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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章 蛊惑

一念犯上 南风不醉 3273 2024-12-21 08:40:34

阴冷,昏暗,气味难闻。

锈迹和血污沾了满手,祁岁桉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锦帕,仔仔细细地擦净,然后又坐回到了那把椅子里。

檀木雕镂,扶手是一对振翅欲飞的鹤,精美华贵地与此地格格不入,也正如面前这位主审。陆潇年看着他将那帕子用完后丢在地上,月白锦帕很快被污血一点点吞没。

轻抿了口茶,祁岁桉漫不经心道,“我道是将军想开了,不曾想原是有人已经特意将谣言带给陆将军了。”

他这么多日都不开口,想必等的就是自己亲自来的这一天。

“看来这诏狱虽深,也并非铁桶一块。”祁岁桉放下茶杯,抬眸朝四周扫了一眼。

“陆将军是以为,你只对我开口就能让外面人认为我们关系匪浅,便坐实那个谣言了么?可我不明白,对方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肯这样配合?”

“没好处。”

“那我倒是真看不懂了,既然没好处,陆将军该不会就是又想看我难堪并以此取乐吧?”

陆潇年从来在他眼中就不是什么好人,学堂上与他争辩,他被皇子们奚落他又袖手旁观。

五年前,母妃猝逝也是因为答应陪祁盈同他吃饭耽误了时辰才没能及时回宫中见到母妃最后一面。

想起那年他跪在暴雨如注的夜里,他苦苦哀求求父皇重查母妃死因,但父皇视若无睹。却在当夜诏陆潇年进宫。

那晚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第二日他便接到了去西梁和谈的旨意。

西梁王原是那一带的土匪,为人暴虐,荒淫无度,称王之后指定要大盛派一名皇子带着十万两黄金才肯坐下来谈。

谈什么,明眼人都清楚,这分明是去送死。

若说这其中没有陆潇年的“功劳”,他不信。

回想那段不堪,祁岁桉捏紧茶杯的指节泛白,缓缓才松开,“那我们就不妨直接一点。”祁岁桉垂眸捋了捋自己的袖袍,再抬眸,眉眼间都是冷淡。“外面都在传,是你当年伪装成了凌云阁赏金刺客,护送我一路西行去西梁和谈,可有此事?”

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就直接问出口,陆潇年眼眸微抖了一下。

“不曾。”

一声轻笑,在诏狱内听得格外清晰,祁岁桉转头朝黑暗深处扫了一眼,“都听到了,人家说不曾。”

“真是荒谬啊,你我身为当事人不知,而天下人皆知。”说完他朝身后伸手,一本褐色封蓝边的册子就递到了他手上。

“其实谣言而已,不难破。陆将军凭此就想拉我下水,未免有些太小瞧人了。”

他接过册子,却没有打开。

“这是我方才拿到的兵籍,上面记录了祈元三十六年春,陆将军身为骁骑营总督带着一行十二精锐前往西南赣州秘密搜集军情一事,而那时的我则在去西梁和谈的路上,两条路相隔一座凉山和一条濮江,所以陆将军将我一路护送至西梁的谣言根本就是无根浮萍。”

陆潇年喉咙间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笑,“这可是军部密要。”

“皇上既然让我主审此案,便自会赋予我便宜行事之权。说来也得感谢你,若不是你犯下的罪行过于石破惊天,兵部尚书实在怕受到牵连,否则也不会如此痛快地就将这机密呈交于我。”

指尖抬起,他敲了敲扶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将你们肖大人请出来吧,远远听戏,哪有近着瞧有趣呢?”

闻言肖炳全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肖某是怕这疯子对殿下不利,暗中保护殿下而已。”

“还是肖大人想的周到。”祁岁桉脸上也露出笑。

肖炳全迈进诏狱,朝祁岁桉行礼后讪笑道,“殿下谬赞了。”起身时他看到祁岁桉的侧脸隐在明明灭灭的烛影里,睫毛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在随呼吸微微翕动,一时间有些出神。

“想必肖大人都听清楚了?那还要烦请为我作证,五年前护送我的并不是陆将军。至于他与逆党凌云阁是何关系,我必会彻查。”

听到逆党二字,肖炳全方才回了神。

“那是自然。”

“还有一事。”笑容倏地从祁岁桉脸上消失,“父皇既命我主审此案,那这诏狱就暂由我代管,肖大人同典刑司的弟兄们辛苦多日,就此可好好歇歇了。”

肖炳全一愣,“这恐怕……”

祁岁桉抬手打断,“我知道肖大人担心什么。”修长匀净的手指交替敲在兵册的硬封上,他声音愈是温和,肖炳全愈发觉头皮发麻。

“放心,陆潇年若死了,便是我这主审失职。全天下此刻最怕他的死的莫过于我了。且肖大人前几日因为陆良平已挨了板子,我已向陛下求情让你好好回去养伤。”

“……还是殿下思虑周全,殿下对下官的回护之心肖某感激不尽。”至此肖炳全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撤走。他换上谄媚笑脸,朝四周人高声喝到,“都还不赶紧谢九殿下。”

谢恩声四起,肖炳全拍拍手狱卒侍卫顷刻离开。

临走前,肖炳全朝祁岁桉望了一眼,恭身道,“那这兵册……”

“哦,瞧我,”祁岁桉恍然,眉眼间弯出如皎洁笑意,“倒是忘了,这东西刚拿到手来不及给父皇送去,我又在此审案走不开,还要劳烦肖大人帮我转呈于陛下。”

“乐意效劳。”肖炳全双手接过那册子,低头间再次闻到那阵沁人心脾的淡香。

他将册子塞进袖口,躬身退下。

待肖炳全离开后,牢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祁岁桉对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去诏狱外面守着,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一点点在耳边消失,侍卫也带走了大片的火把。

“殿下究竟……还想得到什么。”

此刻空旷的诏狱里终于只剩了他二人,陆潇年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眼前这位天潢贵胄。

真漂亮啊。当年他就用这幅漂亮皮囊独自走进西梁王的军帐,一夜未出,第二日便换来了大盛十年喘息。用的是什么,所有人都目露暧昧心照不宣。

包括自己。

“所以九殿下如此纡尊降贵,究竟为了什么?”

祁岁桉眉峰微动,收紧握着茶杯的手指。

忽然连桌上那一点烛火也被吹灭了,四周陷入了更深黑暗。

适应了片刻,陆潇年听到了茶水倒入茶碗的声音甚至清晰地听见祁岁桉喝水时喉结滚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祁岁桉离开了那把椅子,朝自己越来越近,近到陆潇年闻到了他身上那种沉木的香气,近到他听见了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陆将军,好好活着。”

四个字低低钻进陆潇年耳中,令他恍惚了一瞬。他想起自己五年前救下他时,他混身湿透,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猫。隔着那层面具,他看见他眼神里的绝望。

他记得他也说了这句话,“殿下,好好活着。”

可世事难料,他怎能知道自己一路精心护着却是最终亲手将他送入了敌人军帐。陆潇年布满血丝的眼底愈发猩红,“你们祁家人,应该巴不得我死才是。”

祁岁桉暗暗看他一眼,“也不全是。”他最后停在距离他只有寸余的地方,“陆潇年,真的不是你么?”

离得过于近,祁岁桉的呼吸就喷在他的侧颊上,陆潇年不自觉偏头躲开。

祁岁桉得寸进尺地用嘴唇贴上陆潇年的耳朵,“可为何你的耳朵,我一靠近也会变红呢?”

兵籍是铁证,祁岁桉本已确定。可在他靠近时,他却发现了陆潇年红透的耳根。

他想起很多个夜里,他想趁那人熟睡摘下面具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张脸,可每次一靠近就会被他发现,手腕被狠狠捉住,而面具遮不住的那双耳朵通红一片。

虽然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巧合,但有个东西还是在心底作祟。“我也不希望是你,但奈何我这么多年找不到他。”

祁岁桉的唇擦过他的耳廓,勾起一簇簇火苗,在燎原。

那声音清晰而蛊惑,炙烤着陆潇年的神经。

所以他清走所有典刑司的人,竟是为了证实这个?

但他此刻不可能承认。一旦承认才会是灭顶之灾。

“不如我们也来做个交易。倘若你能帮我找到他,我让你最后的日子痛快一点,可好?”

黑暗中那眸光犀利逼人,与那蛊惑人心的声音极不相称。他颓力地向后仰,尽可能躲开那道呼吸。

他无法确定祁岁桉对当年那个凌云阁的真实目的,否认是最安全的做法。

“殿下也说了,你我并不相熟,还请殿下自重。”

热意倏然消失,唯余淡淡木香盈在鼻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他这才觉出那些爬满他身体的伤口此刻在叫嚣、撕裂,混身被火燎一样地痛。

祁岁桉转身离开了,陆潇年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截如玉的后颈上。

他的声音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没有半点温度——

“既不相熟我便放心了。私仇国恨,我们慢慢算。”

出了诏狱,天已然全黑。祁岁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反复数次,胸口那种闷窒感才褪去了一些。

他抬手,一个身形削拔的侍卫立刻走上前,跪下。

“殿下。”

祁岁桉没有转头,而是仰头望着天上即将被乌云遮住的那片氤氲月色,低声道,“尽快派人去查清安邑地牢里那个叫凌霄的,还有凌云阁那些被抓的刺客,他们究竟身上都有什么印记。”

“殿下不是方才已经确认不是陆潇年了?”

“本来也并不指望他会是,兵籍记录不会有错。”

“那属下不明白,六殿下明知此谣言轻易就能被殿下化解,为何还要到处散播?”

“因为他了解我,亦也了解皇上。”

陆家的兵权一直是璟仁帝的一块心病,无论哪个皇子与陆家关系过近都必会遭到猜忌。

祁礼就是借此谣言,料到他会为了解除皇帝猜忌而主动跳入这陷阱。

现在还牵扯到颇为敏感的凌云阁,他必须在皇上面前自证清白。

可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祁礼的真正目的是最终要将他一起绑上陆家这趟万劫不复的马车,将他们齐齐推下万丈悬崖。

“所以殿下是想尽快找到那个真的凌云阁刺客?”

祁岁桉点头。

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人若早就死了便罢,若还活着就是祁岁桉最大的把柄。毕竟的确有这样一人曾有悖常理地保护了他一路,早就超出一个凌云阁赏金刺客的职责。

说实话,他也搞不清楚那个叫流萤的凌云阁刺客是目的。一开始他还以为也是祁礼雇来杀他的。

但不仅不是,还保护他。

此谣言之阴毒,不仅在于将他与通敌叛国的陆家绑在一起,更是要将他与逆党凌云阁绑在一起。

稍有不慎,祁岁桉都万劫不复。所以只有先一步找到那人,才能破此死局。

“那陆潇年会帮殿下吗?”祁岁桉闻言转头看了眼伪装成侍卫的杨静山。

“不知道。”

但总要试一试。

【作者有话说】

来咯。

免得各位看官等,以后本店就周日、周一晚上9点半双更吧(●ˇ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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