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岁桉的目光死死盯着祁珉的脸,大殿上明明十分安静,但他耳边全是四面八方涌来的嘈杂声音。
“睡过了吧?”
“肯定是的。”
“正常人的声音怎么能这样?”
“是不是还有伤?”
“感觉走路也怪怪的”
……
人们的复杂眼神变成了如有实质的声音,他感觉灵魂有些出离,仿佛分裂出两个自己。一个清楚地知道,其实一句“风寒未愈”就能应对,与祁礼比起来,祁珉这种无脑低劣的小伎俩根本不够看。
可是另一个死死地向下拖拽着自己,企图将他拖入深渊。
因为这次不是谣言,是真的。
假的他不怕,他是干净的。可现在不一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身体被劈成两半,那些声音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将另一个企图争辩的自己啃噬殆尽,最后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声音——
是的,你们说的都是对的。
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祁岁桉,祁珉得逞般用扇子挡了下嘴,做作地低头凑近笑道,“九弟这是作甚,难不成……”
“难不成九殿下风寒未愈,七殿下是还想再染一次么?”一道很平静的声音从祁珉身后传来,吓了他一跳。
转头看到陆潇年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后退了一大步,用扇子夸张地扇着空气。“晦气。”他七岁的时候染过风寒,差点没命。
祁珉声音不高,但还是被祁岁桉听到了。
这一声晦气触发了祁岁桉,将他从方才被淹没的声音里拽了出来。他缓缓掀眸冷道,“六皇兄也这曾这样说过,且那日陆将军也在场。”
还想说什么的祁珉立刻闭了嘴,瞪他一眼然后离开了。
祁礼现在是什么下场无人不知,再看陆潇年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于是那些复杂的眼神纷纷收敛了回去,大殿上恢复了诡异的安静。
“吉时到,皇上、皇太后驾到!”高亢嘹亮的嗓音突然缭绕在大殿上,所有人跪迎圣驾。
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中,夹杂着耳边低沉而蛊惑的声音:“惯会狐假虎威。”
起身时,祁岁桉狠狠瞪了陆潇年一眼。忍过今晚,只肖忍过今晚。他朝对面严敏方向扫了一眼,他今晚必须找机会进去绛雪轩,祁岁桉暗暗捏了捏拳。
宴席开始,千般心思,各怀鬼胎。但宫宴本身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丝竹交错,乐舞暄阗,一派安康盛世之相。
各地使臣依次进献贺礼,太后慈容满面一一分赏,金泉和福安贵口中念的祷贺祝词之声此起彼伏。
越是隆重的宫宴越是繁冗漫长,有经验的大臣们都早早吃饱,或者偷偷在袖中塞些点心,趁中间的空档垫一垫。
终于挨到乌金西沉,才有宫人端着佳肴美馔鱼贯而入,陆潇年同张阑等重臣同席,目光时不时落在对面频频举杯的祁岁桉身上。此刻的他身着皇子华服,眉心微蹙,长睫微垂一副极善忍耐的样子。
他好似一直都挺擅长忍耐的,从小到大。
但这么说又有点不对。
对他的厌烦,倒是从一开始就没忍过。
陆潇年捏着酒杯,觑着面前这场欢宴,置身世外。
绷了一整日,都有些疲乏,酒过三巡气氛逐渐松弛起来。三皇子祁禛袖子里藏着酒,开宴前就已经有了酩酊醉意,不过他素来如此,无人同他计较。
祁珉诗性兴大发,以贺礼和太后寿辰为题端着酒壶挨桌斗诗,很快也喝的云山雾绕。
严敏一个人喝着闷酒,毕竟在官场摸爬多年,耐性极好,只是眼神时不时扫向陆潇年和祁岁桉。
宫宴的菜色素来是那几样,都是祁岁桉不爱吃的。他接过宫人斟满的酒往大殿外看了眼天色,约莫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宫宴就要结束了。再往高处看去,太后已现疲态。
严敏蓄势待发,而陆潇年纹风不动。
他朝对面看,一身朱红朝服的陆潇年百无聊赖地手中把玩着酒樽,侧耳仿佛在听宰相张阑说着什么,可眼神又很遥远,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在听。
祁岁桉双眉越蹙越紧,恨不得现在就去掀了陆潇年的酒桌。
正想着那飘忽迷离的眼神突然就撞了过来,就算隔着婀娜舞动的轻纱,祁岁桉将陆潇年的漫不经心和故意耍弄也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他进绛雪轩,那些话不过是逼他低头就范的哄骗手段罢了!
隐在袖中的拳攥紧,又松开,露出已经快要被捏碎的瓷白药瓶。
恰这时,祁珉跌跌撞撞拎着酒壶朝他这边过来了。
顺着祁岁桉的视线,祁珉回头。“看什么呢,九弟?”
而陆潇年早已移开目光低头与张阑谈笑,说没几句就起身离席了。大臣席间去如厕方便也是惯有的事,无人在意。
装没听到祁岁桉按下心头怒火仰头灌下一杯闷酒,起身朝皇帝行礼,也朝外走。
祁珉追在他身后,“唉,九弟,怎么走了,还要同你赛诗给太后助兴呢……”
出了宫殿冷风一吹,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的祁岁桉胃猛地一缩,但顾不得那许多,四处望也没看到陆潇年的身影。他往往给外臣们临时休憩的永仁殿走,身后有忽深忽浅的脚步声追来,以为是缠着他赛诗的祁珉,祁岁桉不由加快了脚步。
可身后那步子也紧追不舍。
不想再跟祁珉废话,祁岁桉专挑着无人的路走,他七钻八绕甩掉了跟出来的宫女太监,可却怎么也甩不掉那喝醉了的祁珉。
大概是因为雨停了,月被蒙在云后,后宫的湖面上雾蒙蒙的,只映着几盏遥远的宫灯。
钻过几枝柳条,又跨过几丛矮草,甩开了身后的吵闹他才微微出了口气。
可再抬头已然有些分辨不出自己走到了何处。没有月光透进林子,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
抬眼往湖对岸看去,是层层叠叠的黑,看不到宫墙。
这是他最讨厌的地方,落水、被吓、监刑都在这片林子里。
祁岁桉停下脚步,按了按额角。酒意一点点缠上了头,头脑像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心跳在加速,但思绪却逐渐变得缓慢,喉咙里甚至有了潮湿闷滞的味道。
突然,地上一道黑影闪过,那烦人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祁岁桉的忍耐到了头:
“你还有完没完……”
祁岁桉转身但没看到人,定睛往林子看,才看到了隐在树荫下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树枝挡住他大半个头,远远看像个无头恶鬼。
“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你老婆要跑了,嘻嘻
陆:超级不嘻嘻
国庆快乐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