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非的反应有些出乎单奇鹤的预料。
十多岁的自己愤怒、怨恨、委屈当然也哭过,但称不上多爱哭,几滴眼泪流完,手指和手掌一擦就强硬要求自己不许再哭。
可薛非此刻显然不是如此。
他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流血了不哭,生气愤怒口不择言不哭,面对单奇鹤的消极态度也不哭。
却因为臆想中的,自己独自一人长到三十多岁,而哭得不能自已。
单奇鹤开始觉得好笑,笑完后又沉默。
薛非抱住他的后腰,手掌和眼泪都覆盖在他的身上。
本来是觉得没什么,突然一下就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辛苦和孤单。
——原来人被人心疼确实会感觉到委屈。
委屈的两个人在深夜拥抱在一起,没有人在此刻抛出疑问打断宁静,到最后家里只有拥抱着的两个人、台灯的光、穿透窗户的月光、呼吸声、我和我。
后来他们相拥睡去,夜晚过去,太阳升起来。
薛非在这个跌宕起伏的夜晚做了个梦。
梦里他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走进了一间氛围暧昧的酒吧,他茫然四顾,有酒保端着酒从身侧经过撞了他一下,他踉跄两步再去看,酒保回头看他一眼,笑嘻嘻地道歉:“诶薛哥忙着呢,乐乐他们在老位置等你,酒都上好了。”
薛非沉默看着酒保穿梭进人群,身后又有一个人撞过来,勾上他的肩膀,嘴上对着离开的酒保背影大骂:“清狗,乐乐也是你叫的?”
薛转头看,符乐深看着仍旧是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喊得声音再大他也听不见,要骂打电话骂,这样才能听见。”
符乐深哈哈乐,收回目光上下扫视他一圈:“诶,怎么今天穿得跟个大学生似的?”他说着往薛非眼前凑近了些,“不对,怎么感觉确实变年轻了?”
薛非没搭腔。
符乐深哎呀:“最近是做什么项目了?”
薛非视线在酒吧巡视,伸手:“你把你手机借我用下,我打个电话。”
“怎么,手机找不着了?”符乐深边掏手机边问,看他几眼,又笑,“怎么这副打扮过来了,看着像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了。”
薛非拿过他手机,看了这手机一会儿,符乐深脸凑过来,手机开锁了。
薛非摸索了一会儿,找到通讯录,搜索薛非,他说:“手机丢了,我打个电话。”
“被偷了?趁早换吧。”
薛非拨过去,把手机贴到耳边,嘟嘟嘟。
嘟嘟嘟——
“喂,怎么了乐乐?”
耳边嘈杂的音乐声霎时间退了下去,手机那头的声音清晰又熟悉,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一下像是直接抽出了薛非身体的另一半灵魂,浑身都被震荡了一下。
薛非被这种近在咫尺的感觉,震撼得握着手机好一会儿没说话。
那头又喂了声:“误触了?”
薛非问:“你在哪?”
那头停顿了会儿:“在吧台,不过你谁?”
“等着。”薛非说。
他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符乐深,抬脚就走,符乐深诶诶了两声:“怎么,手机被人捡到了,要还给你?等等,我喊哥几个一起去看谁这么好心,捡到手机二话不说还你,确定不是故意拿走为了搭讪?”
薛非走了两步又疾步走回来:“吧台在哪?”
“……”符乐深抬手指了指,“那儿。”
薛非扭头就走。
那个人在吧台喝酒,笑吟吟地跟面前调酒的酒保说话,手上还玩着一枚硬币。
薛非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神情、表情很像的,用魔术来逗人开心时候一些小表情也是。
——用自己的脸做这些表情,让这个人看起来没带一点真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逗人玩的气息。
薛非看他的脸,看他灵活的手指,看他抬起酒杯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看他视线移动,和自己的视线对上。
他顿了顿,突然眉头一挑,朝薛非招了下手。
薛非走过去。
他伸手捏了捏薛非的脸,左右晃了圈,好笑:“这么像,你是我孪生弟弟?刚刚你拿符乐深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薛非握住他的手。
他又摇头,兴致勃勃:“孪生弟弟也没年龄差这么大的,你多大了,从什么时间过来的?”
薛非牵住他:“跟我走。”
他笑:“去哪儿?”
薛非说:“回家。”
他还是笑吟吟的模样。
薛非拉他:“跟我走,快点跟我走。”
“傻子。”他笑,“十七岁还是十八岁,这么蠢。”
薛非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薛非,我们回家。”
梦里的人没怎么挣扎,薛非就牵着他的手离开了吧台,撞开了端酒的酒保,离开诧异的符乐深和并不认识的朋友。
薛非打开酒吧门,然后又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直到太阳光照到他的眼睛上,他从睡梦中睁开略有些红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疑心自己是否仍在做梦。
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另外一个、独自辛苦成长的、在酒吧游刃有余喝酒、对发生什么都好像浑不在意的薛非。
是否存在这样一个,他的爱人。
直到他听到身侧清浅的呼吸声,才摆脱了近似鬼压床的躯体无法动弹。
他转过身,搂住单奇鹤。
睡梦中的人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薛非轻叹了一声:“我到梦里,”他顿了顿,忍不住又产生几分欣喜,“把你带回家了。”
单奇鹤没睁眼,哦了一声:“梦到我了?”
薛非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单奇鹤的脸看,要看到这个人躯壳下那个完全是自己的灵魂,他想了想,又解释:“见到你了。”
单奇鹤笑。
薛非又说:“我们俩面对面,四目相对,你让我过去。”
单奇鹤睁开眼睛,学薛非说话:“我们俩现在就面对面,四目相对……”
还没说完,薛非凑过来,覆上了他的嘴唇。
放在床头的手机叮了一声,薛非没管,他大脑缺氧,单奇鹤也呼吸不畅。
两人紧贴在一起。
手机又响了一声,单奇鹤伸手捧住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唇中,终于有空气能经过。
单奇鹤笑:“你要憋死我。”
薛非又侧头一下一下吮吸他的嘴唇。
单奇鹤摸摸他后脑勺:“手机响了。”
“别管。”
单奇鹤捏了捏他的脸:“你接受能力挺好啊宝贝。”
薛非还在一下一下亲人,声音从唇缝里缓慢出来:“梦里你接受能力也很好。”他说,“一眼就认出我,什么都没问就跟我走了。”
单奇鹤往后仰了下头,用力乱揉薛非脑袋:“好、好——”他伸手又揉了几下薛非的脸颊,凑过去轻轻含住了他的嘴唇,“我以为你怎么也得反应几天。”
薛非伸手去摸单奇鹤的腰腹,鼻腔里嗯出几声,莫名自得的语气:“那你太看不起自己的接受能力了。”
“……”
薛非不是接受能力好,实在是接受能力太好了,让单奇鹤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他搂着单奇鹤几乎要在床上打滚,单奇鹤问他几点,今天抽空去医院看下。
粘着人的薛非坐起来,去够手机看时间,又顺势侧头瞥了一眼自己身后:“肛/肠科?没有那么严重吧?”
单奇鹤还没说话,他又抱着手机贴回来:“那你,”他顿了顿,乐滋滋地修改措辞,“我俩一直都是1啊,不习惯在下面吗?”
“……”单奇鹤顿了顿,“宝宝,你不觉得这个时候问我点就业发展方向,或者干脆某一期的彩票号码,才比较值得么?你都在关心些什么?”
“我肯定更关心你啊,说什么废话。”他说着又亲了单奇鹤下巴一下。
“这么蠢,你会被……”单奇鹤顿了顿,好笑,“很多人嘲笑。”
“狐朋狗友。”薛非点评了一句,正好打开手机,就见某个刚认识的狗友发了两条短信过来。
一条:【今晚我到滨海,出来喝酒吗弟弟?】
另一条:【跟男朋友进展怎么样,今晚哥哥来手把手教导你。】
薛非看见这人打字,眯眼:“你不会跟这个符乐深,有过什么吧?”
他手上打字:【喝个毛线,老子都被你教导的流血了,我宝贝都差点因为我强迫跟我吵起来,滚吧。】
单奇鹤没看他和别人聊天的兴趣,推了推人:“起床。”说着自己走下了床。
薛非跟着蹦下床,疼得嘶了一声,腿脚不便似地挪着腿,往单奇鹤身旁移,胳膊挂过去:“他跟我发信息,让我去喝酒。”
单奇鹤哦。
“他也这么找过你吗?”薛非叹气,“你怎么跟这种不要脸的人交朋友啊?”
他又问:“你没跟他谈过吧?”
他问不停:“那你跟谁谈过,我周围也没什么人啊?谁让你觉得你自己是gay的?你怎么知道自己是1,我就没觉得我一定是上面那个。”
单奇鹤拖着人进了浴室,被这些毫不重要的问题问得脑袋嗡嗡,最后转身把人按在了墙上,亲了薛非一口,然后说:“闭嘴,安静会儿。”
薛非舔了舔自己后槽牙,安静了两秒钟又贴过去,笑嘻嘻:“我怎么没有这么会?”
他把单奇鹤抓回来,两人换了个方向,他把单奇鹤按在墙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扫视了一圈,也凑过去亲了口:“不想安静。”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眼睛,“昨天都安静一晚上,眼睛都肿了。”
“……”单奇鹤顿了顿——完了,更得寸进尺了。
刷牙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挤在镜子前刷,视线在镜子里交融,薛非一嘴牙膏沫,还含糊说:“你不可能跟符乐深谈过,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单奇鹤扫他:“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薛非张嘴就接:“肯定是你这……”说完顿了顿,想到高中时单奇鹤对夏遂意的态度,他卧槽了一声,吐掉嘴里牙膏泡沫,“夏遂意?”
单奇鹤挑眉:“哦?你喜欢他这个类型的?”
薛非摇头,正要否认,又立刻道:“是你吧!你之前总跟他聊天,整天跟他笑眯眯的,你当时是不是准备跟他再续前缘?”
“……”单奇鹤清完了嘴里泡沫,吐掉漱口水:“正常一些,我对十多岁的小孩不感兴趣。”
“我特么也十多岁。”薛非抗议。
单奇鹤哈了声,从镜子里扫薛非一眼,他嗯了声,在薛非正要继续抗议的时候,他转头又亲了薛非一口:“你不一样宝贝。”
宝贝薛非赞同:“我肯定不一样。”他美滋滋了一秒,又反应过来,笑,“你好敷衍,你肯定是用哄别人的招来随便哄我。”
单奇鹤用毛巾擦脸,拿自动剃须刀出来,再扫薛非一眼:“好难哄。”
薛非又笑嘻嘻地接过他手中剃须刀:“我帮你剃。”
剃胡子的时候,薛非也不安分,忍不住继续问:“所以一直是上面那个?”
“聊点其他事情,美国总统是谁都行。”单奇鹤坐在椅子上仰头让他剃胡子。
薛非又问:“跟别人正常吗?”
“……”单奇鹤提醒,“喂。”
“没在下面过,还是觉得不舒服?”
单奇鹤深呼吸,伸手朝薛非勾了勾手指,薛非躬身要听他说话,没想到他抬手用力捏了下薛非的脸,咬牙骂:“老子特么当然没在下面过。”
薛非眨眨眼睛,抓下单奇鹤的手,放嘴边亲下:“那说自己不行,是不想在下面?但我俩不是我在下面吗?”
单奇鹤抽出手,面无表情看这个有十万个为什么的人:“你说为什么?”他眯眼,“昨天晚上舒服么?”
薛非顿了顿——现在都不舒服,感觉都坐不下去了,但他不动声色:“你都没做过,怎么知道不舒服?”
单奇鹤假笑:“那我做一次,你试试?”
薛非思索了两秒,昨天晚上自己疼一下,都把人弄萎了,如果这会儿自己在上面试一下,感觉单奇鹤下辈子都不会再碰他一下。
他解释:“昨天晚上那是意外,等我好了你再试试,肯定舒服。”
不舒服也要说舒服。
反正他们两个就得合二为一!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单奇鹤把自己的剃须刀拿回来:“滚边玩去吧,你脑子里只有这些玩意?”
薛非亲亲他脑袋,理直气壮:“你十九岁的时候,脑子里不是只有这些?”
单奇鹤还没搭腔,他又说:“算了,你别告诉我,我吃醋,我去煮面条给我俩吃。”
单奇鹤伸手把他抓回来,薛非踉跄坐到单奇鹤腿上的时候,他嘶了声:“……疼。”
单奇鹤捏过他的脸,清理了下剃须刀,盯着他的脸:“别动,刮下胡子。”
薛非顿了顿:“屁/股疼。”
“……”单奇鹤亲了下他的脸,笑,“下次更疼。”
薛非脸色扭曲了一瞬。
单奇鹤又笑:“你不是不怕疼?”
薛非顿了顿,仰着脸让单奇鹤给他刮胡子,他想说“怕不怕疼你不知道么”,说得却是一些听起来让人牙酸的鬼话。
“你不舍得。”隔了会儿,又说,“所以你弄得都不疼。”
单奇鹤果然牙酸似地嘶了一声。
薛非过抱过去,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