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章
郁寻春很想去跳伞。
他迫不及待。
但他当前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 宴青川并没有说不行:“你想什么时候去?”
郁寻春却没有吭声了。
宴青川看了眼体温计,低烧。
转头见郁寻春闭着眼,他拨开他微湿的额发,握住了郁寻春的右手手腕。
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指痕:“寻寻,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宴青川一直是温柔的。
他和郁寻春交往时, 永远点到即止, 郁寻春不想说的事他从来没问过。
他不会嫌弃郁寻春脾气不好,不会怪他拧巴别扭,也不会去计较郁寻春不同他交心。
他就像一杯水, 触手可及, 温度正好。
能解渴, 能润嗓, 只是存在,就让人安心。
这是他第一次,去询问郁寻春原因。
郁寻春并没有睡着,他能感受到宴青川指尖的温度。
张了张嘴,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又从何说起。
“没关系,”宴青川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如果……”郁寻春的声音有些哑,“我一直不想说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一直不想说也没关系, 你也不需要因此对我产生什么负罪感。你只要知道, 是我想窥探你的过去, 是我在冒犯你就好了。”
为什么呢?
郁寻春又忍不住想, 为什么会有宴青川这样的人,他又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
从当初将他捡回家, 到用最不伤害他自尊的方式,让他在这个家里拥有一席之地。
再到后来,到现在,对他耐心无限,对他无比包容。
他值得吗?
他就不会厌恶吗?
他心里乱成一团,埋进枕头里,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郁寻春也不清楚。
但迷糊中,他能感受到不时有人在摸他的额头,耳边不时响起体温枪的声音,每当那只干燥的手落下时,他都会想。
是宴青川。
他陷进沉沉的黑暗里,但前面总有一束光。
郁寻春追着光跑了很久,终于要抓住时,他从梦里醒来。
睁眼时撞上了宴青川眼睛,他眼窝很深,眉头下压,明明是一双凌厉的眼睛,但目光却总是很柔和。
带着笑,就像此刻一样。
“醒了?”
屋里亮着灯,窗外是暗的,郁寻春浑身发沉:“几点了?”
“八点,”宴青川说,“但你睡了三天。”
郁寻春愣了下:“这么久?”
宴青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直不醒,还反复低烧,吓死人了。”
“抱歉。”
“是得给我道歉,”宴青川理直气壮,“毕竟医生来了之后,可是骂我禽兽。”
郁寻春沉默半天:“……是我禽兽。”
“算了,谁叫我大人有大量呢,不和你这个病号计较。”
“谢谢?”
“不用谢。”宴青川坐在床边,“你昏睡期间给你做了详细的检查,没什么大问题。”
也就是说,他持续发烧的原因,并不是在身体上。
“还想跳伞吗?”宴青川问他。
郁寻春点头。
“那我们明天就去?”
“好。”
“对了,”宴青川把手机递给他,“这两天一直有人给你打电话,我替你接了。”
是个新手机。
郁寻春没接,反而问:“谁?”
“推销保险的。”宴青川说,“现在信息泄露真的太严重了,建议你再换张电话卡。”
郁寻春知道打电话来的根本不是什么保险推销。
他想不明白,郁池夏到底想要干什么。
手机是关机状态,寻春拿过来也没有开机。
他不想要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生活。
“饿不饿?”宴青川问。
不提不觉得,一提他的肚子咕噜一响,宴青川先笑了,站起来伸手拉他:“阿姨煮了粥,先吃点垫垫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郁寻春一边想一边将手放进他掌心。
他好像不是被宴青川从床上拉起来,而是被他从淤湿的泥潭里拽了出来。
宴青川给他盛粥,陪他吃饭。
中途宴青川接了个电话,等他吃完后说:“我出去一下。”
郁寻春跟到玄关:“干什么?”
“助理送了份紧要文件过来让我签字。”
不能让他送上来吗?
不能带他一起去吗?
郁寻春欲言又止:“哦。”
即使郁寻春藏得很好,但宴青川还是看出了他的紧张。
他并不是一个会隐藏情绪的人,他在此刻,在当下,很需要宴青川。
换成平时,宴青川肯定会带他一起,但当前并不合适。
“外面太冷了,”宴青川耐心解释,“你要是吹风感冒,明天就跳不了伞了。”
“我没说要去。”
“嗯,是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宴青川:“我很快就回来。”
郁寻春:“哦。”
房门打开又关上,郁寻春静静在玄关站了会儿,转头将餐桌上的碗筷收进厨房,他没用洗碗机,而是拧开水龙头,一个碗一个碗洗干净。
洗完又反复擦了两遍餐桌和灶台。
宴青川还没回来。
郁寻春下意识换了鞋,临出门前又顿住,他能去吗?
他有些烦,蹬掉鞋后光脚在屋里打转,片刻后又回到厨房,将刚放进橱柜里的碗取出来,放进了水池,重新拧开水龙头。
宴青川那边,出门就变了脸。
单元楼外确实等着人,却并不是什么助理,而是物业经理。
见他出来,经理上前替他撑伞。
宴青川道了声谢,将伞推了回去:“我自己来。”
他带了伞,撑开走在经理身侧。
今夜的雪很大,风格外凌冽,宴青川那张脸却比让人难耐的天气更慑人。
宴先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没有人比物业经理更清楚这一点。这还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见他黑脸生气。
经理安静走在一旁,不敢搭话。
穿过中庭,远远便能看见大门外停了一辆车。
车旁站了几个保镖。
小区值班的保安,也警惕地站在门口。
“这么晚了还惊动您真的很抱歉,”经理头大,“但对方好像是简家的小少爷……”
他得罪不起。
“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问题。”
那边,保镖看到远处走来的人影,上前轻敲了两下车窗:“小简总,人来了。”
简司州幽幽降下半扇车窗,却在看到陌生人影时,拧起眉头。
来的不是郁寻春。
男人的身影比在场任何一个保镖,都要更高大。
黑伞黑衣,雪中行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气场。
他驻足在门内,经理来替他传的话:“简少爷,宴总说有什么事,让您下来说。”
外面雪很大,很冷,简司州不想下车。
但面对宴青川他又不得不下车。
简司州没有见过宴青川,但他清楚,作为宴家唯一的继承人,他不能得罪对方。
如果说简家在A市一手遮天的话,那么宴家的影响力得按全国来算。
因为宴家不仅产业铺遍全球,更重要的是,他们老爷子当初是从二把手的位置退下来的。
即使他多年来一直安心给老太太当贤内助,即使不管是宴南山还是宴青川,都没有从政。
但他们在圈内的地位是不同的。
大概也因为这个关系,宴家,上到老太太下到宴青川,都很独。
和别的企业、家族虽然合作不少,但鲜少深交。
即使再不愿,简司州也没有办法在他面前摆谱。
保镖在后替他撑伞,简司州上前,礼礼貌貌地唤了声宴总:“无意打扰您,我只是想来接个人。”
风雪声深,简司州的话径直落在了地上。
生在简家,回国后又接手了部分家族产业,人人见他都要礼让三分。
简司州何时受过这种冷落。
当即脸色便有些难看。
但他又不能对宴青川发难,只能耐着性子上前一步。
“宴总,麻烦您让我进去接个人。”
伞尖轻抬,简司州终于迎上了宴青川的视线。
那双眼平静冷漠,毫不在意地撇向简司州,瞬间便让他好似矮了几分。
他甚至连话嘴都没张,用眼神示意经理。
后者会意:“简少爷,宴总的意思和我之前和您说的是一样的。我们并不是要阻止您见谁,只要业主同意,我们绝不会拦您。”
简司州握拳,他如果能打通郁寻春电话,他至于在这里和他们磨叽这么久吗?
“或者您告诉我对方住在哪一栋,多少号?”经理态度很好,“我们帮您联系。”
简司州脸更黑了,他根本不知道郁寻春的详细地址。
他只知道他住在这个小区。
但偏偏这个小区姓宴。
他的手伸不进去,查不到更多信息,也无法硬闯。
“宴总,您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简——”
经理打断他:“简少爷,宴总的意思是不管您是谁,我们都需要对全小区的业主负责。”
简司州脸色难看,那边宴青川好似没了耐心,撑着伞径直离开。
他明明连伞都是自己撑的,他明明看起来丝毫没有跟着一群保镖的简司州款大。
但简司州却好像被人甩了个无形的耳光。
因为对方是比他更有权力的上位者。
就连一直笑脸相迎的物业经理也顾不上他,转身跟了上去。
从头到尾,宴青川没有和他说过一个字。
他不屑,因为简司州不配。
门口的保安因为宴青川的撑腰,腰板挺得更直,警棍握得更紧。
看向简司州的眼神都仿佛带着嘲讽。
简司州第一次这样被人踩在脚下,他愤怒又屈辱,却什么都做不了。
保镖唤了声小简总,问他接下来怎么做时,那个小字格外刺耳。
他转身就走,身后不知道哪个保安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呸,狗仗人势,只会和我们这些普通人耀武扬威。”
保镖听见了:“小简总……”
简司州脸色铁青,步子迈得更快了。
他得罪不起宴青川,包括他家的保安。
-
宴青川这一趟比想象中费了点时间。
他想着郁寻春问他时应付他的理由,打开门,目光落在玄关处停滞了一瞬。
郁寻春坐在玄关台阶上,靠着墙睡着了。
屋里的所有灯都开着,那些柔和温暖的颜色却好像染不上郁寻春的脸。
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刘海柔顺,小脸恬静又乖巧。
这一幕突然和半年前在公园里看到他的那一幕有所重叠,但又不一样。
那晚的郁寻春,即使闭着眼脸上也带着不服输的犟。
而现在的他看上去,单薄,脆弱,用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姿势环着双腿。
“寻寻?”
宴青川声音很轻,想叫醒他,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
脱掉带着寒意的大衣,往掌心哈气又搓了搓,搓到发热,宴青川才轻轻碰了下他的脸。
也不敢太用力,怕碎了。
郁寻春迷迷瞪瞪睁眼,看到他笑了下:“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宴青川也笑,打算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手伸进他膝弯,郁寻春还没反应就感觉自己腾空了。
他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先是下意识搂住宴青川脖子,然后突然反应过来。
“你干嘛?!”
郁寻春开始扑腾。
虽然宴青川能把他抱起来,但他毕竟也是个一米八一百好几十斤的人。
本来也不是抱得特别轻松,他一扑腾,宴青川就更吃力,没两下就松了手。
他反而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瞌睡也没了。
宴青川难得给他气笑了:“你以为我要干嘛?”
“不是、你、我……”郁寻春大声,“谁让你抱我的,吓死我了。”
“是是是,我的错。”
宴青川也不跟他争,郁寻春反而没话说了。
低着头不高兴:“别随便抱我,我又不是小孩儿。”
他耳尖透着粉,宴青川点头:“好,你不是小孩儿,下次不抱你了。”
“本来就是。”
他往房间走,宴青川跟着他:“寻寻。”
“干嘛?”郁寻春没回头。
“等跳完伞回来,你跟我搬家吧?”
“搬家?”郁寻春转头。
“嗯,我另一套房子离公司更近,去年就装修好了,本来就打算过完年搬进去。”宴青川看他,“你现在乐器越买越多,这个工作室不是也小了吗?”
“那边空间更大,有一整层楼可以给你拿来工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郁寻春没说话。
他没告诉宴青川,他本来也打算跳完伞后搬走的。
他觉得郁池夏太恐怖了,他居然能查到他住在哪里。
他不想给宴青川带去麻烦。
而且万一哪天郁池夏找上门……郁寻春不敢细想。
宴青川也搬走是最好的。
但他要和宴青川继续住在一起吗?
万一又被郁池夏找到……别想了别想了。
他发现宴青川握着他的手:“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了?”
“你刚才,在拿手敲自己的脑袋。”
郁寻春毫无印象,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抽走手:“……是吗?”
宴青川点头。
郁寻春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我是在想你说搬家的事,总不能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吧?让我考虑考虑。”
他关上门:“晚安。”
“晚安。”宴青川站在门口。
门一关,两人脸上的笑都落了下去。
郁寻春去上次穿的外套里摸烟。
摸了个空才发现衣服送洗过了,他又不想出去问宴青川,宴青川肯定看到那包烟了。
但他不喜欢烟味。
郁寻春在屋里转了两圈,想起床头柜里有之前没抽完的烟,拉开抽屉,新买的烟静静躺在里面。
打火机叠在烟盒上。
你看,这人处处都在彰显温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郁寻春推开窗户,半趴在上面抽烟。
他伸手去接半空中飘落的雪花,白烟和雪花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
郁寻春低头往下看,又探出小半个身体往上望。
这么高的楼,从上面掉下去,应该会摔成烂泥吧?
雪地也会被染红,脑浆和雪混在一起能分清吗?
他缩回屋内。
好冷啊。
-
跳伞本来就是极限运动,雪天能跳,但对专业的运动员来说也极有挑战。
更别说普通人。
宴青川要带郁寻春去南方跳伞。
郁寻春期待很久了,从收拾行李到出发,一路都很开心。
宴青川因为行程安排临时,有些工作无法推开,也把助理给拎上了。
之前郁寻春昏睡那几天,陈助理一直跟着他在家里办公,看到郁寻春也不陌生。
还非常友好地和他打招呼,问他身体好点没有。
郁寻春点头。
今天起床、出门、登机,宴青川隔几个小时就要提醒他量体温。
虽然依旧低烧,但郁寻春精神特别好。
宴青川工作,他就在一边写歌,看起来比宴青川还专注。
但陈助理发现,一旦宴青川有离开的动作,哪怕是隔着过道倾身和他沟通工作的问题,郁寻春也会紧张。
就像害怕他离开一样。
他想起家里的猫,有一些也这样。平时感觉很少主动往他怀里钻,好像也不粘人,但其实他在哪个房间,猫就在哪个房间。
就算在睡觉,只要他有点动静,猫就会探头打量他。
一旦他长期外出,本来不怎么爱叫的猫,会夹着嗓子在各个房间里找他。
非常典型的分离焦虑。
宴总知道对方对他超出寻常的依赖程度吗?
陈助理偷偷觑了宴青川一眼。
后者垂眸看着文件,表情专注,看不出来。
一直到下飞机订酒店时,他看出来了。
宴青川让他定的套房,套内好几个房间,但没他的份。
以前跟宴总出差,他都是可以蹭套房住的!
是他多余了呗。
陈助理懂了,含泪在楼下给自己订了个单间。
跳伞的基地需要提前预约,最快也是明天。
下午三个人都在客厅里工作,宴青川和陈助理在餐桌边,郁寻春窝在沙发里。
他抱着吉他,偶尔弹两段,宴青川习以为常,陈助理倒是时常被吸引走目光。
他偶尔会在看完郁寻春后,回看宴青川。
宴青川忍他很久了:“你想说什么?”
陈助理也不藏着:“宴总,我就是好奇,你会不会有时候也觉得他很耀眼?”
是的,耀眼。
他长了一副好面貌,又弹得一手动听的琴,偶尔轻轻哼两段旋律,也会让人忍不住侧目。
不是耀眼是什么?
宴青川:“这话你应该对他说,而不是偷偷问我。”
陈助理:“我跟他也不熟,那多不好意思。”
“寻寻。”
宴青川扬声,郁寻春抬头。
他在桌下踢了陈助理一下:“我助理有话对你说。”
诶???
郁寻春看过来。
陈助理狂对宴青川使眼色,宴青川当没看见。
现在换个老板还来得及吗?
陈助理一阵腹诽,对上郁寻春视线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就是想说,你好帅啊。”
他尴尬,面对这种直白夸赞的郁寻春也没好到哪里去。
默了半晌之后转头背对着他们。
吉他弦响起两个奇奇怪怪的音调。
宴青川唇角含笑:“没听出来吗?”
陈助理:“?”
“他说没你帅。”
?
这鬼才听得出来。
不是,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陈助理了解他们宴总,他一个字也不信。
但再看过去,却能隐约看到郁寻春后颈泛着红。
等到处理完工作要离开时,郁寻春把他送到门口,留了一句“你也很帅”然后关上了门。
陈助理:“?”
为什么说这句话,跟有人在后面咬他似的?
他满头问号去等电梯,收到了宴青川发来的消息。
[多夸夸他。]
以及:[以后没事,多来找他玩。]
陈助理迈进电梯,心道他们宴总这是养孩子呢?
他说:[这属于工作吗?加钱不?]
宴青川:[那不用你了。]
?
陈助理打字:[宴总,这不像您。]
[不是钱的问题。]
宴青川回复:[他需要的是真心相待的朋友,不是虚情假意。]
陈助理:“……”
[宴总,您这样显得我很丑陋……OJZ]
-
丑陋的陈助理第二天抖着腿登上了直升飞机。
不明白这跳伞里怎么还有自己的事。
当然,他的害怕无人在意,郁寻春和宴青川在另外一架直升机上。
舱门大开,螺旋桨搅动着空气。
旋翼的嗡鸣,机身震动,还有风噪声混在一起。
都在提醒着郁寻春,他已经升上了几千米的高空。
飞机上除了他和宴青川外,只有驾驶员,没有教练。
宴青川还能带人跳伞。
背带系统将两人紧紧捆在一起时,郁寻春心想他怎么什么都会?
伞包由宴青川背着,他让郁寻春戴上护目镜。
郁寻春看起来很兴奋,一直在往外张望,他好像迫不及待,但他又很安静。
宴青川握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用力,感受到了他鼓动得飞快的脉搏。
机厢内很吵,他侧首贴在郁寻春耳边:“紧张吗?”
紧张吗?
郁寻春不知道,害怕肯定是有的,但他又一秒也等不了。
他笑着摇头,头发在风中飞扬,偶尔发梢会扫过宴青川的脸。
直升机悬停在四千多米的高空,站在舱门边那一刻,郁寻春心如鼓擂,甚至有点腿软。
只要脚步轻轻一迈,他就会砸进云里,坠入海里。
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他闭上眼,将头后仰靠在宴青川身上。
但宴青川并没有即刻跃下。
他的唇几乎贴在了郁寻春的耳朵上,即使风大到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但郁寻春依旧听见了他的声音。
“寻寻,你知道吗?”
宴青川声音平静:“你是一只飞鹤,你一直在往前飞,你飞过云端,跨过了许多荆棘。”
郁寻春转头,宴青川笑了笑,轻轻落了个吻在他耳侧:“你很棒,很勇敢。”
他纵身一跃,郁寻春感觉自己像沙包一样被丢了出去。
心脏猛然沉下,他经历了人生中最强烈的一次失重。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脑海中走马观花一样闪过许多画面。
郁寻春一直没敢睁眼,就这样一直往下,会落到哪里?
宴青川拍了拍他的胳膊。
失重感早已消失,世界全然安静,郁寻春展开双臂,像鸟一样飞在空中。
他再次俯瞰着大地,入目的景色很难用语言去形容。
海在郁寻春脚下,云也在郁寻春脚下,抬眼,目之所及的尽头,大地和天空接壤。
他以一个前所未有的角度,前所未有的视角,俯瞰着这个世界。
他想到了宴青川的话。
他是一只飞过云端的鸟。
他一直都在往前飞。
郁寻春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此刻,他都能从四千多米的高空中跃下,又有什么是能与之相比的呢?
郁寻春终于意识到,他虽然离开了,但他并没有真正地获得自由。
他依旧被困在原地。
他以为他不在意了,但他却会因为一点小事,去反复反刍那么让他痛苦的经历。
郁寻春,不要困在过去和痛苦里。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他不是一只要去跨越云端的鸟,他一直在飞,只是他不自觉地陷入创伤中。
人的视野很窄,只能看到痛苦时,就会忽略掉那个一直支撑着自己跨过苦难的自己。
不属于他的爱,索求不来。
属于他的爱,从出生便相伴左右。
是了,没有人比他更爱自己。
即将落地,宴青川让郁寻春收起腿。
两人在空中滑翔了一段距离,双脚踩在地面那一刻,郁寻春终于忍不住,跑到一旁吐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还在飞机上,好像还在天空中。
人很晕,身体也轻飘飘的。
心脏像气球一样,很轻。
但脚踩在地上的感觉又如此真实。
生理泪水从眼眶里滚出来,郁寻春不停地擦,又有些想笑。
宴青川在身后叫他:“寻寻。”
他递给郁寻春一瓶水,让他漱口。
宴青川站在草坪上,他身后一望无际的天空,像在天上看到的海那样蓝。
地面的风很轻,轻轻鼓动着他的衣摆和发梢。
他背着光,不太看得清脸,但郁寻春知道他那双眼睛此刻是带着什么样的笑意。
郁寻春突然很想吻他。
两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从没接过吻。
为什么?
他和宴青川好像从未想过去亲吻对方。
郁寻春有些头疼,第一次时因为醉酒而断档的记忆模糊浮现。
哦,宴青川原来一开始是有想过要吻他的,是郁寻春避开了,因为他们并不是可以接吻的关系。
“怎么了?”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宴青川问。
郁寻春摇摇头,站起来,有点站不稳。
宴青川扶住他。
郁寻春:“好晕。”
“第一次跳伞是会出现这种情况,”宴青川说,“回酒店休息休息就好了。”
郁寻春却迟迟无法戒断这种感受。
自由果然是会上瘾的。
“好像还在云上。”
他四处看了看:“陈助理呢?”
宴青川失笑:“他站在机舱门口晕过去了,现在应该在医院。”
?
郁寻春也笑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宴青川往外走。
他的视线落在宴青川腿上,落在他握在自己小臂上的手上。
落在他脸上。
“宴青川。”
宴青川侧目。
郁寻春的笑里带着之前没有释然和轻松:“谢谢你带我来跳伞。”
宴青川笑着:“不客气。”
郁寻春恍然。
原来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总是找不到原因的,莫名的情绪。
都是因为,他想吻他。
他原来想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