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闻隽只在赵旻院子里留了一夜,翌日一早便走了。
倒不是怕宋千兆发现,而是忙着去办赵芸交代的事情,忙活他同赵芸的生意。他心中十分清楚,就算往后情况有所变化,他在天津的商场上开始有了一席之地,人家也是看在潘子欣的面子上,而潘子欣,则是看在赵旻的面子上,不是凭借他自己。
最重要的是,赵旻同宋千兆这对积怨已久的舅甥持续斗法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眼下的平静只是大风浪的预兆,指不定什么时候,二人就撕破脸皮,掀起一场滔天巨浪来。
应闻隽斡旋在这舅甥之间已久,自知势单力薄,一旦爆发,他定是首当其冲当炮灰的那一个。他不会把手中的筹码尽数压在赵旻身上,指望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怜惜,他要在风浪到来前,给自己造出条圣经里的诺亚方舟。
赵旻在床上怨念了大半天,他给应闻隽准备的参加宴会的铁灰西装已经在昨夜叫自己亲手撕开,扣子蹦了一地,没办法穿出门见人。眼下只能叫应闻隽穿走自己的衣裳。
他看着应闻隽,幽幽问了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陪我。”
应闻隽敷衍道:“我这两天肯定很忙,等忙完了就过来,你别去宋家找我,有事儿就叫张妈去同我讲。”
转念一想,昨夜已在张妈面前丢完了人,是万不好意思再见,现在起个大早逃跑,也是怕张妈来请吃早餐,又叮嘱道:“算了,别麻烦张妈了,你不嫌害臊,我还嫌丢人呢,叫你那黑心管家继续当传话筒吧。”
不过与其说是早起,倒不如说是二人昨夜就没怎么睡,否则应闻隽铁定起不来。他下面到现在还疼着,后面是胀,似还有东西在里头塞着,前面却是实打实的疼,昨夜玩的太过火,压根没注意到赵旻长出的那点毛茬把他下面给蹭破皮了,现在穿了衣服,每走一步都堪称酷刑。
赵旻一愣,追问道:“你就不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儿吗?”
应闻隽假装听不懂,看了眼光秃秃的手腕,又去翻赵旻的抽屉,最后找出块腕表给自己带上,他今天得见些重要的人。
赵旻叫住他:“等等。”
应闻隽转身,看见赵旻赤裸着身体从床上下来,大清早火气未消,直挺挺地给人看。
他还以为赵旻要来耍流氓,谁知赵旻只是走到他面前,漫不经心道:“做事不需畏手畏脚,顾忌着什么潘子欣宋千兆的,你有几斤几两,我不清楚,你自己还不清楚吗?我小姑还不清楚?去吧,把腰挺直了……”
赵旻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又替他整理腕表,笑着说了句:“真是识货,这是我最贵的一块表了,从英国带回来的,光是排队,就等了一年半呢。”
应闻隽抬眼,五味杂陈地看了眼赵旻,犹豫之间似是有话要说,但看赵旻一脸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最终只是叹口气,转身走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应闻隽果然如赵旻所说,忙得脚不沾地,别说赵旻这处别院,就连宋家,他也是卡着晚上落锁的点回。
除原本要处理的琐碎外,有不少人带着合作找上门来。
他们都极有默契的避开宋家,而是找到赵芸手下的堂口商铺。最先来的,便是宋家的二位女婿,应闻隽想了想,找了个借口打发过去,没同他们见面,其他人倒是见了不少,替赵芸拿下几个大的订单来。
他的人生一下就开阔了许多,顺遂了许多。
开始也有人对他应闻隽察言观色了,甚至有的事情不需应闻隽吩咐,就有人抢着为他办好。
从前求路无门,如今事事畅通。
期间潘子欣的秘书也来了一趟,同他交接了些香港茶铺的事情,只说店面还在装修,叫应闻隽若下月能腾出时间,可以亲自去一趟。
宋千兆那边风平浪静,对应闻隽态度如常,言语间连半点试探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他看着应闻隽的眼神,有些变了。
许是因身体上的不同,在初到天津时,宋千兆对他的兴趣十分浓厚,不管床上床下,疼人的派头十足。只是最初那两年应闻隽在为冯义伤心愤恨,整日冷若冰霜,心如死灰,连带着在床上也逆来顺受,没滋没味的。
没过多久,宋千兆就腻了。
他现在再看他,似回到了新婚时,充满挑逗与探究,又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好奇。
应闻隽私下问过管家,最近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管家如实摇了摇头,似是知道应闻隽在担心什么,沉声道:“老爷或许已知道了,但不敢得罪潘七爷,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吃下这哑巴亏。不过我却觉得,就算天津人人都知道老爷被带了绿帽子,只要潘七爷一天不倒,就没人会来他眼前点破这个事情。您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叫老爷同您和离。”
应闻隽静了片刻,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片刻过后,应闻隽平静地摇了摇头:“当初他以为我跟了杨家的公子,都巴不得将我送到人家床上去,若是听见了风吹草动,以为我攀上了潘子欣这棵大树,就更不会放过我了。”
管家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又过几天,赵旻脾气耐心耗尽,一通电话直接打到宋家,偏要挑着饭点,叫管家去喊应闻隽。
应闻隽瞥了眼宋千兆,见他脸上并没有怀疑神色,才故作淡定地起身前去接电话。
那夜过后,赵旻在应闻隽面前算是半点脸皮都不要,在电话里告诉应闻隽,说他下面毛又长出来了,叫应闻隽来给他剃干净。
那沉甸甸的话筒犹如烙铁般被应闻隽握在手里,贴在耳边,叫他恨不得立刻丢出去,只咬牙切齿地说了句:“就这么点事,你还专门挑这时候打电话,你是生怕你舅怀疑不到你头上是吧。”
赵旻轻笑一声,反问道:“我怕他知道?”
继而又不怀好意道:“应闻隽,我怎么觉得,是你格外怕我舅知道啊?怎么了,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说,你在偷偷摸摸盘算着什么事情,你不怕我舅知道,但怕他鱼死网破,把你也拖下水?”
应闻隽顿了顿,说道:“对,我的计划就是把你们两个都一脚踹开,自己远走高飞。”
“这话要搁以前,我就信了,现在眼见着你要飞黄腾达了,我不信你舍得走。”赵旻像将应闻隽看透了似的,又补了句:“反正我要见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不来,我就去找你,我不去宋家找你,我知道你现在翅膀硬了,不吃这套,那我去我小姑的堂口蹲你,我见着个人,就要抓来问问应闻隽去哪儿了,我不亲自找你,我叫别人替我找你,看你拉不拉得下来脸。”
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应闻隽就被他气得挂了电话,当晚在宋家落锁之后,就让管家为他开门,悄悄溜了出去。
刚一进门,就被赵旻摁住,伸手往他身上摸。
应闻隽只来得及骂了句“混蛋”,下面就被赵旻扒光含住了。
后来赵旻告诉应闻隽,潘子欣同杨家关系确实不错。但他与潘子欣,却不是因着杨家认识的,当初在国民大饭店吃饭时,他对宋千兆百般暗示真正同潘子欣交好的是杨家不是他赵旻,也只是为了让他掉以轻心而已。
“我叫他一句大爷,是因为他真是我大爷。”赵旻酒足饭饱,揽着应闻隽躺在床上,解释道,“之前有段时间不太平,我姥爷庇护过他一段时间,他欠我姥爷救命之恩,本来是要同我妈结拜成结义兄妹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跟赵岩结拜成结义兄弟了。但这事儿我舅不知道,现在想想,我姥爷从头到尾都有些提防我舅,大部分家产留给我妈不说,连这样一层关系都瞒着他。我喊他一句大爷,你说有没有错?”
如今赵旻再提起那个爹,已经不肯再称呼他为父亲了。称呼宋千兆,却依旧是“舅舅”,只是讽刺意味十足。对赵岩是怨,对宋千兆是实打实的恨。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赵旻讥讽地笑了笑,“我妈傻呗,痴心错付了呗,想让我大爷往后念着些旧情,提携赵岩,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跟着我妈回天津,本该改口喊他一声舅的,但却叫习惯,改不了口了。说起来,潘大爷也看不上赵岩,听我小姑说,从前他们没离婚时,大爷看见赵岩就冷冷淡淡的,赵岩给他敬酒,他才喝,从来不会主动跟他碰杯,至于结义兄弟,只是个名头罢了,还是要跟我妈亲近些。”
应闻隽想起潘子欣在他面前亲口说的,知道赵芸赵五小姐的本事,却不是从赵旻这张哄死人不偿命的嘴里听的,想必同他提起赵芸的,就是赵旻的母亲宋千芊了。
“从前同你说过,赵岩是一分钱都没给过我的。我刚到国外那段时间,我小姑生意上遇到些麻烦事儿,我在国外的花销,都是大爷给的。后来我做生意,当倒爷,炒股票,也都是大爷手把手教的,他从来不问我要做什么,就是交代了我一句,得记得我赵家的家训,不是为别人,是为我妈。”他又嘀咕了句,“那几个字就跟紧箍咒似的,可我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做到。”
——君子端方守节,风过不折。
这便是赵家的家训了。
“在国外住了几年,我都快把赵家的族徽长什么样给忘干净了,回到天津以后再看见,还是从你随身的帕子上呢。”赵旻喃喃自语。
应闻隽也想起来了,他同赵旻之间起了乌龙,以为自己坏了孽种,慌慌张张来找赵旻寻仇,被赵旻算计着在和平路的房子住了三天。
他以为赵旻要把他往杨贺的床上送,冲他发了脾气摔了东西,擦脸的时候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后来那帕子就找不着了。
再后来的事,应闻隽就不愿再想了,往深里一想帕子的下落,便是那夜晃动的屏风,屏风上似活过来的锦鲤……
赵旻忽然一瞥应闻隽,问了句:“应闻隽,你说缘分这事儿,是不是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