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从医院回来,于韫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把房间遮得暗无天日。
身体在发热,烧得浑身肌肉又酸又疼,许是心理原因,东西一吃下去就吐,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利爪狠狠搅着,翻涌的胆汁逆流而上一路苦到嗓子眼。
真是,太糟糕了……
每天得过且过地度日,总以为不会更难过了,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处炼狱,罪恶在心底悄然抽芽、疯长,千般万般皆是折磨与煎熬,每一天都只会更糟糕。
电话铃声不断响起,大抵是打来关心慰问的,于韫安静地听着这偶尔传来的单调旋律,不接通也不挂断,直到来电越来越少,电池耗竭自动关机。
这期间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两天,也可能两三天……
沉重的思念恍然如梦,母亲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历历在目,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盘旋往复,可无论多温和的笑颜,最后都会在某一瞬扭曲成一张极力吸气、死不瞑目的脸。
明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最终却止于恐惧与狰狞……
于韫捂住自己的口鼻,自虐一般感受氧气耗尽、窒息至死的那种痛苦与绝望。每次当他这样做,心中的仇恨就像打破封印的恶魔,紧紧扼住他的喉咙,将他的理智完全吞噬。
求救电话是谢明辉掐断的,自己这么做不过是一命换一命,不是吗?
眼眶烧灼酸涩,动与不动仿佛都有流不尽的热泪。氧气耗竭前的最后一秒,身体的本能反应催使他爆发出一阵极为剧烈的咳嗽,那声音听起来格外骇人,像是整个胸腔一齐共鸣发出的,闷且重,一声声连续不断,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许是遗传自母亲,于韫自小就特别容易咳嗽,每次感冒过后这种情况都会加剧,药物只能控制症状,断不了根,如果平时不够注意,长此以往反复发作,总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哮喘。
这次的咳嗽就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空荡的房间只剩下他的闷咳,阵阵回响,吸气声短促尖锐,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就算死在这里,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就像当初母亲一样。
于韫喉咙一咽,尝到了一丝腥甜,他竭力压下一口气,酸涩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沈照……”
40.
沈照接到谢明辉出事的消息时还在省中心医院的VIP病房。
打电话的人说得糊里糊涂,沈照听得云里雾里,但一听说这事可能跟于韫有关,他就立马挂了电话换了病号服匆匆赶了回来。
一路上,沈照心急如焚,给于韫打了无数个电话,收到的却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语音提示。
他有太多疑问与担忧,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恨不得马上把人抓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出事的时候,于韫会和谢明辉在一起?
出租车还没在小区门口停稳,沈照就匆匆下了车,在后座上扔下几百块钱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坐上电梯,按下楼层按钮,沈照一眼不眨地盯着屏幕,大红数字机械性地跳动。
每一层上升得都极其缓慢。
度秒如年。
然而,一打开家门,沈照就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鞋柜上落了一层薄灰,茶几上还放着喝了一半馊了的燕麦片,整个屋子没有任何声响。
操,人该不会趁机跑了吧?
他径直走向卧室,一拧门把却发现房间从里面反锁了,沈照一时找不到钥匙,抬手把门敲得“砰砰”直响。
“于韫,你在里面吗?快开门!”
没有人回应。
“在的话说句话,我有事问你。”
依旧没有回应。
难不成真不在?
“躲着我是吧?再不开我踹门了啊。”
沈照开始有些迟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他一个回身,抬脚朝卧室门重重踢了过去。
“咚”的一声,空心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
一脚没开,沈照又发了很地往上踹了几脚,声音惊天动地,差点没把邻居引过来。
连踹了三四下,门框终于松动,门锁处扭曲变形,开了一条缝,沈照深吸一口气,朝着变形最厉害的部位猛地一踹。
“砰”的一声,门应声打开,撞到墙壁又飞速回弹。
“嘶——”沈照弯腰捂住左下腹,皱着眉倒抽一口凉气。
等他缓过这阵痛劲儿,眼前的一切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房间晦暗,没开灯,窗帘紧闭,只有刚踹开的门透进去一小片光,空气中弥漫着许久没有通风的潮味,闷闷的,闻着让人很不愉快。
于韫穿着睡衣,光着脚缩在床与矮柜形成的夹角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上全是干枯的死皮。明明不矮的身高,这会儿却全部隐在沈照的影子里,看起来极为瘦弱单薄,没有一点儿生气,连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沈照呆立了好几秒做不出任何反应,就好像大脑一下子被抽空,顿时方寸全无。
刚刚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有醒……
沈照跌跌撞撞走到床边,脚步发软,最后几乎是跪跌在地。
临空的手停了好几秒,他才小心翼翼地把于韫搂到自己怀里。
还好,是暖的。
沈照舒了口气,然而一颗心还没放下,于韫身上异常的温度就透过大衣传了过来。
太烫了,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烫。
沈照连忙将脸贴了过去,试了试于韫额头的温度。
“……怎么会这么烫?”沈照抚上于韫的脸颊,大拇指使劲揉了揉,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哥,你醒醒,我回来了,你醒醒……”
于韫似乎感觉到了,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紧接着眼皮掀开一条缝。
眼前的景象模糊不堪,背光中有个人似乎一直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好像非常担忧的样子。
于韫下意识地按住沈照的手,声音嘶哑而又虚弱:“……别慌。”
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无论沈照处于多害怕多焦虑的境地,一旦听到于韫对他说“别慌”,他就会立刻镇静下来。
那是一种起源于年少的信任。
在沈照心里,一直有一颗仰慕的种子,在少年时期悄然埋下,不被承认却肆意生长,驱使他以恨之名不断追随着于韫的背影。
我还没告诉你,我其实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哥,你千万不能有事。
沈照立马掏出手机拨了个120,将地点和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
等他打完电话,于韫似乎又昏睡了过去,眉头紧蹙,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表情看起来相当难受。
沈照突然觉得一阵苦涩,心疼更是无以复加,他紧紧箍住于韫的肩,脸贴着脸,生怕一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我不慌啊,明明每次难受的都是你啊。
“咳咳……咳……”
突然间,于韫猛地咳了起来,音调沉闷空洞,如瓦罐敲击后的嗡鸣,即使是沈照这样的外行人都能听出异常。
“哥,你怎么了?……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沈照拍了拍于韫的胸口给他顺气。
于韫连续咳了几十声,脸憋得通红,勉强止住之后摇了摇头,呓语一般吐出一个字:“……疼。”
“哪儿疼?”沈照连忙检查了一下于韫的身体,“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你再忍忍。”
“不……”于韫突然抓住沈照的衣领,像孩子寻求拥抱一样将脸埋进沈照怀里,带着哭腔说,“不去医院……老师不准我去……我没资格……不能去……”
胸前那一块很快就湿了,沈照知道于韫是烧糊涂了,也没仔细琢磨他说的胡话,拍着他的背哄道:“好好好,不去,你别哭,你哭了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