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深究姚湛空的那句话究竟是真的还是玩笑, 随着姚湛空抬手饮尽杯中酒,他们离开了这家酒馆,回了下榻的酒店。
前一夜他们还在自然气息浓厚的木屋里, 这一夜却已经到了现代科技感明显的酒店。宋磬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毫无困意。
“睡不着吗?”姚湛空躺在他身侧哄他,“要不, 讲个故事给你听?”
他心里有些乱,不见得能听进去, 于是轻声否了, “不用了, 估计再躺一会就困了。”
这话他是闭着眼说的, 说得时候微微皱着眉,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燥意,似是在为什么而烦恼。
哪能让他带着烦心事过夜呢?
姚湛空对他的惦记可不是挂在嘴上的管控那么简单, 自然也不会让他就这样睡了。
他抬手去搂宋磬声的腰, 毫无阻力地将人转了过来,和自己面对面的躺在一处。
可他转是转过来了, 眼睛却还闭着,睫毛一颤一颤,就是不睁开。
姚湛空没去问,而是直接凑近, 用舌尖轻轻舔他的睫毛, 偶尔还能碰到他眼部的皮肤。
宋磬声痒得没办法, 只得睁开眼睛,一把将近在咫尺的脑袋推开, 气恼道:“你又闹我!”
姚湛空只是笑,边笑边将他往怀里拉, 力道不重,宋磬声却挣不开。他坠着身体往后用力,和姚湛空拉他的力道较着劲,一时倒也僵持住了。
到底是姚湛空先妥协,他松了手上的力气,往宋磬声那边挪去,两人几乎枕上一个枕头。
姚湛空问:“你不愿意?”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可宋磬声知道他在指什么,无非就是离开酒馆前的那句话。
姚湛空以为他是在为摆在明面上的独占欲而不满。
宋磬声的确因为这句话辗转难眠,但他不是生气,他是兴奋。
姚湛空不是个喜欢开空头支票的人,他能说出口,证明心里有这个念头,这对宋磬声来说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兴奋总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忍了又忍,表现出来的,就成了不甘愿。
姚湛空挨得太近,两个人的呼吸几乎要黏到一起去,宋磬声躲无可躲,只好含糊地应了,“有点吧。”
“可我不允许。”姚湛空微笑着看他,脸上的表情有多温柔,话里的拒绝就有多坚定,“声声,你不需要他们,你有我就够了。”
可不见面怎么做任务?
宋磬声轻轻皱了下眉,道:“为什么不允许?”
裴野鹤和江凛说出这句话很正常,但姚湛空不是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他在感情上从不主动提要求,心里渴望着宋磬声的触碰,嘴上却总在半遮半掩地拒绝。
只有身体不会撒谎,说着拒绝,但每次都诚实地露出了尾巴,宋磬声一碰,他就硬了。
姚湛空道:“因为他们不是好人。”
宋磬声白他一眼,“我们四个一起长大,他们不是好人,那你呢?”
“我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话题被带过,姚湛空笑着将人揽进怀里,一翻身就将他从床沿抱到宽大的另一侧。
宋磬声一声惊呼,刚回神,鼻尖就被刮了一下,姚湛空笑着看他,道:“只有你是好人。”
其实也没差,自从复活,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只是既然聊到了这里,有些话倒是可以一问,宋磬声抬眼扫了姚湛空一眼,打算找他问问江凛的情报。
毕竟早晚要攻略江凛,知道的消息越多,对他就越有利。
可他刚要张嘴,唇上就压了根食指。
姚湛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洞悉一切地了然,“别向我打听他们的消息,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宋磬声气得牙痒,刚准备说话,姚湛空已经自觉地将胳膊伸了过来,悠然道:“咬吧。”
宋磬声毫不客气地咬了上去,力道很重,但没出血。
姚湛空甚至还有闲心笑,边笑边打趣他,“究竟你是狐狸还是我是狐狸?一言不合就咬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宋磬声从床上爬了起来,索性摊开来问,“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近况,又不是要去见面,为什么问也不能问?”
姚湛空无辜摊手,“我没说你不能问。”
宋磬声疑惑,“那你刚刚?”
姚湛空将他抱到腰间,补完了下一句,“但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聊了一圈,话题回到起点。
简直白聊。
宋磬声忍不住抱怨,“你变了好多,但烦人的地方倒是一点没变。”
“哪变了?”姚湛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慵懒地支起长腿,如水的目光流转在宋磬声身上,一副打算和他促膝长谈的模样。
宋磬声坐在他紧实的腹部,自然地后靠在姚湛空支着的大腿上,认真地想了想,“以前的你不会威胁我,现在却老是逼我。”
“逼你什么?”
宋磬声小声控诉,“逼我要答案,我不想说,你偏要问,我不回答,你就强迫我。还故意试探我。”
姚湛空哭笑不得,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魅力,他哪是在威胁,明明是在调情。
可被调情的对象不这么觉得,他认真剖析着姚湛空的行为,将细枝末节全都扒了出来。
姚湛空忍不住笑他,“小记仇鬼。除了这些,还有呢?”
宋磬声歪了歪脑袋,“你以前不会这么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情绪,但是现在好像更主动了。”
有时候,甚至主动到他都招架不住了。
姚湛空坦诚地给出答案,“因为以前我不敢,也不能。”
宋磬声奇怪道:“不敢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表露自己的情绪呢。”他看着宋磬声,目光很柔和,“我总是怕这怕那,总想等手里握住的东西多一些,对事态的把握大一些,再开始正式追求你。”
宋磬声睁大眼,受惊不小,“追求我?”
姚湛空表现得比他还惊讶,“不然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不过他的惊讶只是在逗弄宋磬声,他抽出枕在脑后的手,与宋磬声牵在了一处,表情很真诚,“我在追求你啊,声声。”
他笑着看他,相较于宋磬声的震惊,姚湛空却很平静。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句在心底盘旋已久的告白,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记得吗?你的旅行计划里原本有四站,所以,我本打算在最后一站,也就是佛罗德的云顶之崖向你告白。”
“我预定了团队,做好了规划,买好了向你告白的珠宝与钻石,还准备了一份协议,一份财产转让协议。一份可以让你控制我,能让你有安全感的协议。”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我忽然觉得所有的计划都没意义了,我就想在这一刻告诉你。”
没有恢弘壮阔的风景,没有大笔金银砸下的布置,甚至没有什么氛围。但他就是想在那一刻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他总是在等,等自己财富卓然,等自己筹谋得当,等自己有了足够的把握,再将盯住的目标一击即中。
他一贯是这么做的,这也让他成功拿下了帝都的半壁财富,短时间内累积起了惊人的权势。
可这一招,并不适用于感情。
在感情里,他的等待换来的只是错过。
宋磬声死后,他从没向上天祈求过什么。他清晰地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哪怕他跪在寺院里忏悔一百年,上天也不可能重新给他一个不再犹豫的机会。
可现在,他有新开始了。
那句话刚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情的确是平静的,可渐渐地,那点平静落到心底,荡开了涟漪,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酸涩。
他温柔地注视着宋磬声,那股涩意从心口逸散而上,像一道无形的绳索,轻而紧地勒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莫名有些哽咽。
姚湛空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沉重的情绪压回了心底,他想笑,可嘴角只是徒劳地牵动了两下,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果然,没有完全准备的告白,就是会面临无数预料之外的狼藉。
他索性将伪装全剖开,将自己的真心全部袒露给宋磬声看,“我没有底气,也没有把握,我甚至知道你一定会拒绝。可我一刻也不愿意再等了。这一刻已经迟了六年,多一秒我都等不下去了。”
“所以,我想和你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让你信赖我,重新熟悉我。再去云顶之崖向你告白。你还记得吗?你曾说过,要在那里宣布你选中的哨兵。”
“我看好了时间,摸清了天气,如果按预计,我们将会在浓云散开之际看到日出,而那一刻,我会请你嫁给我。”
“我会告诉你,我在追求你,我爱你。”
“然后我会问你,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宋磬声彻底呆住。
他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姚湛空,看着他明明在告白,却一脸心碎的表情,甚至忘了反应。
姚湛空的眼眶已经红了,俊美的五官染着一层薄薄的哀戚,看上去有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憋回心底的眼泪,又顺着剖白的心意,全部糅杂进了他颤抖的声音里。
“但是,即便知道你会拒绝,我还是想着,万一,万一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呢?毕竟,我是你第一个遇见的人啊。”
宋磬声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不触动是假的。
这是少年时的他最期待的一幕,也是最能触动他心弦的话语。他渴望被爱,渴望被拥有,渴望有人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六年前就好了。
如果是六年前,他或许会笑着飞扑进姚湛空的怀里,在另两个人的见证下戴上属于他的戒指,缔结属于他的永恒关系。
可惜,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明明心口也涌动着热意,明明他也被姚湛空的真挚打动,可他的大脑却是清明的。比起“愿不愿意”,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有没有利”。
姚湛空的心意或许还没变,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孤身一人在坟前的那几年,他过得实在太苦了,他太痛了,痛到已经开始怕了。这股惧怕挖空了他的心肺,掏尽了他的爱恨,让他只有“活下去”这一个愿望。
比起活下去,爱恨的重量,实在是太轻了。
他的沉默使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姚湛空深深地凝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哀戚逐渐变为祈求。
宋磬声从未在姚湛空脸上见过如此卑微的表情。卑微到,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宋磬声却觉得他已经在自己面前跪下了。
一瞬间,一股钻心剧痛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已经俯身用颤抖的手掌遮住了姚湛空的眼睛。
不要看他……
不要期待他。
因为,他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