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高门深户 孟还 3834 2024-12-30 10:28:48

翌日一早,管家早早起了,想起昨日赵旻的交代,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去应闻隽那处探探口风,昨日看二人神色,从宋家走后还说不定要如何大闹一场。

管家暗地里跟着赵旻多年,虽在他留学那段时间不多见面,可对这位少爷的行事作风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若对这位应先生无情无义,应付了事也就罢了,可偏偏……

管家叹口气,记着宋千芊对他的恩情,也想要赵旻好,他这样想着,敲了敲应闻隽的房门,却无人响应。

管家一怔,又敲了敲,不放心地趴在门上听。

管家面色越来越白,直至打开应闻隽房门,看见里头空无一人,一头冷汗唰一下流遍全身。想起赵旻说的话,又慌忙朝六姨太房里去了,路上还险些摔一跤,他再顾不得礼数,在踹开应闻隽的房门后又踹开六姨太的房门。

里头一声尖叫,好在六姨太起得早,早穿好了衣服。

管家往里一看,方才是面色发白,现在已经是发灰了。

六姨太问道:“怎么了!”

管家厉声问道:“应先生呢?”

“我哥哥怎么了?”

二人驴唇不对马嘴,管家意识到什么,又拔腿往外跑,在路过宋千兆房门口时,一人踉踉跄跄,扶着门从里头出来。

管家缓缓停下脚步。

应闻隽面色平静,正拢着衣裳系扣子,管家只来得及潦草一瞥,胸口大片红痕,连带着腰上的指头印,就被遮住了。接着他目不斜视地从管家身边路过,扔下句:“去叫你家少爷来接我吧。”

应闻隽没看管家是什么反应,也不在乎,径直去到六姨太房里。

六姨太着急已久,见应闻隽终于出现,忙迎了上去。

应闻隽来不及解释一切,只快速叮嘱道:“赵旻一会儿要来带我走,你别拦着,你也拦不住他。我在他和平路的房子里,附近有个电厂在维修,每天晚上……”他回忆了一下昨夜争吵的大概时间,“十一点左右,会停电,你替我去找一个人,他会帮我。”

继而俯身,在六姨太耳边说下一个名字。

六姨太为难道:“……他?他会帮你吗。”

应闻隽想了想,又道:“我的钱全部放在床头的夹缝里,左数第二块转,你撬开后里头都是金条,一共四十三块,还有些票子,是我这些年,这段时间跟着赵芸做事攒下的钱。你把这些钱全部给他,他会帮忙的。”

其实他还有钱,上次回贵州将爹娘偷偷接到广州时,早已把一部分钱留在爹娘身边。

应闻隽还要在说什么,背后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老五,你到前厅来。”三姨太站在外头,眉梢吊得高高的,身后跟着几人,一副阵仗十足的模样,“我同大姐,都有话要问你。”

临了又扔下句:“你做了亏心事,就别怕人知道。”

三姨太走了,可她带来的人还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盯着应闻隽,各个肌肉虬结,往长廊上一站,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六姨太有些着急,应闻隽却安抚住她,小声道:“别轻举妄动,趁着她们此时冲我发难没人注意你,你快去我房里,按我说的做。你听我的,咱们肯定走得成……他若不帮这个忙,你就到广州等我。”

说罢,便冷冷朝那些人看了一眼,拔脚朝前厅走去。

前厅里站了不少人,除了宋千兆昨夜操劳一夜此时还在房中睡觉,宋家的人,竟是都来了,里到几位姨太太,外到已经嫁出去的小姐带着姑爷,就连人不人鬼不鬼的宋稷,都被下人抬着,歪在一侧的太师椅中,进气多,出气少。

仅几日的功夫,似乎人人都知道宋家大厦将倾,每个人都打起自己的算盘,不愿沾着宋稷母子倒大霉,盘算着分家,盘算着还能从宋千兆这里捞些什么讨些什么。

可一夜之间,宋千兆的钱没了,被一个去到香港的小白脸卷走,偌大的宋家只剩些残砖烂瓦,反倒叫这些人心齐起来。

尤其是大太太和三姨太,两个早就撕破脸皮的女人因着钱此刻联合在一处,矛头直指应闻隽,厉声逼问他冯义去哪里了,老爷的钱又去哪里了。

应闻隽道:“我不知道,连老爷都不知道冯义去了哪里,我又怎么会清楚,我怎么进的宋家,诸位心中明白的很,这些年我同冯义有没有纠葛,诸位也明白。你们站在此处,就真的只是要为老爷讨个公道?还是发现什么都捞不着了,恼羞成怒,把气都撒我身上了!”

他每说一句,语气就厉上一分。神态眉目依旧淡淡的,却相较之前多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些日子他人人鬼鬼见了个遍,气势身段,哪里是几个足不出户的高门姨太太可以比的。

话一说完,屋里就静了,谁也没料到应闻隽这样一个得过且过,惯于息事宁人的性子,竟在今日这样直言不讳。

三姨太最先心虚,看了眼大太太。

昨日一听说钱都被那姓冯的卷走,她就有些着急,毕竟先前再如何吵闹,说到底还是宋家的家务事,就算最后闹到分家,也不会便宜外人,可冯义这事儿一出,她倒有些拿不准主意。

牵扯到钱,她同大太太就暂时休战。

大太太心中也有自己的主意,要是宋家能平安度过这一关,宋千兆死前什么都带不走,不还是要把身家都给宋稷这唯一的儿子?冯义表面上卷走的是宋千兆的钱,可这些钱说到底,以后还不都是宋稷的?

三姨太心虚,大太太却不,她柳眉倒竖,浑身紧绷,犹如只母虎,宋家的难关还没过,就先把唇枪舌剑对准了应闻隽这个早就存在的敌人。

“你说你不知道冯义去了哪里,谁信?他去香港的这几年,你二人是断了联系不假,可他一回来,你们不就立刻再续前缘了?!你连同他,卷走了老爷的钱,现在出事了你要同他撇清关系,谁信!冯义就是你的姘头!”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应闻隽的眼神,精彩极了,也复杂极了。

只有三姨太的两位女婿,互相对视一眼,闭嘴不言。

应闻隽的姘头是谁,大太太不知,可这二位却是心知肚明,一时间拿不准是否要替应闻隽说上句话,让赵旻承了这个情,可转念一想,若大太太说的是真的,这个姓应的左右逢源,一手哄着赵旻,一手吊着冯义,他们此时说话,不就把赵旻给得罪了?

闹成这样,宋千兆也被惊动,到前厅的时候正看见大太太不依不饶地拽着应闻隽一只胳膊,顺着就要去撕他衣服,不依不饶地问他昨夜去了那里,一身印子又是在哪个男人床上惹出来的。

应闻隽不打女人,只面色铁青着,将大太太的手拿开,拢着自己的衣服。

宋千兆看不下去了,插言道:“他昨夜在我房里。”

他一出现,众人就安静了下来。

宋千兆走进去,迎面一个巴掌,摔在大太太脸上,威胁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他对应闻隽眼下的处境,既不是心疼,也不是维护,更不是信任,应闻隽已同杨家的公子一起,送给他一顶绿帽子了,难道他还怕冯义再送他一顶吗?

他只是怕这事儿传到杨贺耳朵里,节外生枝罢了。

大太太被这一巴掌刺激得不轻,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自然什么都不怕,别说撕烂她的嘴,只要能帮到她的儿子,就算是豁出命,她也不在乎。

当即发了疯般,跟宋千兆闹起来:“宋千兆!他偷人你不管?他拿你的钱养情人你不管?他同他的小白脸一起骗走你的钱,你也不管?那宋稷呢!宋稷怎么了,宋稷是你的亲儿子,他的手指被人切掉,掉在你眼前头,你心疼过他吗?该你管的时候,你装哑巴,你装看不见。宋稷再怎么样,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管他,难道以后打算真把家业交给这个男不男女不女,吃里扒外的东西,好,好!我今天就要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反正这个家,已经从根儿里烂了!你宋千兆不要脸,不怕别人给你戴绿帽子,我今天就叫你戴个痛快!”

宋千兆被气的脸色发紫,一片混乱中,看见赵旻来了。

“应闻隽,你说!”大太太被那一巴掌扇得披头散发,手臂挥舞着,推开前来阻拦她的人。

常年养尊处优保护出的长指甲,因着要照顾犯烟瘾时的宋稷,也给剪了,指甲缝里尽是干涸的血迹,此刻正指着应闻隽的脸:“冯义前脚回天津,你后脚就连着三天不着家,你一回四川,那个姓冯的立马就跟过去,说你二人没有旧情复燃,谁信?在四川那一个月里,日子过得还指不定怎么淫荡呢!你这一个月里,表面上白天出门替宋家办事,你入夜后去哪里了?!债主找上门那天,你是不是跟着冯义走了,你们去哪里吃饭我都一清二楚,你敢叫来那里的服务员对峙吗,你敢吗?!”

应闻隽也注意到了赵旻。

他静静地站着,顾不得大太太嘴里叫骂些什么,任凭赵旻的目光,一寸寸地从他身上刮过,最终停留在被大太太扯得凌乱的领口上。

那里有不少紫红的痕迹,都是宋千兆昨天晚上留下来的,甚至衣服盖着的地方,痕迹还要更多。

赵旻这浪子,不会认不出那是什么。

管家喘着粗气,终于追了上来,心有余悸地看着赵旻。方才赵旻下车,听他说完话后,转身一脚把车门踹凹进去一块,这会儿瞧着倒是冷静了不少。

“应闻隽,你今天就得给我说清楚,你姘头是谁,情人是谁!你敢说吗!你敢说清楚,到底是谁一直死皮赖脸缠着你吗!”

大太太声嘶力竭。周围人看向应闻隽的眼神又变了,竟和五年前的某个早晨诡异地重合,也是这样猝不及防,围猎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但看过来的目光,都在谴责他的“不检点”,指责他的“浪荡”。

自从应闻隽跟着赵芸做事后,已是好久没被人拿这般审视的目光揣测过。

相同的场景下,五年前代表着他水深火热生活的开始,那今天的一切,又代表着什么?

应闻隽只冷漠,木然地看着赵旻。

他心中畅快地想道:赵旻不总说他不跟冯义一样当孬种?他就偏要看看,在这节骨眼上,在鱼快要上钩时,他赵旻能当着宋千兆的面说出些什么。

众人对应闻隽视线上的羞辱还远远不够,已有闲言碎语,断断续续地冒了出来。应闻隽刻意不去听,可那些污言秽语依然无孔不入。三姨太的姑爷见赵旻来了,小心地揣测着他的神色,见他面色铁青,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毕露,心中已下了结论,料定应闻隽背着赵旻偷人。

宋家要倒了,可要是能靠上赵旻这座大山也不错。

一人走了过去,对赵旻添油加醋道:“旻弟,恐怕都是真的,我私下也听夫人提起过,见到他二人在府中私会,你看他身上那身印子,说不定不是冯义,也还有别人。”

赵旻半天没吭声,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依然钉应闻隽身上,继而轻笑一下,猛地挥出一巴掌,将人抽翻在地。

赵旻皮笑肉不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说三道四?稍微帮你引荐那么一次,还真跟我称兄道弟了?给我提鞋都不配。管好自己的嘴。”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所有人注意到了神色不对劲的赵旻,继而静了下来,停止了对应闻隽高高在上的讨伐与道德上的蔑视。

这一巴掌秉承赵旻十成十的怒意,又高又壮的男人,直被他打的仰面翻倒在地,半天起不来。这一巴掌,看得宋千兆的神情微妙,开始意识到什么,明白了什么,一股毛骨悚然的惧意顺着脊梁骨,爬遍了他的全身——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姓杨的,姓冯的,只有眼前这个姓赵的,处心积虑,奸诈狡猾。

应闻隽在赵旻眼中看见了恨,看见了怨,看见了被挑衅后的愤然,他知道二人彻底完了。

可下一刻,赵旻忽然很重地喘出口气,继而一步步走到应闻隽身边,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心想,他真的要恨死应闻隽了,恨应闻隽的倔,恨他这样被人指指点点,还固执地看着自己一副不在乎的可怜样,一副果然如此,你果真是个懦弱的混蛋般赢得胜利的模样。

在应闻隽心里,还真就把自己给看扁了。

四目相对间,赵旻轻声道:“我早说过了,别拿我跟冯义比,我赵旻从不当孬种。”

他笑了笑,继而看向大太太,不顾应闻隽的挣扎,搂住他的肩膀,语气轻松道:“你问应闻隽的姘头是谁,情人是谁?死皮赖脸缠着他的又是谁。没有别人,从头到尾,就只有我。”

“只有我。”赵旻表情沉了下去,平静地重复着,看着众人,一副“能拿他怎样,能拿我怎样?”的冷漠嚣张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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