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后来又坐在沙滩上聊了好一会儿,薛非情绪上来,话有些多,聊到高一刚分好班的时候,他放学去书店看书,恰好见到单奇鹤被外校混混堵在路上。
他路见不平一声吼,上去就英勇地把混混给赶跑了,还特别帅的一背书包,转身就走,离开前还很帅地,回头提醒了句单奇鹤,让他告诉老师或家长。
“你当时可能头发太长了,没看清楚我当时样子,看见的人很难不夸一句英雄。”
单奇鹤挑眉看他两眼。
薛非又开始讲起自己之前参加学校组织的篮球赛,是怎么投出了个绝杀球:“当时全场都沸腾了,不骗你,你没来看真的亏了。”
单奇鹤憋笑。
通常经济条件不好、家庭状态也非常糟糕的男生,多是沉默寡言,行事畏手畏脚。薛非天天肚子吃不饱,还有闲情参加各种团体项目,表现得乐观开朗。
实在是因为……
单奇鹤又看了薛非一会儿,他没怎么说话,无声笑了会儿——因为这孙子……也就是他自己,真的还蛮享受别人注目的。
高三时一心扑考大学上还好一些,如果到初中或者再早一些,薛非就会很像一只到处蹦跳来引人注目的猴子。
他常在班级里莫名起哄,大概因为长得还行才不至于被人评为哗众取宠。
班上老师补课占用空闲时间,他永远是第一个跳出来反抗的。因为成绩好,才没有被老师打死。
单奇鹤之前记不太起来这些事,印象中自己过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非常优秀。回来了几个月,见到十七岁的薛非,感觉有点蠢,但也还行。
这会儿无聊,两人又没有被试卷控住,薛非突然在这开屏,让单奇鹤骤然回忆起一些学生时的浮夸行为。
单奇鹤抓了抓头发,好像初中有一次运动会,他跑完八百米速跑,说要翘掉运动会,领着班上好几个男生去翻墙,最后一脚踩进别人菜地里。好死不死别人那菜地用得是人工肥料,且正在施肥期间,他一脚踩进去,被同学嘲笑了整整一个学期。
单奇鹤面色古怪看了薛非一会儿,他已经讲到过去有个物理老师上课总是骂人、人身攻击——说班上成绩不好的某个学生是肥猪整天只会吃。而他之后又是怎么带领同学反抗这个老师,最后这老师在班上开会给慎重地给学生道了歉意。
他如此热血,路见不平就要去喊一声,并不因为单奇鹤才帮忙。
他讲得口干舌燥,整个海滩上除了单奇鹤的呼吸声,就是他的讲话声。单奇鹤从包里拿了瓶水,拧开盖子递给他:“喝口水。”
薛非慢腾腾地接过他递来的水,手指抠了下水瓶的塑料包装纸张,仰头咕咚喝了一口,放下后,他手指紧了紧,低声说:“单奇鹤。”
单奇鹤把手中的瓶盖盖上去,就着他的手指拧紧瓶盖:“说。”
薛非说:“不要对我有太高的期待。”
单奇鹤瞥了他一眼:“我能对你有什么期待。”他没准备等薛非回话,转头看向海面,端详了会儿:“零点了。”
海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寂静黑夜只有零星月光,分明看起来跟前一分钟没有任何区别。薛非看了一眼翻滚上涌的海浪。
单奇鹤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新年快乐。”他转头,在模糊的自然光线下看了薛非一会儿,突然弯了下眼睛,再伸手摸了摸薛非脑袋。
“……”薛非垂眼扫了下他的手——这人摸自己的时候,怎么顺手的像是在摸路边流浪狗,他扯了下嘴角,“你怎么知道新年了,这儿也没听到倒计时、烟花和爆竹响啊?”
单奇鹤凑过来,手指伸到他眼前:“看见那个地方没,有一束光亮了,这束光,每到零点的时候就会亮起来,一个小时后就关掉。”
薛非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你是不是看错了,它一直亮着。”
“别说废话,”单奇鹤暴力地阻止他讨论无意义的事,他转头,又摸了下薛非的脸,“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薛非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思索:“什么愿望?高考正常发挥?”他瞥了眼单奇鹤,慢腾腾,“考到滨海大学?”
单奇鹤竟然对此不耐烦:“实际点的。”
“这还不够实际?我许愿我马上成为百万富翁才比较实际吗?”薛非无语。
“新年愿望,立马就能实现的,快点。”单奇鹤提示,“想要什么之类?”
“要房子,你买来送我?”
单奇鹤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了两秒,冷静失败,骂了声滚蛋。
薛非哈哈笑出了两声,思索了一会儿:“你跟我在一个地方上大学。”
单奇鹤没搭腔,他又说:“不要骗我。”
“没了?”单奇鹤又问。
“还应该有什么?”
单奇鹤摇摇头:“没什么。”
“你当你是圣诞老人,来满足我心愿送礼来了?”
单奇鹤笑着靠在他身上,嗯啊一声:“那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么?”
他不太记得自己高中时候想要什么东西,感觉什么东西都想要,别人有的东西自己都挺想拥有的。
薛非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道:“欠着,先欠着吧?”隔了会儿,他又谨慎地开口,“你呢,有什么想要的?”
单奇鹤还认真想了想——活小半辈子了,现在这会儿,还真的没什么真的特别想要的。
他摇摇头,笑:“欠着,也欠着。”
薛非喂了一声:“我也没说要给你满足什么心愿啊。”
单奇鹤手肘顶了他两下:“礼尚往来,懂不懂?”
薛非侧身抵他手肘,笑说:“谁跟你礼尚往来,你这纯强买强卖。”
不过后来,他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多,单奇鹤也从未提出个什么实际需求。
单奇鹤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他正常、健康的成长起来。
这人真的……
搞不懂。
可能真的是圣诞老人吧?
-
渔村元旦跨年没有任何浪漫仪式,连人都没有几个,街边一些昏黄的灯都因省电而关闭。
单奇鹤拍拍衣服起身,示意薛非跟他一起去睡觉。
薛非收拾地上他们俩留下的食水包装,闻言好奇:“不是说好不睡觉吗?这儿好像没有旅店?”
单奇鹤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钥匙,在手指上晃了两下:“之前去上厕所时找人问了下,一个废旧的村委会房子那有个旧沙发,我俩躺着眯一会儿没事,明天把钥匙还他们就好。”
“……”薛非惊了,“这也行?就把钥匙给你了?”
单奇鹤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得意:“嗯,只要多问问,总有解决办法。”
“真行。”
村委会的废旧房子看起来确实平时没什么人收拾,但两个人也算不上多讲究,湿巾擦了几分钟,就合衣躺下来。
本来俩人都觉得怎么也得辗转反侧一会儿才能睡着,但他们低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疲倦让他们迅速适应了环境,眼睛一闭,本来还准备聊一会儿,一段无意义的交流还没说完,两人就前后陷入了睡眠当中。
不过醒得倒有些早,村庄的天还彻底亮起来,外面就传来各种吆喝和动物的叫声,薛非睁开眼的时候,两件外套都披在自己身上,他坐起来看了一眼,单奇鹤的书包还放在放在一旁的断脚破桌子上,人却不在屋内。
薛非眯了下眼睛,转头看向透光的玻璃,玻璃脏兮兮地沾着灰尘,看向窗外都像隔着浓重雾气,外面隐约站着两个模糊身影。
薛非掀开衣服,走过去打开门。
居委会废弃房子外面长了不少杂草,半米高的白色矮围墙外站着两个人。
单奇鹤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聊天,这陌生男人年纪看着至少三十好几,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手上夹着根烟,不知道聊到什么,笑了起来,听见开门动静,转头看了一眼。
薛非伸了个懒腰,抬步驭。jia准备朝二人走去,背对着门口的单奇鹤回头看了一眼,他右手夹着根烟放在嘴前,烟头火光在灰暗的早晨雾气中闪烁。
薛非脚步微顿,单奇鹤把烟头按熄在了废弃的白围墙上,冲他抬了下左手:“去别人家麻烦人卖了两份面条给我们,你刷牙洗脸没,把这面吃了,一会儿该不好吃了。”
薛非抬步走过来,扫了一眼被按熄的烟头,又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两个冒着热气的面碗。
单奇鹤说:“端进去先吃,别冷掉了。”
薛非一手端起一个碗,再扫了男人一眼,他点了下头:“你好?”
男人也冲他点了下头,笑:“你们两人一起出来玩啊,怎么住在这里?”
薛非还没回话,单奇鹤就笑着接上嘴了:“就这样出来玩,走哪儿睡哪儿,还挺有意思的,有机会你也可以试试。”
男人笑:“我可不像你们年轻人能吃苦。”他点了下头,“你们先吃吧,待会儿我弄好船出海钓鱼,带上你们也不是不可以,我先去问下。”
单奇鹤笑:“谢谢宇哥。”
宇哥熄了烟,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单奇鹤回头,薛非还一手一个碗没走,他伸手捧过一个碗:“走、走、快,这面热得才好吃。”
“谁啊?”
“不知道,放假来这边海钓的,我看他车停在附近,就过去跟他聊了两句。”
“你还抽烟?”
“他问我要不要,我就拿了根,随便抽着玩的,你可别好奇。”
“你管我,你能好奇我不能好奇?”
“别吵,你洗脸没,太阳还没完全出来,洗完脸吃完咱俩把碗还回去,还能看看日出。”
进屋前,薛非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离开的方向,搞不清楚单奇鹤是怎么做到每次顺便去溜达一圈,总能遇到点事。
在学校时,吃完饭溜达两圈,认识了几个课间补课的学生,解决了他一段时间的经济困难,到别人村里溜达两圈,拿到别人废弃屋的钥匙来休息,出门买个早点,也能找到个聊着要带他出海钓鱼的大哥。
薛非垂眼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面条,青菜鸡蛋和肉沫堆在面条上,热气腾腾地往他脸上冒,他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跟单奇鹤相比,怎么感觉像个不能自理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