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指到八点，病房的门开了。

1号床的管床医生和一个穿着护士服装的人走进了病房，管床医生怀中抱着一个病历的夹子，站在门口宣布道：

“1号床，下楼手术。”

病房中静悄悄的。1号床正上方，一个肚腹高涨，七窍流血，被透明丝线悬吊于半空的患者昏迷不醒，其余的2号床和3号床空无一人。

护士扫了一眼2号床和3号床，然后微微皱起眉头：“那两个患者去哪儿了？”

床铺上被子已经被叠好，地上没有鞋，床头柜上也没有摆放着什么随身物品。1号床的管床医生随意地说：“可能是去重新做检查了吧，刚才主任发现那两个患者有手术禁忌症，为了能做上手术，他们是一定要去再做一次检查的。”

护士了然地点头：“确实，不过这一次，他们的检查结果一定是完美的。”

语毕，护士拍拍手，丝线下垂，将已经没有意识的1号床患者重新放到了床上。管床医生踩下控制病床轮子的刹车开关，然后和护士一起合力将病床往外拖。

“好沉！”

护士拖了一下就抱怨起来：“这人怎么这么沉？你究竟给他灌了多少液体？”

管床医生看起来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我一向喜欢多灌一点……”

沉重的病床被拖出病房，病房大门再度落锁。“轱辘轱辘”，护士和管床医生一前一后，护送着病床，走向位于楼下的手术室。

病床的被单之下，滚轮之上，两个少年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正是还穿着病号服，偷偷藏身于病床下方空间的修也和七海。

【傻了吧？修修和娜娜明没有去做检查，他俩一起溜出来啦！】

【原来刚才修宝说‘我就是1号床’是这个意思，混在1号床的病床下面一起出来】

【这个医院透着一股邪性，拜托大家一定要在有恐怖画面的时候预警一下，拜托拜托】

【七海好高啊，你们有没有发现他要很努力才能把腿全部缩在胸前】

【放肆，你是不是内涵我们修宝矮！】

【还需要内涵吗？修修天天和甚尔五条悟这几个大高个站在一起，早就衬托得他矮了哈哈哈哈】

【那不叫矮，那叫娇小玲珑！】

修也：气氛这么紧张严肃的时候，你们就不要讨论身高这种令人悲伤的事情了，好吗？

病床被推入电梯，通过床单的间隙，修也看到自己此时位于6楼的骨科病房。电梯内的专员戴着白手套，面无表情地按下“关门”按钮：“要去几楼？”

管床医生说：“四楼手术室。”

电梯内一片沉默的死寂，修也和七海屏住呼吸，等待着“叮”的抵达声响。

突然间，电梯专员腰间的对讲机响了，她抽出对讲机，同时，电梯内的警示灯亮起，刺耳的报警声响彻整间电梯：

“警报，警报，眼科病房有患者逃脱，警报，警报，眼科病房有患者逃脱，全院职工即刻开始搜索，患者住院号为：18975。全院职工注意，抓捕逃脱患者，发现逃脱患者踪迹时，必须第一时间上报保卫处。”

昏暗中，修也和七海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这个医院，患者如同饲养场的动物一样没有人身自由。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人也在想方设法寻找突围之道。

电梯专员的对讲机内传来不知在何处的某人机械的询问：“3号电梯，是否发现逃脱患者？收到回复。”

电梯专员扫视了一眼电梯厢，她的目光停留在护士与管床医生的胸牌上，然后又停留在1号床患者的病号服胸口那一串代表着住院号的数字。

“3号电梯没有异常，3号电梯没有异常，回复完毕。”

管床医生扶着病床床沿，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眼科那帮人肯定又要被扣绩效了。”

护士认同地点头：“眼科的大夫体格都不太健壮，而且他们对患者也太掉以轻心了，只是把患者戳瞎了事，根本没有对他们的行动加以限制。很早我就觉得他们一定会出事。”

“我们科就从来没有患者逃脱过。”管床医生笑着吹嘘道，“想逃？四肢的骨头都断了，能怎么逃？”

护士捧场地也笑了起来，电梯专员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没变过，只是尽职尽责地通知：“四楼到了。”

四楼手术室到了。

病床又被推出电梯，来到了一条纯白的走廊。

高高的廊灯将走廊照映得辉煌分明，走廊两侧，无数个只有嘴的人分列走廊两边，他们脸上的嘴只有一个功能，就是哭。

哭声响彻这条走廊，只有嘴的人一个一个将面孔转向从他们之中穿行的病床，哭声清晰可闻，哀切无比。管床医生和护士面不改色，甚至有些不耐烦。

“让开，让开让开！”

“这是去手术的车，给我让开！”

哭人们顺从地贴墙站好，但他们没有眼睛的目光依旧紧紧跟随着。七海忍不住将自己的双脚又往回缩了缩，他总感觉那些没有眼睛的人好像也能看到他们。

【好可怕……】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好像每个人胸口都有一个胸牌？】

【嗯，医生胸口是医生的胸牌，护士有护士的胸牌，这些哭人的胸牌上写着‘患者家属’】

【患者家属们在手术室门口哭，这是什么恶趣味设定？】

【话说，刚才那个电梯专员在确认电梯里没有可疑人员的时候，它判断的方法好像是看胸牌。】

【修修他们也有胸牌吗？】

【有的，修修和娜娜明胸口的胸牌写的是住院号和‘患者’，还挺明显的】

“哗啦——”

双开的移门在病床前缓缓拉开，管床大夫和护士将病床终于拖进了手术室。

移门关上之后，把哭声也隔绝在外。管床医生和护士也在此分道扬镳，护士留在门口负责登记，管床医生一个人艰难地继续推床，将病床推向对应的手术间。

修也偏过头，悄悄地看向走廊边各台灯火通明的手术。

这不是手术室，这是人间地狱。

01手术间，患者仰面躺在手术台上，双眼无神，医生们一捧一捧地将他的肠子捞出来，扔到地下的红色塑料桶，再一个接一个地把一只只活蹦乱跳的蝇头塞到他敞开的肚子里去。

02手术间，大着肚子的孕妇惨叫声震彻全楼。医生一手按压着她的肚子，一手伸入她体内，就像是刮椰子一样掏摸：“胀相……第一个生出来的是胀相！用力，这一胎是非常珍贵的实验品，你给我用力，全部生出来！”

03手术间紧紧关着门，就连可以窥看的玻璃圆洞窗户都被涂上了黑色，只有顶上一台[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这些手术间里都没有监控。

04手术间，这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器械护士坐在手术台边，无所事事地玩着一截断裂的手指。

“就是这儿了。”管床医生把病床推了进去，“今天你和我们搭台吗，小叶？”

名为“小叶”的护士抬起头，对管床医生笑了笑：“是啊。今天你是主刀？”

管床医生摇摇头：“不，我是第一助理，我们主任是主刀。他要过一会儿才能来，我们先把患者放到台上，消毒铺单子吧。”

昏暗中，七海突然感觉到有人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转过头，撞上了修也明亮的眼睛。修也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动手。

管床医生走向器械护士，两个人头和头挨在一起，正在看1号床患者的病历。在他们身后，病床下方，两个人掀开床单，走了出来。

“咚！！！”

还没能发出痛呼，管床医生和器械护士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两记狠厉的横劈，七海和修也用没有配合过却惊人默契的速度将二人从背后打昏。在他们倒在地上之前，修也立即扶住他们的身体，抓住肋下，拖行至手术间后的消毒走廊。

消毒走廊是开在手术间后面，专用于清洁人员走动、收拾术后手术间的通道。修也和七海迅速地将两个昏迷者拖进来，剥掉医生的手术刷手服，还有他们各自的胸牌：

[骨科·主治医师]

[手术室护士]

“把胸牌赶紧戴上。”修也压低声音，“他们好像只认胸牌。”

七海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枚[手术室护士]的胸牌，表情非常无奈。

为什么修也是主治医师，他就是护士啊？

【反杀！！！】

【配合好流畅好默契，修修和娜娜明都好帅！】

【有了胸牌之后，他们两个应该就能光明正大地到处走动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金发小护士七海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迷人的小护士，快来让我舔舔！】

【修修是不是故意挑管床医生下手，就是为了不拿到护士胸牌啊？】

【我比较想看修宝穿护士服（扭捏）】

“只是个牌子而已，又不代表你还要一起穿护士的衣服。”修也严肃地劝他，“时间紧迫，快戴上吧。”

他才不是故意的，他是那种故意想看同学当小护士的人吗？

只有五条悟才有这种恶趣味！

修也的眼中放射出无比正义的光芒！

七海：…………行。

他们把自己胸前的[患者]贴到两个昏迷人的身上，然后用走廊里还没有被收拾走的脏污手术巾将他们盖了起来，做了一下其实并没有太大用处的伪装。

重新挺直腰背回到手术间后，修也和七海都松了口气。他们锤了锤因为长时间蜷缩在床底而变得酸痛的背和腰，然后看向手术间角落里的那台电脑。

“我想去调查一下。”修也说，“医院的系统应该都是互相联通的，说不定可以在里面找到狗卷藤、灰原和悟的信息。万一他们也成了患者，都被困在某个病房的话，我们还能把他们救出来。”

七海赞同地点点头，他走向电脑，打开系统，然后面对着需要输入工号的登录页面有些犯难。

“这……”

“你们在干什么？”

修也和七海同时汗毛竖起，他们看向手术间门口，一个紧皱眉头，已经换上一身手术刷手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是主任。

在看到修也和七海的一瞬间，主任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黑得都能滴出水。

七海藏在背后的手暗暗摸向器械柜中的骨科锯，随时准备在主任戳穿他们身份时发起攻击。

主任张开了口，露出了他满嘴的尖细獠牙：

“患者都已经被推进来了，你们还在这儿磨洋工？不知道把患者挪到手术台上去，然后给他消毒铺单子？嫌自己的工作太轻松了是吧？”

“不想干就别干了，有的是人想干！你，去搬患者！你，去把器械都准备好！再磨磨蹭蹭的，我就把你们的手指头都一根一根锯下来，反正工具都是现成的！”

“还发呆？你们都是猪头吗？你们是怎么混到这个医院里来的？赶紧给我动！耽误了我下一台手术的话，我把你们当场锯成肉条送到食堂去！”

主任的臭骂简直就是狗血淋头。修也的心还在狂跳，但他却逐渐恢复了平静，胸中涌起了一阵狂喜。

没错，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个医院的人只认胸牌！

只要戴上了相应的胸牌，他们就能拥有相应的身份，那么……

修也站起身，假意顺从地说：“对不起，主任。但我只是想看一眼系统上这个患者的CT检查结果。”

听到修也这么回答，主任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但语气还是很恶劣：“那还不快看？”

修也说：“但是我的工号被锁定了。”

“笨手笨脚的！”主任骂，“用我的工号！314……”

主任报出一串六位数的数字，修也又问：“您的密码还是111111吗？”

“密码是123456！”主任咆哮，“你今天在梦游？我们医院所有医生的工号密码都是123456！你第一天来上班？”

敲下回车键，系统登陆成功。医疗系统页面上线，整个骨科的住院患者列表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了屏幕之中，而在系统界面的最上方，俨然列着查询功能。

【太棒了！工号密码到手之后就可以直接查整个医院的患者信息了！】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医院的工号密码是123456哈哈哈哈】

【哎？为什么用某个医生的工号就能查到全院患者的信息啊？不是只能查自己科的或者自己管的患者吗？】

【一般来说医疗系统的数据都是公开的，只要有一个医院里医生的工号，就能查到所有你想查的患者信息】

【快查一下悟咪在哪里！】

修也在查询功能列表的[患者姓名]一栏输入“五条悟”，敲下回车。

[查询结果：无]

无？

修也拧起眉头：五条悟并没有一起被拖入这个梦境中吗？

“查完了吗？”七海问。

修也抬起手，挥了挥。

主任起初并没有明白修也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在他身后，七海举起了骨科锯，对准他的后脑勺，瞄准了三七分重重地敲了下去。

即便在梦境中咒术失灵，他也能准确判断出三七分的位置。

这，就是基本功！

主任面朝下沉重地倒地，七海拿走他胸口的胸牌，走向修也：“找到灰原了吗？”

修也输入“灰原雄”，敲击回车，这一回他看到了灰原的名字。

“胃肠外科，诊断是阑尾炎……立即进行急诊手术！”

想到一路上过来看到的宛若地狱般的景象，修也和七海立刻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必须马上去救灰原！”

修也点开手术列表，一目十行地搜索着灰原的信息：“他的手术被安排在，在……急诊手术室，第二台。”

七海脸色变了：“我们现在在急诊手术室吗？”

修也：“应该……不是？”

七海匆匆地挂上[骨科·科主任]的胸牌，他来到手术室的走廊上，拦下一个实习医生打扮的人：“这里是第几手术室？”

实习医生扫了一眼七海的胸牌，毕恭毕敬地答：“这里是第二手术室，主任。”

“急诊手术室在哪里？”

“在急诊楼，您要先去急诊楼……主任，你们骨科平时不也总在急诊手术室做手术吗？”

七海暗暗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放缓声音解释：“我，我昨天熬了一个通宵，现在脑子有点糊涂。”

实习医生的表情看起来越发诚惶诚恐了，显然，现在七海的温柔和这个一上来就喜欢骂人的主任身份极为不符。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七海身后，修也沉下脸色解围：“我们的手术位置变了，换到了急诊手术室。你，过来跟我们一起推床，把这个患者推到急诊手术室去！”

实习医生没有办法，只能遵命照办。

实习医生哼哧哼哧地把床推出手术间，把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推出来兜了好大一个圈的1号床患者又推出了第二手术室。修也和七海就跟在实习医生和病床后面，一路走向急诊手术室。

他们再一次穿过了哭声阵阵的走廊，走进电梯。不过这一次他们搭乘的不是3号电梯，而是2号电梯。

2号电梯的电梯专员是个话痨。

“主任早上好！”电梯专员在按下关门按钮后就开始叽叽喳喳，“听说了吗，眼科有个患者跑了！一早上他们查房的时候就没看到人，找遍了整个病区都没有找到。”

实习医生感兴趣地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老样子，他们那个管床医生被罚顶替了那个逃脱的患者，躺到台上让他们科的主任去做手术。他的眼睛已经被戳瞎了，淌着血哀嚎了半个小时。”

修也突然问：“要是……要是医生顶替了患者，那，原本那个患者的名字还能在系统里查到吗？”

实习医生说：“查不到了，因为医生的名字代替了患者的名字，就算输入原本的住院号，能找到的也只是最新的记录。”

修也和七海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希望。

五条悟，或许就是那个逃脱成功的眼科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