来的可能性，能监测我们的一言一行，甚至可以干扰影响我们的世界，宿傩老师被封印就是最好的证明。”修也缓缓道，“但反过来想……为何上一任神明要抛弃这个世界？为何上一任神明不能容忍影之门和宿傩老师知晓神明的秘密？”
修也走向两面宿傩，他微微踮起脚尖，探头去看已经被捏得濒临崩溃边缘的脑子。
“神明的世界也有神明的法则。神明的法则，就是不容许被观测的世界发现自己被观测。神明是不被容许干扰我们的世界的。而你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犯罪的证据。”
说到这儿，他抬起头，双眼晶亮地看向两面宿傩：
“你不想让那些随意操纵你的神明也尝尝被人玩弄于手掌心的感觉吗，宿傩老师？”
两面宿傩轻笑一声：“你又有办法了？”
“是啊，因为只有我才能与神明世界的人沟通。”修也平静道，“也只有我才知道该如何让神明之间自相攻伐。”
“想要复仇，就只有和我合作这一条路。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抢走了我的身体，你也只会走上被神明随意处死的老路。”
说完之后，修也也对着两面宿傩露出干净澄澈的笑：“让我帮你复仇吧，宿傩老师。”
两面宿傩忽然大笑起来。
“噗——！！！”
顷刻间，一团团零碎稀软的烂肉从他的指缝中落下，羂索的脑子竟被他捏碎了！
“要是失败了……”两面宿傩轻声道，“禅院家，天与咒缚，五条的六眼，盘星教，咒术高专，整个咒术界……还有整个日本……你所爱的一切，我都会在你面前一个一个毁掉。”
修也稍一歪头：“不杀了我吗？”
“像你这么有趣的小家伙，我当然要留着你一命，让你和我一起看着整个世界被神明捏碎，就像这家伙的脑子。”两面宿傩伸出手，将血沫慢慢地抹在刚才里梅撕下的布片上，“这么一看，我们似乎是在准备同生共死啊，修也？”
修也攥起拳头，抬了起来，举到两面宿傩面前。
“那我们就同生共死吧，宿傩老师。”
粗粝硕大的拳头轻轻对上白皙的小拳头，约定结成。
“接下来，我们就去把神明曾经在这个世界做过的事再演一遍吧，让这个世界的戏份更加精彩，吸引来更多的目光，也……给神明的罪，定得再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