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玻璃房里的上帝们还在继续建造他们的理想沙盘，虽然天灾人祸总是轻易地摧毁理想。每一次摧毁，上帝们就进行着亡羊补牢式的补救。

没多大的作用，除了负疚感越来越浓烈以外。

一次次选择，一次次崩溃。

直到——

【前进（尖刀覆灭）】或者【停留（保留尖刀）】

【前进（地下室淹没）】或者【停留（转移地下室）】

【前进（购物商场的清算）】或者【停留（活动继续）】

【前进（小续死亡）】或者【停留（小续安然无恙）】

【前进（小嘉死亡）】或者【停留（小嘉安然无恙）】

上帝们终于迎来了最沉重的‘或者’。

“靠。”肖遥骂了一声，他抬头去看其他玻璃房子。

意料之中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选择，但是他已经没办法选择前进了。

沙盘是有生命力的，就像曾在海底世界生活的他们。但在上帝的眼里，他们逆来顺受，任人捏扁搓圆。

尖刀。

肖遥想到了他效力的团队。

一开始，肖遥是不进鱼肚的。他专干偷盗抢劫这种事的，被巡察队抓了放，放了抓。

有一次，他又落到了巡察队手里。

他被打得半死，丢在了垃圾桶边。路过的人，冷漠的朝他看了一眼，又冷漠地收走了目光。

苍蝇在趴在他的脸上。

有人踢了他一脚，“喂，还活着？”

肖遥扯了扯唇：“滚。”

面前的人顿了下来，伸手拍拍他的脸，把他脸上的苍蝇赶走了。

“我救你，之后你帮我做事。”

肖遥：“不做。”

他有几次进入鱼肚的经验，那里不是正常人待的，他知道替人做事，就是进鱼肚里。

他宁可死在这里。

“犟种。”面前的人笑了笑，还是把肖遥抬回了尖刀。

救他的人是周正行。

周正行确实是要他进鱼肚，不过周正行是手把手带着他。

“你这么厉害，得到的鱼灵完全够自己的生活，干嘛管那些人？”有一次，肖遥这么问了。

周正行叼着烟：“要是这样就成过本机器了。”

在肖遥不解的目光里，周正行拍拍他的肩膀：“人是有感情需求的动物，什么感情都行，连感情都没有了，那不就成了海底世界的机器？”

后来肖遥就明白了周正行的这段话，尖刀比起其他团队确实太弱了。但却是海底世界最温暖的地方，每一次他进入鱼肚，有人止不住担心，甚至为他辗转反侧。每一次他从鱼肚里出来，全员为他欢呼。

在尖刀里，有人叫他‘遥哥’。

有人叫他‘阿遥’。

有人揶揄叫他‘寸头’。

肖遥想，他可以死在鱼肚里，但尖刀不能消亡。这不是沙盘，这是真实的海底世界。

他哈哈大笑，伸手选择了停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停留，只是凭心而已。

玻璃房亮起璀璨的光，不远处，另一个玻璃房也亮起了流光。

光芒之下，肖遥的视野里终于能看清什么了。他看见了对他有着救命之恩的老大，老大也朝着他看过来。

两个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笑起来。

-

连叶看着这个选择，他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前进。

他在海底世界的时间太短了，对这里并没有什么感情。

沙盘对他来说，就是一款游戏。他会在周末的时候宅在家里玩上一天的游戏，这样的模拟经营游戏，也是备受他青睐的游戏。

玩家当然会心疼自己在游戏里的心血，哪怕游戏是虚拟，这些心血不过是一串数据。

也也只是心疼罢了，他家中的电脑里有太多的游戏，就算不玩游戏，他还能和朋友相约做些其他的事情。

所以他选择了前进。

他到达门边了，只需要伸手就可以打开门。他心里充斥着巨大的惊喜，手指摁在门把上，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门。

连叶又回头，想去看连芯的情况。

妹妹应该不会被留下吧？

应该拎得起是非轻重吧？

要不他再等等，等着连芯也到门边，然后他们兄妹俩再一起出去。

连叶收回了即将打开门的手，他站在门边等待着。

焦躁的等待，让他在门边踱步，一会儿站立一会儿蹲身。

不知道等了多久，连叶又重新站起了身。

他再次把手放在门把上，是了，门在他的玻璃房里，连芯也有自己的玻璃房，她的玻璃房子里应该也有一道离开这里的门。

说不定连芯已经打开了她玻璃房子里的门，在现实世界里等着他了。

可万一呢？

万一连芯没有离开呢，而他离开了，岂不是……更加糟糕了。

他把妹妹留在了海底世界，尽管他在海底世界待得时间不长，但他完全明白海底世界是个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能不能活下去的吃人的地方。

最终，连叶狠了狠心，拉开了这扇门。

‘吱呀’一声，门外有柔和的光透进来，照亮了这个黑沉沉的玻璃房。

这光像是某种指引，连叶升起了本能的向往。他跨过了门，然而抬头看到门外的情景时，脸色赫然一变。

双胞胎之间似乎是有感应的，连芯也跨过了这道门。

在光线晕染的门外世界，连芯看到了一个隐在光晕里的身影。

她以为是哥哥。

“哥。”

“哥。”

“连叶。”

连芯急急忙忙地朝着身影跑去，然而，在看清这个身影的刹那，呆站在了原地。

这一次有不少尖刀的人来到J0001，起初他们抱着终于可以回家的憧憬，但在一次次‘或者’中，有人不堪压力选择了停留。

也有人带着煎熬的心打开了门。

光屏里，老翁对闫续说：“目前还没有人能离开，为什么想要离开？海底世界不好吗？你也建造了属于你的海底世界，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

闫续选择了前进，他来到了伫立的大门前，伸手拉开了大门。

-

林嘉反而是最后一个进行选择的人，倒不是犹豫不决。

玻璃房子虽然在多数时候沉溺在黑暗之中，不过有人打开门的时候，会有光落进来。

这样的光芒也会被其他玻璃房子的人看见，林嘉在等闫续的抵达。

只有亲眼看见了闫续抵达终点，林嘉才会做出他的选择。

看到闫续走进他的那扇门后，林嘉看了眼沙盘。

沙盘的时间会在‘或者’出现的时森*晚*整*理候被定格住，J0001留给上帝足够时间来思考选择。

此时的沙盘里，小续与小迟反目成仇，小迟手持枪-械对准小续，子-弹悬在半空。

若上帝选择前进，那么这颗子-弹将正中小续的头颅。

若上帝选择停留，那么这颗子-弹会与小续擦肩而过。

林嘉抿着唇，就连这位冷漠的上帝都觉得小续的命运多舛。

在上帝次次的前进选择中，小续失去了朋友，失去了鱼灵，失去了一切，他因为上帝的选择而形影单只，而伤痕累累，如今又即将因为上帝的选择而命悬一线。

他抬手，想要选择前进。

光屏里的老翁说话了：“你凭什么确定他们没有生命呢？”

林嘉睨了老翁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老翁从林嘉看垃圾一般的目光里，找到了林嘉的回答。

有生命又如何？这位上帝向来是对其他生命漠不关心的。

而上帝之所以为小续添置一切，与小续互动，只是看在那个‘续’字上。

老翁面色沉沉。

它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再残暴的人都有一处柔软，林嘉也有，但林嘉太清醒，他擅长权衡利弊。

转而，它想到了什么，又笑起来：“我期待你的离去了。”

林嘉仍旧没有理会，他选择了前进，来到了门边。

完全没有犹豫，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门把之上，他摁下了门把。

咔嚓。

门锁响了起来，紧接着，门被林嘉拉开了。

林嘉喊了一声‘煤炭’，猫跟着他挤入门内。

光芒从门外蹿入，有一瞬刺得林嘉无法睁眼。等他适应了光芒，抬头去看。

入目是粼粼的波光，眼前横亘一汪池水，白发苍苍的鱼人坐在池边悠闲地垂钓。

林嘉微微皱了下眉。

这扇门并不是通向海底世界的门，而是从玻璃房通向黑暗之底的门。

不过他并没有意外，虽然J0001与其他鱼肚的模式大不一样，不过J0001里也有鱼人，而且在J0001前，老翁鱼人述说了汤面。

既然有汤面，那就有汤底。

真正离开的方式，还是要找到汤底。

汤面：或者。

那汤底是……

想到了什么，林嘉猛然愣住，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闫续对于J0001的恐惧。

十分钟前，连叶第一个来到黑暗之底。

他看到了垂钓的老翁，看到了老翁落在池里的鱼尾。

老翁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既然走到了这里，那就告诉我汤底吧。”

“汤……汤底？”连叶愣住了，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老翁保持着垂钓的姿势，道：“你离开，妹妹留下，或者，妹妹离开，你留下。”

“年轻人啊。”老翁精明的眼睛直直盯着连叶，“现在告诉我，汤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