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 吹动了殿中用于隔绝日光的竹帘,帘下坠着玉环的璎珞随之摇曳。
秋意泊为自己的茶盏中注入了滚烫的水,茶叶被水冲得上下起伏, 秋意泊垂下眼帘, 吹了吹茶汤,低头浅浅尝了一口, 见还是有些烫,指尖在茶盏上拂过, 蒸腾的热气有一瞬成了凉雾, 再饮一口,便是齿颊留香。
玉清道君看向了凌霄真君,凌霄真君无辜地回望了过去, 玉清道君见状叹息了一声,道:“长生小友, 算无遗策。”
“当不得师叔这般夸我。”秋意泊抬眼望来:“不过是因势导利,青莲剑派与血来宫总有一战, 或早或晚,不如趁着现在, 难道不好?”
秋意泊最大的倚仗不是什么血来宫已经在明目张胆对付青莲剑派,也不是什么血来宫羸弱, 正是最好地剿灭之机,而是青莲剑派本就是要对上血来宫的,哪怕青莲剑派不想,玉清道君也想。
秋意泊给他的其实是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哪怕是凌霄宗这样正儿八经的苦主, 亦有弟子在知晓内情后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上一代的仇要用他们这一代的人命去填, 若是说输赢对半开也就算了,可明明是以卵击石,为何要去?为何不能等门中各位真君叩问炼虚合道再去?
这也是与血来宫恩怨至今没有开诚布公彻头彻尾告知所有弟子的原因——连经过重重筛选,跟着泊意秋等人进入苍雾道界进行前期布局的弟子都有怨言,那其他人呢?
不能指望人人皆是大无私大奉献的圣人,有人愿意为家国天下牺牲一切,也有人只愿独善其身,人总是惜命的,凌霄宗也没有将全体弟子都引入这一战的打算,不管是销声匿迹的他爹、三叔还是一直留守在宗门中春明真君等人,都是为保全凌霄宗留下的后手。
秋意泊本也在后手的名单中,可惜他自己不愿意。
话又说回来,既然连正儿八经和血来宫有滔天血仇的凌霄宗都不能说服全部门人,那青莲剑派呢?玉清道君愿意,可他是一门之主,要与凌霄真君一样的顾及宗门,顾及传承,顾及弟子。所以玉清道君需要一个合适且合理的机会扯出一面大旗,让门下弟子心服口服,
秋意泊只是给了他一个合理的机会罢了。
秋意泊温和地笑道:“师叔此来,本就是要与我们联手的,不是吗?”
玉清道君笑着摇了摇头:“别说了,好歹给我留一些颜面。”
都是道君了,该明悟的都明悟了,该勘破的也都勘破了,哪里是游历游历就能真的突破的?据说玉清道君已经在阳神境界停滞几千年了,他再不为自己寻这么一个道君当对手,于生死之间寻求一丝感悟,他又该如何突破?
更何况玉清道君就是想去游历也游历不成,血来道君盯着他,他走倒是容易,他走之后青莲剑派如何抵挡得住血来道君?难道指望那个只当自己死了的和尚?
苍雾道界只有三位道君,清光寺昧光大师长年隐居不出,血来宫虎视眈眈,他不顺理成章的去寻血来道君一战,难道还要专程跑到清光寺莫名其妙的要和昧光大师决一生死?
只要了结了血来道君,玉清道君不光清正了天下,又能与同境界对手生死一战,还能彻底获得自由,不必再困守宗门,再者门下弟子安逸得太久,也可趁此机会磨练磨练,更能奠定青莲剑派的声望与地位,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情,他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玉清道君说,别说了,给他留一点脸面。
秋意泊敢毫不犹豫拉青莲剑派下水,不怕玉清道君翻脸,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成天困守在宗门处理内务,难道就是个舒服的事情?真当谁都跟娄师叔一样就是喜欢这个?连劫数都是应在了管账搞钱上?
宸光道君愿意困守在飞花秘境,是因为他为了亲朋好友性命自愿困守,玉清道君困守在宗门,自然也是因为顾及宗门,但他这个困守的原因是可以消除的,只要了结血来道君,他就没有继续困守在宗门的道理,血来宫没有了血来道君,不足为惧。
秋意泊颔首:“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玉清道君也应了一声,他侧脸看向凌霄真君:“凌霄宗有秋长生,这万年恐怕都无虞了。”
“过奖。”凌霄真君谦虚地道:“小师叔还年轻,还需要再历练历练,担不起道君如此盛誉。”
“道友你这便是与我假客气。”玉清道君含笑道:“不如送到我青莲剑派历练历练?我此前说的还如旧。”
凌霄真君抚了抚胡须:“那就不必了。”
玉清道君拍案而笑,眉间意气凌云:“我早就想与那血来老狗一战,如今可算是有了机会!当浮一大白!”
“长生小友,我知道你有好酒,莫藏了!取出来叫我痛快痛快!”
秋意泊挑眉看向了凌霄真君,凌霄真君含泪点了点头,于是秋意泊就取出了早些年用无定系列酿出的酒,时间太长,酒液已经化成了褐色的酒膏,用无定灵泉一冲,便荡漾出了琥珀光。玉清道君一饮而尽,喝道:“好酒!”
……
秋意泊重伤未愈,是不陪他们喝酒的,他说服了玉清道君,相当于给凌霄宗省了个天大的人情债。要知道钱债好还,人情难还,若是私人之间也就算了,宗门之间,最好还是别欠那么大的人情债比较好。
秋意泊也是心满意足,不禁想了想血来道君要是知道他把玉清道君都给带了过来是什么样的表情——咳咳,人之常情,不管其他,先暗爽一下。
他回到了洗剑峰上,本想直接回洞府接着闭关,可不知道怎么的一路径自上了洗剑峰顶,老松苍翠,他伸手抚了抚老松的树干,叹道还是太不舒服了。
借别人的势哪里有自己实力来的舒服?
不过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罢了。
秋意泊轻声道:“快了。”
很快这件事情就要结束了,他就要解脱了。
……等等,好像对上了。
他忽然想到原文秋傲天中为何最后凌霄真君等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以秋家在凌霄宗中的地位,怎么会秋家灭门惨案,凌霄宗都不曾帮扶一把,更不曾明面上帮过秋傲天……要知道当时他爹和三叔可是掌门和真君,被人杀了凌霄宗半个字都不吭?可能吗?凌霄宗连上一代的血仇,明知不敌,都要去报,怎么会对这件事毫无反应呢?
所以原文里,凌霄宗也是知道了上一代朔云真君血案大仇未报,正面对上了血来宫,是输是赢无关紧要,但凌霄宗一定是元气大伤,甚至已经颓败了下去。宗门不是不查,也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毕竟已经陨落的掌门和真君,怎么抵得过宗门延续,满门弟子安危?
不过是蓄精养锐,等待起复,只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再者,秋傲天上凌霄宗拜师时也不过练气境界,他那练气境界的伪装糊弄一下炼气化神也就算了,骗得了哪位真君?秋意泊当年能糊弄过去,也是因为是奇石真君制作的法宝的缘故,就这样还经常在同是大乘的金虹真君、漱玉真君面前露馅儿,秋傲天怎么可能瞒得滴水不漏?
他一路顺遂,想必也有宗门暗中扶持的关系。
他是否应该去查一查衍天宗?
秋意泊静静地想着,随即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罢了。”
不过是一本破书,何必去追根究底呢?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不如好好修行,叩问炼虚合道之境,亦或者再往上一步,看一看造化又是什么风光——要是凌云道界一直保持在现在的状态也行,他也不用努力了,还是当年那句老话。
不过是因为他不够强罢了,只要他够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什么?”忽地有人出声道,秋意泊闻声回首望去,便见温夷光手持扫帚缓步而来,他目光平静:“鲜少听你说‘罢了’。”
毕竟秋意泊是一个带他连夜奔去冬霖城套一个筑基修士麻袋的人,什么事儿能叫他说上一句‘罢了’?
秋意泊见温夷光便不由勾起了嘴角,悠悠地道:“我在想一件事,本来想算了,但师兄既然开了口,那还是做了吧。”
温夷光眉目不动:“只要不是套人麻袋。”
他是绝不会再跟秋意泊去套人麻袋的,太丢人了。
“不是。”秋意泊眉峰微微挑起,轻描淡写地说:“刚套完,是其他事。”
他做的这些事儿,约等于把血来道君套了麻袋抽了十七八个耳光并踹了好几脚。
温夷光:“……?”他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秋意泊一手送出,掌心中陡然冒出了一朵幽绿的火焰:“上回在拍卖行见着的,名唤琉璃,身上有一朵异火也方便些,没事淬炼淬炼经脉也是好的,师兄拿去用吧。”
这玩意儿全名叫做琉璃鬼焰,地灵火,只在万人坑中,凑齐天地人三才才能偶得这么一朵。
温夷光见那绿火飘然,时隐时现,隐现之时形若琉璃,确实当得此名——能有这样主要是被秋意泊封印了。不过温夷光还是拒绝了:“不必,我无用。”
“拿着吧。”秋意泊将火焰送出,幽绿的火焰落在了温夷光的剑柄上,化作了一朵蝴蝶的模样扑闪着,他笑道:“也是与你有缘的,哪怕出门在外时烤个火也好。”
“我就不用了,我的极光金焰养的很不错了,再给它胡吃海塞,反而坏了它。”秋意泊说得有理有据,温夷光目光落在剑柄那只漂亮的蝴蝶上,幽绿扑闪的蝶翅映得长剑越发优雅,随即也颔首道:“多谢。”
琉璃鬼焰被温夷光收入体内,秋意泊催促道:“就在这儿炼化吧,我盯着。”
“嗯。”温夷光应了一声,他好歹也是个真君了,自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那琉璃鬼焰生活在秋意泊那儿简直就是个活在了个地狱里,这样难得的灵火,天然都是带着一点自己的意识的,或许不是太强烈,但确实存在。
琉璃鬼焰确实是被秋意泊放在芥子空间里的,但极光金焰是秋意泊的灵火,秋意泊防什么难道还能防自己?极光金焰顽皮,今天化作个球把琉璃鬼焰包裹其中,要是从琉璃鬼火的角度看那就是一头饿得眼睛发绿的狼!明天又从琉璃鬼焰面前呼啦一下来了,呼啦一下又走了,时不时还要定在琉璃鬼焰面前,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当即吞了它……
此时有温夷光愿意把它救出苦海,它巴不得呢!
秋意泊笑眯眯地看着温夷光,心情好地甚至想吹两声口哨,他是个混不吝的,手臂一勾就让自己坐在了一根不算太高的树枝上,薅了一把松针下来像模像样的编了个叶子,随意地吹了起来。
吹叶本是风雅事,偏偏秋意泊这叶子编得漏风,吹出来的声音也跟鬼哭狼嚎一样。
温夷光也默默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封闭了自己的听觉,秋意泊从小就是人家说他一句他能还十句的人,小时候温夷光都说不过他,别说他大了。秋意泊要就是想吹个鬼哭狼嚎给他听,他就是躲进洞府也没用——有一说一,整个凌霄宗就没有秋意泊搞不定的禁制。
尤其是他们这波和秋意泊从小一块长大的,洞府的阵盘都是秋意泊做的,秋意泊进他们洞府保管比他们本人还自在熟练。
算了,忍忍。
可封闭听觉后,有些声音却越发明显了起来,明明不能听见风声,温夷光却听见了风声,那风声幽戾,如女鬼嚎哭,若有若无,令人心烦意乱至极,不时又仿佛能听见哀哭尖笑,仔细一听,就又没了。
温夷光的眉头越皱越紧,丹田中那朵幽绿火焰扑闪不定,陡然又化作一阵灵光散开,于黑暗中化作无数萤火,可那诡异恐怖的声音却越发明显了起来。
秋意泊吹了会儿叶子也放弃了,确实不好听,不能虐待自己的耳朵,就向后仰去躺在了树干上,反正洗剑峰上没外人,他也不讲究什么风度,一条腿大大咧咧地翘起来搭在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还晃啊晃的,更是又摘了一把松针扯着玩,一根根掰断扯碎,等到实在扯不断了就往树下扔——可能落尽温夷光的领子里了。
温夷光正在紧要关头,忽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背上,偏偏又如芒在背,他头皮发麻,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也在此时,那琉璃焰终于在他体内就如同巡视领地一样的走了一圈,算是认了主,他才张开了眼睛。
他抬头看着秋意泊,要这都不知道是秋意泊捣的鬼他就白活了,他一手按在了剑上,一字一顿地道:“秋、长、生。”
“在呢,师兄叫我?”秋意泊从树上探下个头来:“炼化了?是不是还不错?”
温夷光脸色发青:“那到底是什么?”
秋意泊:“琉璃鬼焰啊!只生在万人坑中,凝聚万人尸骨魂魄才能出这么一朵,阴厉至极,很好用的!师兄你以后抽冷子……哎卧槽!”
秋意泊话音未落,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而他原本躺着的树干已经呈现出了整齐的断口,秋意泊大笑道:“师兄,我送你这么好的灵火,你怎么不谢我?”
“我、谢、谢、你!”温夷光咬牙切齿地就追了上去,秋意泊在前头跑,一边道:“师兄别追了,我都大乘了,你追上我能怎么?我就是站着让你砍……你试试?”
“秋长生!”
“师兄别恼羞成怒啊!你好歹也是个真君,还怕成这样?”秋意泊猖狂地大笑:“我就是特意给你买的,很贵的!多看看,以后咱都不怕鬼了啊!”
“——秋意泊!”
“师兄你别砍了!那是师祖的心肝宝贝!小心他回来了见着树成这样了肯定要揍你的!”
……
***
苍雾道界,血来宫。
“师傅,我还要在宫里多久……”张雪休一边走进门一边抱怨,自上回后,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和秋长生学一学,故而对血来真君也不似之前那般恭敬:“我真的……师傅?!”
映入他眼帘的是血来道君倚在一滩黑血中生死不知。
张雪休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伸手就去摸血来道君的脉搏,指尖刚刚搭上他的手腕,便被抓住了,血来道君打了个呵欠,温和地说:“师傅没事,只是受了点伤。”
张雪休心脏狂跳,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血来道君没死而感到高兴,还是因为血来道君没死而感到难过,他长出了一口气:“师傅……你吓死我了。”
“您没事儿吧?怎么坐在了这里?谁能伤您?”张雪休一连串的问了出来,血来道君露出一抹苦恼的声色,但瞧他眉宇,显然是受用的,他无奈地说:“好了好了,一点意外罢了。只是看着唬人,实则没什么大碍。”
张雪休指着那一滩已经把血来道君衣物都快浸透了的黑血:“这叫唬人?”
大家都是修士,一般而言真的受了内伤也就是吐几口血就完事儿了,能出这么多血,要么是被人划拉了一刀,且上面有灵气残留导致伤口无法自愈,要么就是五脏六腑皆伤的重伤。
而且他师傅都是阳神道君了,能让他吐不止一口血的伤还算小伤吗?
“小伤,不过是损失了一具三尸,养几日就好。”血来道君扶着桌子坐了起来,也不急着处理,反而先是寻了块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手,又将被血凝结得有些硬的衣袖撩了上去,换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桌上无名牌位擦了擦,摆正了后又寻了一块帕子擦桌子,神色认真无比。
“一具三尸?”张雪休很自然地就表现出了满脸的没听懂,“要紧吗?”
血来道君一边擦拭桌子一边无奈地解释道:“大概就是类似于分神。”
血来道君寝宫向来不许外人进出,连宫内仆婢都不许,只有少数亲信才可入内,但也不许进内室,唯有张雪休可以畅通无阻。
“一具分神能伤的这么重?”张雪休问道。
“……比分神要紧一些。”
张雪休疑惑地说:“那几日能养好?”
“大概几年吧。”血来道君将最后一个角落擦干净后才道:“方才听你咋咋呼呼地,怎么,想出宫了?”
张雪休点了点头,血来道君摇头道:“也是师傅不好,将你身份宣扬得天下皆知,如今你出宫,便是众矢之的——师傅送你去凡间吧。”
他说着,将帕子销毁了,又随手把沾满血的衣服脱了,他在殿内不喜穿法衣,身上的都是寻常丝绢,张雪休顺手接了他脱下来的衣服,血来道君略显苍白的躯体上也沾染了大片大片褐红色的血印,血来道君低头看了一眼,心念一动,身上的脏污便去了个干净。
他一边穿衣一边道:“瞧着你也该差不多到真君劫了,送你去凡间历练历练也好,师傅都替你安排妥当了,你只管去就是,不叫你吃苦受罪。”
张雪休抱着衣服站在一旁,道:“师傅,我不想去凡间……去凡间有什么好的?束手束脚。”
“凡间的妙处你还不明白。”血来道君说完,温和地在他头顶碰了碰,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笑道:“……也是,你自小便在修真界长大,也不能怪你。”
“修士虽长生,却也是脱胎于凡界……”血来道君说道此处微微笑了笑:“去看看吧,真的不习惯再回来就是了。”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雪休也只好点了点头,血来道君见他听话也很是欣慰,越发轻声细语:“去了凡间也不必太拘泥了,也不必太在意因果,你是我的弟子,自然该随心所欲一些,也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时间还长,慢慢来就是了。”
张雪休心中百味杂陈,他低声问道:“师傅,我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有什么不能问的?”血来道君笑开了:“师傅总有一日是要去游历的,日后血来宫便是你的,想问就问,畏首畏尾反而不似你的性子了。”
张雪休抬头看向血来道君:“师傅,正道与我们剑拔弩张,我不想去凡间,要是有什么事……我虽然不是真君,却也不算弱。”
血来道君耐心地道:“你觉得秋长生如何?”
张雪休一顿,说了实话:“很厉害……哪里都很厉害。”
“比你又如何?”
“我不知道。”张雪休想了想:“他比我境界高,自然比我厉害,但……”
“他寿数不过五百,四百岁时便已经是合体真君了。”血来道君解释道:“真要算下来,他犹在你之上……但他在化神时,也不能击杀真君,你如何又能够?”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血来道君接着道:“师傅也觉得欣慰,但宫中并未到如此地步,你安心修炼就是。”
张雪休还想说什么,血来道君却道:“好了,去吧,去收拾收拾,想要带些什么都带上,明日我便着人送你去凡间。”
张雪休一惊:“这么快?”
血来道君轻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张雪休只得应下,与血来道君告辞,转而回了自己的寝宫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安,等到明日,有一渡劫真君来此接他,张雪休道:“纷洛师叔,师傅是怎么安排的?”
纷洛真君是新晋的渡劫真君,他对张雪休向来客气,便道:“道君替少君您在凡间安排了身份,不过也不急……少君若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只管去就是了。”
张雪休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师傅不会生气?”
“少君多虑了。”纷洛真君温和地说:“下凡历练渡劫,哪有将人困在一个地方不许走动的,少君只管随心所欲便是。”
张雪休点了点头,然后发出了惊人之语:“我想去外界不知可否?”
纷洛真君果然皱眉:“少君,这又是为何?”
张雪休九分真一分假地说道:“我认识一位真君,他便是从外界来的,听他说他们那儿有不少奇景美食,我便想去看一看……这很为难吗?”
纷洛真君确实为难,去外界那就是彻底远离了血来宫的势力范围,确实不安全,可他也是从化神期过来的,深知真君劫就是没什么道理可讲,忽如其来就来了,谁也不知道应在哪个执念上,今日否了张雪休,明日他应劫在这上面,那就更难处理了,还不如干脆送他去外界得了。
他道:“少君还请容我去请示道君。”
纷洛真君眉间忽地浮过了一抹烦躁,随即又了然无踪。就在方才,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怨气,他拼尽全力跨入渡劫期,本该为宗门出力,结果第一件事就是被派来送少君去凡间……他也明白能送少君去凡间亦是得了道君信任,才托付重任,可……张雪休也不过是个区区化神,就是死了又如何?明明张雪休是道君亲传,可在化神上一坐便是百余年,毫无天赋可言。
如今送也就送了,偏偏他还闹出来些幺蛾子,他去请示道君说不定还要在道君心中落得几分办不了事的印象,实在是气人!
张雪休犹豫了一瞬:“……既然为难就算了。”
纷洛真君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张雪休道:“我亲自去请示师傅好了!”
纷洛真君一口气又吊了起来,那种烦躁感越发严重,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打消张雪休此念,便说:“少君且慢……少君还请听我一眼,这去外界必得有传送阵,否则就得请道君出手方能跨界而行……”
张雪休打断道:“我那友人有传送阵,问他借便是了。”
纷洛真君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如果有稳定的传送阵,那自然是自由来回,这么一说也不妨碍什么,总之他都是要把人送到凡间的,总是要跟着去一趟的。若去了那里觉得不行,当即把少君带回来就是了,若少君喜欢,他就陪同一段时间,待他执念消了,再带他回来就行了。
这样不必叨扰道君,少君安全亦有保障,严格来说不过是去的路上多绕了几个弯罢了,就算事后道君知道了,也不算什么了。
纷洛真君想到此处,便觉得那股烦躁又平了下去,他道:“既然少君坚持,便如此吧。”
张雪休也是露出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样,做足了少年人的姿态,“那就先去白林城吧!”
“是,少君请。”
有真君跟着,张雪休自然是不拘何处都能去,掩去面容就算完——反正近几年外面风声鹤唳,大家出门都穿黑袍,他跟着穿一件也不算是扎眼。
等进了白林城,张雪休先是东逛逛西买买,买了不少凡间能用的东西,紧接着才去了聚金商行,问长生真君可在,若长生真君不在,池东家可在。
秋意泊自然不在,泊意秋是在的,张雪休见到那个斯文俊美满身都写满铜臭味的池东家就想起之前撞见的事情,满身的不自在,泊意秋却还有心思逗他:“原来是贵客到了,池某有失远迎。”
张雪休不想和这人对视——秋长生也就算了,他那个人就不能算人,境界提升得跟御剑似地,怎么眼前这池东家一眨眼也成了真君了?
他们宗门的道统该不会和血来宫是一个性质的吧?
张雪休介绍了一下纷洛真君:“这位是纷洛真君,我师傅派给我的,之前听长生真君提起过一二,听说他是从外界来的,如今我也到了该游历的时候,便想去见见他所说的落霞与孤鹜
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①的美景,不知可否借传送阵一用?”
纷洛真君眼中拂过一抹沉思,原来少君所说的友人就是长生真君?可长生真君是从外界来的这倒是没听说过……可见少君说的自然,想是宫中皆知一样……
或许是他之前还不够格接触到这些隐秘之事吧!
想到此处,纷洛真君心中不忿,张雪休不过是个化神,他之前却也已经是合体真君,连张雪休都能知情,他却不能知情,简直是不公平至极!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张雪休毕竟是道君亲传,日常侍奉于道君左右,知道多一些也是正常。他已经得了道君信任,应该好好妥帖办好此事,日后才能得道君青眼。
泊意秋恰到好处的露出惊讶之色:“少君可是记错人了?”
张雪休道:“纷洛真君是信得过的。”
泊意秋无奈地道:“……好吧,长生真君与少君相交莫逆,我也不好拂了您的意思,只不过此事是机密,还请少君谨言。”
“自然。”张雪休看向纷洛真君:“纷洛师叔?”
纷洛真君微微颔首:“我宫与聚金商行素有来往,池东家只管放心。”
“那便好。”泊意秋话锋一转,轻笑道:“少君要去凡间历练?那地方可是不好去,因果繁杂,不如修真界来的畅快。”
“我师傅叫我去的。”张雪休耸了耸肩。
“哦……原来如此。”泊意秋接着道:“既然如此,少君可备了银两?”
张雪休沉默了一下:“我准备了宝石,不置可否?”
“那自然不行。”泊意秋兴致勃勃地开始指点张雪休:“凡间穷苦,宝石素日只有达官贵人使用,就是拿去典当普通的当铺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银两……论理说,连银子都不该带,铜钱最好,只是凡间国家众多,铜钱不如银两来的方便,除了银两外,最好再在衣服内衬中缝上金叶子,身上饰物也多以金玉……”
张雪休也来了兴致,他是真的没去过凡间:“这是为何?”
“因为……”
纷洛真君见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得没完了,越发烦躁,连坐都不想坐了,可对方说的确实是在理,也不好说人胡说,便打断道:“少君,我且去办些事,稍后便回来。”
张雪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吧。”
纷洛真君一出门,张雪休就想说什么,却被一根手指轻描淡写地抵在了唇上,他一惊,却见池东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与秋长生相似的削薄的嘴唇微微比了一个口型,示意他噤声。
张雪休不适地往后靠了靠,避开了对方的手指。泊意秋只觉得有意思,怪不得秋意泊总是喜欢逗张雪休,抓着他的手写下了一个字:等。
张雪休点了点头,又和泊意秋说了些有的没的,一炷香后纷洛真君回来,泊意秋也恰好起身,令人将现准备的包袱取了来,送给了张雪休:“少君不必见外,一些俗物罢了。”
张雪休谢过了他,就和纷洛真君跟着泊意秋一道去了地下。
纷洛真君看着聚金商行地下别有洞天,更是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伺候好张雪休,好让他回去在道君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便主动道:“还请少君仔细,传送阵非同小可,切莫离开我左右。”
张雪休自然应下了。
池东家让他等,他虽不明所以,但他可以听一听,等一等。
玄奥的符文亮起,点亮了这片洞天,光芒将二人吞噬了进去,纷洛真君感受着这巨大的力量,不由抓住了张雪休的手臂,免得出什么意外——若张雪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大不了就不回去了,道君恐怕也不能找到他在哪个道界里。
不多时,天地又重新亮了起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巍峨的宫宇,他们似乎正在一处宫殿内,上首还坐着两人,还未等他看清楚那两人是谁,便听一声剑鸣,有人笑道:“赤血录?来得好!”
纷洛真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雪休还未反应过来呢,纷洛真君就身消道陨了,他闭着眼睛道:“我找秋长生!”
一点冷锐抵在了他的颈项上,一位剑眉星目的青衣人挑眉道:“嗯?来找长生的?”
凌霄真君笑呵呵地说:“玉清道友,把剑放下吧。”
这小家伙手上还戴着小师叔的法宝呢——秋意泊做法宝喜欢做批量同款的,他之前还见到秋意泊手上也戴着一串。
张雪休:“……???”
玉清道友。
是他想的那个玉清吗?!
好家伙!那个池东家是安得什么心?他居然把他直接送进了青莲剑派?!
张雪休一时凝噎。
作者有话要说:
泊意秋:哎嘿,快乐吧?惊喜吧?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