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球后很久, 直到站在水柱下,像被浇灌的草皮一样被花洒冲得睁不开眼时,卡尔的心脏依然在不正常地跳动着。
热气蒸腾, 水雾弥漫。
成人队没人像青少年那么不长眼地在浴室中骚/扰别人,或笑或抱怨的三两句人声像空旷视频中的白噪音, 卡尔仰起头, 脸庞依然滚烫,水流从他年轻的眉眼、挺翘的鼻梁、柔/软/鲜/红的嘴唇和无暇的身体上哗哗滑落。
他干涸到近乎想张嘴喝这些洗澡水,因为无论它们如何浇上他的肌肤, 都好像犹嫌不足。
有人总是开颜/色玩笑说很多球场更衣室的水要么太冷,要么太烫,其实不是技术上马虎, 而是贴心地希望帮助球员们在赛后快点“冷却”下来, 卡尔脑子里忽然想起从前不爱听的这些话来。
他忽然觉得那些人虽然猥/琐又讨厌, 但好歹是坦荡的, 他们敢说是因为不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任何羞/耻之处。
而他看起来老老实实地站在这儿,心里想的事却糟透了。
任何一个球员都不该满脑子想着自己高/大/强/壮的队长,想着拥/抱他、抚/摸他、亲/吻他。想着被/拥/抱,被/抚/摸, 被/亲/吻。
卡尔感觉自己简直可以被直接抓到十几公里外的科隆大教堂, 在那儿被判处死|刑。
每次和巴拉克接触都是这样,有多幸福就有多痛苦,他们从没这样拥/抱过——在那个瞬间, 卡尔无措抬起头的瞬间, 巴拉克正好低头,他们因运动而变得滚/烫的呼/吸/绕/在一起,他仿佛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又仿佛没看清,因为实在是太近了……
随时可以亲/吻的距离。
尽管只有那么一秒钟。
对方很自然地拦在他后背上的手,也让卡尔觉得自己不比一个没装鱼线的小木偶更结实。只要巴拉克想要,他根本就不会动,也不会跑,他只会在他宽大滚烫的掌心里,用各种形状散掉。
这让他不得不又一次像躲避病毒一般躲开了巴拉克,转头去用力拥抱施魏因施泰格,在另一个人的手臂中隔离自己与失控的空气。
和巴拉克接总像小美人鱼走路,走得越多,幸福越强烈,耻和忍也越强烈。他的痛苦如此多,甚至都快超过思/春/期的范畴,到达生理性的病痛了,卡尔觉得自己像得了重感冒或脑震荡似的,洗个澡都像大病初愈,安静地在座位上坐下时,甚至有点没力气扣上自己的腕表。
看着它,他也有种无法描述和表达的委屈与迷茫。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真的可以靠近吗?
应该是不可以的。
可既然不可以,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块手表呢?
可即使有了这样一块手表,就可以靠近吗?
好像还是不可以。
他无处求助,又一次只能自己消化,自己研磨,自己忍耐。
“我有点不舒服。”他和大家乖乖地说:“我想回去睡觉。”
“好像额头是有点烫。”拉姆检查着他的脑袋轻声说,没人注意到巴拉克已去喊了队医。队里小小地折腾了一通,不过结果自然是卡尔并无大碍,最多是累了,于是他获得了社交豁免权,可以安安静静地躲进屋子里。
卡尔过早地卷入被子中,显然仍旧毫无睡意。他感觉自己简直要疯掉了,真的要疯掉了,他要现在去大教堂吗?趁着神父还没离开,跪进告解室中,哭着诉说自己的罪孽。但神父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很多小男孩都是这样跪在圣殿下,然而换来的却可能是一根**。
在全是男性的世界中,大部分事都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谅解和帮助,只会被批评和伤害,或得到一根堵住嘴的**。
女性才能真正平淡地理解或接受许多事情,但卡尔也没有女性可求助。
小女孩们被套上小裙子和蝴蝶结,睁着天真的大眼睛,不被鼓励剧烈运动和生长肌肉。母亲是失落的神明,母亲是被剥夺了权柄的,母亲是无力的,她们神经过敏、纤细、脆弱,还不如小女孩健康——她们只是被管着不让玩泥巴和摔跤,但妈妈们是真的看了这种场面就想尖叫昏厥。
卡尔从小到大成长的环境都太“体面”了,体面的世界里没有生机勃勃的强壮女人,因为女人在体面中属于面那个部分,主要负责做端庄的花瓶。
哪怕是在俱乐部里,在同样踢足球的女队成员中——就连她们都会发愁大腿的维度好不好看。他唯一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是学校里曾聘用过的一个清洁工,对方又高又壮,胸膛饱满,头发粗得像铜丝,手臂和大腿宛如不可撼动的巨柱,轻而易举地把卡尔举起来挪过六七层楼梯,叫他不要妨碍她拖地板。
回家的路上卡尔恍惚了好久,他以为自己被吓到了,回去小声告诉妈妈这件事。
他试图依偎进母亲的怀抱,但埃里卡瘦弱,手指冰凉,而且不能允许已经七八岁的儿子没形象地往自己的怀里钻,于是把他推开去,只生气地检查他的衣服,发现褶皱后为清洁工的手劲抱怨:
“哦,这粗鲁的女人!”
卡尔莫名不开心,他明知道这确实会被妈妈定义成粗鲁,却又不希望妈妈把这定义成粗鲁。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讨厌那个女人,反而满脑子都想着她。到了晚上,被父母轮流亲吻告晚安后,卡尔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了自己短短圆圆的肚子侧面焐热,忽然意识到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把脸贴到她的臂弯里去,像个小婴儿那样。
爸爸妈妈的胳膊加起来都没那个女人粗,他们根本不可能把已经长好高的卡尔一把子举那么高。
可她没过多久就被开除了,理由是太过粗鲁。卡尔不懂有没有家长投诉,是不是他的家长投诉了,他只知道自己从那一刻起再也无法喜欢学校那精美华丽的大理石拱门,他甚至讨厌上了穿着束腰来套进优雅连衣裙来接他放学的妈妈。
卡尔不觉得这是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原因,但这确实是他没有很多女性好友的原因——都不是恋爱和*,而是能聊两句真心话的女性好友,他都没有哪怕一个。
他害怕所有原本看起来阳光健康的女同学,忽然在某一刻就露出埃里卡的忧愁和脆弱。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没有办法逃跑,只能被迫拿出应对母亲同样的温柔来安抚对方,这很容易被当成善意、美好的品格和纯洁的情感。
她们觉得卡尔那样好,更加愿意与他坦露自己的细腻、脆弱和悲伤,完全没想过对面这个男生只是在备受煎熬地死装,并越来越装不下去,而后迟早有一天忽然被他冷冷拒绝,更加崩溃,最后认清卡尔根本不是个可靠好友的现实,情感链接破碎,深刻地厌恶上他。
卡尔感觉在情感沟通这方面,他简直比养胃还养胃,他根本没法满足女性的情感需求,他也不想向她们索要柔情和安抚,他害怕坦露真实得到的不是理解,而是更尖锐可怕的创伤。
如果你不露出自己的肚皮,确实没人能揉揉它,但也没人能刺穿它。
卡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具体的比赛、具体的巴拉克和具体的苦恼中掉进了乱七八糟的回忆旋涡。童年清晰或不清晰、不知究竟发生在何时何地的事情乱飞,戳得他的脑子痛痛的,仿佛一大把尖锐的玻璃碎片在头脑中翻搅,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也许我是在思考自己的x取向吧,卡尔只能这么理解。
好歹他不是因为害怕女孩才去喜欢男人的,这是完完全全的两码子事,让卡尔感到好受了许多,在这儿头疼了半天,也不算是白疼,心情又有点好起来了。
他希望他的喜爱是纯粹的、肯定的。
这样如果有一天他去同对方诉说,好歹不是稀里糊涂地“搞错了”,人要学会对自己负责。
这念头让卡尔吓了一跳,接着心情又慌乱沉闷下来:他会同对方说吗?
他的另一个问题是,巴拉克真的看不出自己喜欢他吗?
他每日都偷看,每日都被抓包的。
也许对方对他那样冷淡,就是因为有点看出了他的“不正常”。
卡尔经常疑心巴拉克是故意不要与他做朋友,现在这样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就像今天的抱抱——本来也抱不上的,巴拉克象征性地抛了他一下感谢助攻,就把他又丢下了,是卡尔自己为了保持平衡伸手,才不小心抱上的。
他不推开对方,对方也该推开他了。
每当巴拉克察觉出卡尔在以过分的热情去讨好他,好像都会立刻把他推开,像无视果盘,无视关心,从不在活动室和卡尔玩,这让卡尔非常刺痛。
他是多么成熟和游刃有余啊!卡尔想。他只是再随意不过的分蛋糕、再随意不过地开了一场发布会、再随意不过地参加了拉姆的生日会、再随意不过地比赛,我就快在这里面自己过完一辈子了。
卡尔觉得对方若有似无靠近他的片刻,就只是成熟男人的从容罢了。
只有这块表是个无法解释的意外,约莫是看他可怜。约莫是更糟糕的情况,真的是有别人送的,而卡尔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一厢情愿地当成是巴拉克,并为此开心了五个月。
他都快把被子给咬坏了,比起迷乱和痛苦,这一会儿幼稚劲上来,更多是小孩子脾气的抓狂,气得恨不得不管不顾撞穿十几面墙,撞到巴拉克的面前去,大声质问他手表是不是你给我的?你到底什么意思呀?
原本他应该就这么自己折磨自己一晚,直到精神衰弱的,可门铃响了。
队医又来了,卡尔以为是拉姆拜托的,也没多问,被继续量了一次体温,果然已不高,看着卡尔精神也行的样子,他放心地走了。
队医走后没多久,拉姆也跑来了,卡尔想着果然是他喊的队医,和他讲了自己又量了体温没事了,对方果然也很高兴,给他切了点水果吃。
拉姆还没走,卡恩又来了。
他都来看自己,哎,卡尔有点后悔装病了,红着脸说没事,体温一切正常,可能单纯累了。
卡恩粗声粗气地说你们这代小年轻就是矫情,把一大捧感觉像是把自动贩卖机从头到尾按了一通后得到的零食哗啦啦|撒了他一床铺后扬长而去。
卡尔和拉姆呆呆地大眼瞪大眼几秒后,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就是爱啊,卡尔。”拉姆用舞台剧旁白一样的语气说:“收下来自奥利弗·卡恩先生的好意吧。”
卡尔笑得更厉害了,拉姆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拆了一袋糖,把咸味的替他收拢到旁边,甜的放床头柜上。
卡尔自然也要分他吃,但担心他不喜欢,拉姆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超级爱吃甜,小时候换牙好多蛀牙,后来就不敢吃了。”
他现在好像还在正畸的最后一点疗程里,虽然不戴牙套,但还是很重视吃东西的问题。卡尔完全看不出拉姆会爱吃甜,惊讶地啊了一声,拉姆撑着笑话他:
“干嘛这么惊讶?把我当成什么老古董了吗。”
“完全看不出来……”
卡尔惊讶的不光是拉姆不吃,克制是正常的,他惊讶的是真的完全没感觉拉姆对甜品动心过。
拉姆从不会过度地停留视线,不会表达喜欢,放在他面前大家都吃的时候他也不一定会吃,吃了也就挖一口意思一下——哪怕是他自己过生日那会儿,他自己定的大蛋糕,也全然是为了客人准备的,也就卡尔做的那个小的,他为表达感谢吃了一块。
让谁来看都不会说拉姆爱吃甜的。
他把小熊软糖放旁边:“那我也不吃了。”
“忍耐食欲对我来说没那么困难,karli,不用这么体贴。”拉姆哈哈笑了起来:“我乐意看你吃,就像自己也吃到了一样。”
波多尔斯基今晚也说了和拉姆类似的话。
他和施魏因施泰格溜了出去,两个下午还在几万中注视下奋战的球星,两小时后就乔装打扮着光明正大在科隆玩了。
他们就顺着莱茵河畔逛,身后就是科隆大教堂,冬天时圣诞集|会也是在这里办的,有意思得很。等到这一片走完了,又可以从大桥上过去,到河对岸,反方向走一阵,迈上霍亨索伦桥,再回到教堂下。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游览路线,再方便不过了,拜仁下榻的酒店离科隆大教堂也不远,逛完就可以直接回去。
科隆虽然不小,但也不会像慕尼黑那么大,玩起来别有一番方便。
他们俩一起去吃烤肉,施魏因施泰格吃得超开心,波多尔斯基倒是因为这赛季屡发伤病,才二十岁就已经开始控制体重了,为了迎战世界杯非常小心,并不敢大吃大喝。
朋友看着自己吃总是不好意思的,施魏因施泰格很义气地一推盘子说算了,却被对方笑着卷起报纸敲脑壳:
“你就吃吧,谁吃的过你啊?就算我正常吃,到最后我也还是这么看着你的。”
施魏因施泰格得意地笑了起来,眼睛亮亮,故意托着下巴轻声说:
“哎呀,真是不得了啊,怎么忽然这么爱我啦?要做队友了就是不一样——”
“别恶心人,滚。”波多尔斯基笑骂着往他的脚尖踩了一把。
大餐一顿后他们又挑了个有露台的酒店上到天顶去吹风喝酒。夏天快到了,今日难得不是阴云缭绕,金色的夕阳里大教堂黑色的尖顶在蓝天白云中矗立,施魏因施泰格闲适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抱怨说没有雨天和雾天看起来那么阴森气派,被波多尔斯基又踢了一脚。
“你会喜欢慕尼黑的。”根本无关痛痒,施魏因施泰格也不生气,只笑着和他说:“慕尼黑的天气比这边好。到时候房子选我家附近,天天晚上在露台喝酒去,可不许住俱乐部附近的单身小公寓。”
“都差不多,慕尼黑也好不到哪里去。”波多尔斯基撇撇嘴:“科隆总比汉堡好。”
这是真的,汉堡这样的极北港口和冬日天气很是狗屎的北欧已无差别了,而且在一个仁面前说汉堡坏话是永远不会错的,施魏因施泰格果然大笑了起来,打趣道:
“你看,你已经像个自己仁了!”
“小点声,合同还没签呢,联赛也没结束。”
波多尔斯基既欢喜于他的欢喜,又有点淡淡的自尊心受挫的恼火:
“谁急着去了,要不是队里成绩实在不好,又缺钱,我才不走呢。”
“对不起,对不起。”施魏因施泰格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真诚地说:“我有点太高兴了,但我真是笨蛋,我不说了。”
波多尔斯基还是假装不理他。施魏因施泰格开始握住他的手,用气音假装尖叫:“卢卡斯,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原谅我!”
什么神金啊!
他们俩都绷不住笑了,一同哈哈哈地靠在各自的椅背上。
喝完酒一切都是那么快乐,他们迎着晚风走在街道上,古老的城市在亮起,年轻的朋友勾肩搭背,在跨河大桥上冲着海鸥招手和哈哈大笑。
波多尔斯基在这一刻甚至有点向往慕尼黑了,在那里他想必不用把脸遮得这么严实,在那里,傲慢的慕尼黑人固然并不把他当一回事,但也给予他自由,那样他就可以拉下口罩,冲施魏因施泰格灿烂微笑。
他们继续去城区穿行,在唱片店乱听乱扭,笑得东倒西歪后又去波多尔斯基最喜欢的运动商品店买了同款的护腕。施魏因施泰格站在滑雪板前走不动路,和老板开心讨论了二十分钟今年的滑雪节。
波多尔斯基暗暗记着,决定今年对方生日就送他这个,然后不耐烦地把他拖走。
施魏因施泰格一路看到每个唱片店都要走进去,问问有没有Sportfreunde Stiller的专辑,买到了再问问有没有他们5月中要比赛的门票,像是酒劲上来了偏要今晚就买到一张线下票似的——演唱会现在还做不到网络售票,大多还是打电话或写信给主办方来购票,每个大城市还会在专门的售票处分放一定数量的门票供人购买。
但这个乐队也就是靠着今年世界杯出的新歌《'54, '74, '90, 2006》才真的爆火了一把,演唱会的规模虽然不错,可运营不是很成熟,在科隆根本不至于设什么官方售票点,直接挂在哪个livehouse的运营处顺便卖了。
反正圈内人自然懂该去哪里。
“为什么忽然喜欢上这个乐队啊,莫名其妙。”波多尔斯基笑话他:“陪着你赶时髦了。”
施魏因施泰格也不恼他,还是高高兴兴地一路问,终于问了两三个老板都说同一个地点后,他们又开始凭借着波多尔斯基的印象找过去。
别说,他们的运气是相当好——这个票配合着里面的营业时间,每晚就卖两个小时,他们正好赶上了,排一会儿队就行。天晚了,风一起来就冷了,更糟糕的是施魏因施泰格乌鸦嘴,美美看夕阳时嫌天气不好,这一会儿真下小雨了。
一群人躲在窄窄的屋檐下,施魏因施泰格穿着短袖,已开始抱着胳膊鬼喊鬼叫地嫌冷,波多尔斯基嘴上嘲笑他不套外套,实际却忍着哆嗦站他上风口替他挡挡。
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待着也就算了,好歹人还是干着的,买完票他们打车走就是了。可谁知队伍转过弯,对方一打眼看到有个华夫饼店还没关门,不过也快了,店长已挂了结束营业的牌子,不过店里还有人在吃着躲雨,她也就不着急,微笑着把手放在围裙上,站着等待。
施魏因施泰格竟然又蹦跶起来要去买。
“我才不吃!你是多馋啊,烤肉还没吃够吗?”波多尔斯基绷不住了:“雨,雨!”
他差点大声喊出“schweini你回来”,可却疑心旁边人已在疑惑倾听他的声音、打量他的身高相貌似的,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施魏因施泰格抱着头跑过去了。
“没事没事,队要是到了你就买两张票,站着等我!别走开啊!!!”
对方虽然已淋成落汤鸡,但却开心得很,站在路那边冲他喊话,还比划“胜利到达”的得意大拇指。
这头排队的好多人都无聊到给他嘘一会儿和鼓掌喝彩,用来夸赞这哥们穿这么少在黑天雨地里跑得这么灵活。波多尔斯基后面的人甚至热心地替他喊话回答了:
“你放心!我替你看着他!!!”
大伙哄笑一片。
波多尔斯基:……
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感觉这混乱雨天里一切都仿佛古怪地散发着光彩和快乐,施魏因施泰格就是有这样的奇怪魔力。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对方钻进华夫饼店不久后里面的人也开始哈哈大笑,店长一开始还摇手拒绝着什么,大概是被他央求得不行,身体后仰着笑得停不下来,到底是转身找了半天,搜刮出了最后三个宝宝鸡蛋,勉强又替他做了两份。
玻璃门里,暖黄的灯光下,施魏因施泰格顶着一块店主给的粉红小毛巾,裸露的肩膀皮肤上全是水光,高高大大地趴在柜台上,超级滑稽但也超级可爱地认真和店长比划要放什么什么——草莓,蜂蜜,还是奶油?撒的是糖粉、果酱还是巧克力酱?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对方是在替别人买——如果是他自己吃,他才没有这样多的要求,肯定是任由店主安排,或奇思妙想地乱放一通。
不会是这样认真、细腻到眼睛都闪闪发亮的。
真是的……都说了我不爱吃了。
波多尔斯基买好两张票,把它们立刻放进了怀里收着,防止被雨水淋湿,继续站在屋檐下等,却感觉一点都不冷了,反而脸庞在不受控地发烫,心脏跳动。
他隔着马路,隔着穿行的车,隔着雨和风,隔着玻璃,看着施魏因施泰格站在那儿用心地接过袋子,又裹上好几层防守的牛皮纸,笑着和店里所有人告别,打开玻璃门,冒着车,冒着雨,冒着风,重新从那一头跑来,帽子都忘记戴上了,万幸雨水把他打得也没人认得出,他就这样湿漉漉,但也亮堂得不得了地回到了他旁边。
“天哪?已经好了吗?谢谢你,卢卡斯,我爱你!你太棒了,我一个人可怎么搞定这些啊。”
施魏因施泰格开心又感动地说,把他往屋檐下又塞了塞:
“打电话叫出租车吧?你别站外面,小心冷。”
“你自己湿成这样,还管我。”
“就是因为已经湿成这样了,所以无所谓了嘛。”
施魏因施泰格笑着展示肩膀和手臂上漂亮的肌肉:
“放心吧,足够胖的猪,足够把我们卢卡斯好好挡着。”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懊悔和愧疚:“对不起,谁知道天气说变就变,叫你陪我受冻。”
“屁大点事,没我你上哪找路去啊。”
波多尔斯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头掩盖自己的慌张,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他决定把施魏因施泰格送回拜仁的酒店,而后自己再回家。
但如果对方想去他家继续喝酒玩的话也不奇怪就是了。
虽说这食物是怪的,但管他呢,他就忍耐一下好了。
他挂了电话,他们上了车,他讲了目的地,正常地等待施魏因施泰格闹着说“我才买了吃的你都不让我去你家吃完再走?”,谁知道对方却安静得很,只顾着和司机道歉,说不好意思弄脏她洁净的座椅。
说着已随意抽了一张五十欧塞了过去。
司机笑着说没事,等会儿她会擦拭。她更在意的其实是施魏因施泰格一直紧紧抱着的袋子是什么,说真的,车上乘客这样总是会让人略感不安,不过等到她闻到了华夫饼的香味后,她就恍然大悟了,同时也放下心来,笑着问:
“华夫饼还热着吗?”
“哇,您可真厉害,这是怎么发现的?——我希望是,它一直烫我胳膊。”施魏因施泰格有点忧愁地问:“会不会被我压塌了,万一冷了,让酒店帮忙热一下,还会好吃吗?”
“那厨师的手艺可得很好才行,否则容易糊掉。”
波多尔斯基忽然开始意识到他好像搞错了,但他脑子还没转过来,前面和右边的两个人已在继续说话了:
“带给女朋友吃?”
“不,给家里弟弟的,今天晚上他有点不舒服,没和我出来。看到甜品,我想着万一他吃了会开心呢?就赶紧跑去买了。”
“哦!这可真贴心!是的,他吃了一定会开心的,我儿子都十八岁了,还是这样呢,不舒服了就想吃甜的。”
“那太棒了,我弟弟也十八岁。”
施魏因施泰格更高兴了,趴在控制副驾驶座的头枕上和司机搭话。
窗外的霓虹灯不断扫进来,照亮他看向前方的温柔眼睛。
拉姆走了没多久,卡尔的注意力也彻底不在爱情上了,爬起来好好地收拾包裹和房间,把一切整理整齐,等着明早起床就出发回慕尼黑。他正要洗漱,门却又响了。
说起来是他没出息,但每次面对薛定谔的来客,他都会心脏一提,幻想:会是巴拉克吗?
然而打开门又不是。
但他也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失望的复杂情绪,因为湿漉漉的施魏因施泰格过于具有冲击力,让他差点没蹦起来:
“巴斯蒂?你怎么啦!”
不是去外面玩吗,怎么变成落汤猪啦?
对方却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只顾着举起手里还发热的袋子,高兴地蹦着说:
“别管我别管我,先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你去哪里买的!天哪,谢谢你,巴斯蒂——”
卡尔被华夫饼香得脑子一晕,惊喜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好感动好感动地拥抱施魏因施泰格和他说自己没发热,不用担心他,并原地蹦了两下以证明自己的健康,差点撞到顶上的灯,吓得施魏因施泰格赶紧拦住他。
但看到卡尔这么开心的反应,他也甜蜜得不行。
“我是不是最好的?”
“你最好了——”卡尔超捧场。
“我就想,万一你爱吃呢?放的也是你做蛋糕会用的料。”他骄傲地说:“真好,我真英明!就知道应该冲过去买。”
“你为了我才淋湿了吗?哦……”
卡尔又是感激又是抱歉和怜惜,赶紧把他往自己的浴室推:
“快洗澡快洗澡,浴袍穿我的,我没用。”
“你先吃啊——”
“等你一起,好不好?”
“我怕冷掉了。”
“你洗快些,暖和暖和就好,不会的。”
虽说其实不该再吃东西了,但施魏因施泰格这样辛苦带回来,不吃是何等扫兴,卡尔发誓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像吃到了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他决定去楼下要两个小盘子和叉勺来好了。虽说打电话也可以,但还是直接去快一些。
施魏因施泰格把自己冲热乎就了事了,反正踢完球才洗干净的。然而他换了衣服擦着头发出来,却发现卡尔莫名不见了,听到敲门声,刚笑着拉开门,就愣住了。
门外人也愣。
长袖长裤,穿得非常紧实,纽扣都扣到了脖子最上面一颗的巴拉克,和随便套着浴袍、也就挡住了**的施魏因施泰格,站在门里门外,就这样忽然沉默地看着彼此。
房屋主人卡尔还在那儿无知无觉地挑餐具呢。
“我要那个白底红边的。”
波多尔斯基还在车里,他终于快到家了。
窗外雨点密密滑落,他安静地看着它们,手指隔着衣服放在自己空荡荡的肚子上。
票全被拿走了,它们贴着皮肤时,感觉边缘怪碍事的,没了,却又有种奇怪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