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提着略显沉重的电脑包，在嘈杂至极的机场出口现出身来。此刻的他看起来格外的焦躁疲倦，就连眼底都印盖着乌青。
原本出差手术后是要好好休整一番才踏上回程的飞机，谁能预料到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大半夜接到谢均川打来的电话，夏冰早就归心似箭，这才有了现在这幅模样。
机场外陈潇然朝着夏冰奋力招了招手，原本阳光开朗的脸上此刻也遍布阴云。
孙老师的病情前些时候已经恶化，原以为还能撑上些时候，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医院里早就忙的不可开交，谢均川实在腾不出时间来接机，这事才落到了陈潇然的身上。
“冰哥，你看你是直接去医院还是先休息一会？”
明明是分外热闹的大厅，在这里不免能遇到许多喜极而泣货隐忍分别的旅人，可着一切都跟夏冰没什么关系。他深深叹了口气后才说：“直接去医院吧，老师还在医院等着呢。”
刚一坐上车，陈潇然就顺手递过来了几个牛角包。
“吃点垫垫肚子，然后睡一会，到医院我叫你。”
夏冰也没矫情拒绝，三下五除二的拆了包装袋啃食起来。
这种短途飞机并不提供飞机餐，更何况还是夜间的航班。夏冰下了手术台之后压根就没吃多少东西，就着急忙慌的往回赶，这才在凌晨赶回了帝都。
副驾驶的车窗大开，凌晨的风顺着窗户撩动着男人的发丝，让原本就寂静冷清的街道平添了一丝孤寂。暖黄的灯光在夏冰脸上明灭，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稍显木讷的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过了好半晌才苦涩的笑出了声。
陈潇然看着眼前这一幕没多说什么，只是趁着红灯的功夫从后车座捞起件外套披在了夏冰的身上。
这段时间谢均川每晚回到家也都是这样的状态，不用出声安慰，只需在细微处稍作关怀就足够了。
侧靠在窗边小憩，猛然间察觉到身上多了一分的重量，夏冰猛地惊醒，却在看见身上多出的外套时沉声道了声谢。
夜晚的医院里并不是一个格外冷清的地方，至少时灯火通明的。
陈潇然一脚刹车停到了住院部的正门，才微微侧过身来推了推夏冰的身子：“冰哥到了，你先去看孙老师，我把车放下就跟着过去。”
男人猛地睁开眼睛，里面遍布血丝。
直到关上车门后被车尾气喷了一脸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唇角被紧紧的抿着，而后拔腿朝着孙老师的病房走去。
还未等靠近病房的门，一股难以言喻的低气压朝着夏冰袭来，这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让他不忍心往前哪怕一步，直到谢均川从病房里山神出来看到了他，才往前走了两步。
“孙老师怎么样了？”
他们身为医生，见过了太多次病患与家属间的生离死别，但当那弥留之际的人是自己所敬重的老师时，体验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神志清晰了不少，疼痛感也减轻了，跟立超说话呢。”
夏冰闻言神色更是严肃了不少。
癌症患者在晚期生命濒近结束的时候总会有症状减轻的情况，用一般的话来说就是回光返照。可这也仅仅是体内各种激素的最后狂欢，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刚才老师还说想见你呢，去吧。”
夏冰的肩膀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直至跟谢均川擦身而过时才瞧见了他眼底浸着的泪。
癌症晚期的患者到了临终的阶段面貌都算不上好看，哪怕做了心里准备，但在看见老师那消瘦的身形时，还是不由得震惊了片刻。而后便心疼的朝着病床走去，缓缓蹲下身来。
“孙老师，我回来了。”
病房里除了有孙老师的家属外，还站着不少他的学生。一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生怕错过恩师的最后一段路。
哪怕孙老师意识清晰，也因为喉咙处的手术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夏冰的手，随后欣慰的眨了眨眼。
再这样悲痛的环境下夏冰也没能坚持多久，跟随着同窗们一起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把老师最后的时间留给他的家人。
走廊里没有一丝的声响。
他们这些昔日里难得一见的同学，此刻没有半点要攀谈的意思，全都沉浸在了悲痛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病房内传来孙立超的呼喊声，所有人抬起了头来。
……
孙老师的葬礼很是宏大，前来吊唁的人很多。
最后的告别仪式上竟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所有人在雨幕中重重弯下腰去虔诚道别。
夏冰摘下了带在胸前的白花随众人一道摆放在了老师的墓前，而后再度鞠躬。而孙立超更是再也忍不住悲痛的情绪匍匐到了墓碑前痛哭起来。
孙老师足以称得上是学术界的泰斗，以至于时祈年在夏冰处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时也赶来吊唁，自然也是跟他一道回去。
回程的路上夏冰一言不发，时祈年也没多话，只是载着他在市区里转着。直到绕了大半个小时之后他才忍不住开口：
“夏，我要回美国了。”
对于这件事夏冰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毕竟时祈年到这来只是参加学术研讨，他逗留的时间也不短了。
侧头对上夏冰的目光，时祈年也只是微不可察的耸了耸肩，故作无所谓的开口：“你会想我的吧？”
夏冰没做声。
幸而时祈年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车速缓缓的降了下来，随后在他们刚下飞机时那家情侣餐厅门前停下：“陪我吃顿饭吧，毕竟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夏冰当然不会拒绝，但才刚参加完老师的葬礼，兴致显然不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还是熟悉的菜品，直至侍应生退出包间的门，夏冰才抬起头来郑重开口：“什么时候的飞机？”
时祈年看着他格外认真的模样稍稍撇了撇嘴角，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夏，我以为你会开口挽留我的。”
男人紧紧的盯着夏冰的眸子，片刻后才退回身来往椅背上一靠：“只要你开口，说不定我会为了你留下来呢。”
就是这种最偏向于暧昧与玩笑的话最难让人回答，每每遇到他的这种话术，夏冰总感觉自己格外对不起面前这个人。
“祈年你知道的，咱们两个人之间并不来电。”夏冰直勾勾的对上了面前这人的视线，而后起身给他倒了杯红酒：“要不然咱们也不会三年里没有任何进展。”
明明是已经明白的答案，时祈年在听到夏冰真的说出口时，依旧察觉到了心底的一片寒凉，只能稍作镇定的接过了酒杯。
没有多说一句话，一饮而尽。
“其实我知道，毕竟你已经拒绝过我好多次了。”时祈年苦笑了一声，或许是被酒精侵染的缘故眼睛看起来格外亮：“其实你还是在意的吧，在意我在追求你的时候也接受别人的好意。”
夏冰切牛排的手微微一顿。
就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对时祈年不来电的原因，毕竟他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情人，没想到原因却被他自己点破了。
“林邵泽果然是最了解你的。”时祈年看着夏冰的反应笑的更好看了，心里更是坦然。
“其实他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他是我的情敌，我不想给他说什么好话，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
时祈年的自信和坦然是烙印在骨子里的，哪怕说出这种傲娇的话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你这种类型，”夏冰将切好的牛排端到了时祈年的跟前，那格外绅士的动作让时祈年的目光更热切了些：“如果我跟你一般大，我会想尝试为了你留在美国，或者把你拉入我未来的规划里。”
时祈年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甚至连带着身子都往前窜了不少，还是在夏冰提醒才稳住身形。
“但我的年纪决定了我只会求稳，年轻的时候向家里出柜让我错失了许多年的亲情，我只想好好的补偿他们，我是不会去美国定居的。”
夏冰也是第一次向时祈年袒露心声，毕竟只有坦诚才能对得起时祈年的一腔真心，唯有真心不能辜负。
“如果我因为私心想将你留在国内，那对你也不公平。毕竟你的事业在美国蒸蒸日上，而在国内却要重新打拼，我并不认为自己值得你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这样的解释愣是让时祈年笑了出来。
“谢谢你让我觉得不是我的魅力不够，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闻言夏冰跟着浅笑起来：“所以你的飞机是什么时候？”
“后天。”
“那天我请假去送你。”
夏冰原本还想说趁着明天带着时祈年在帝都多转转，顺便给米歇尔教授和Eve带点特产回去，但医院的事实在是让他没法分身，只能作罢。
两人正说着，夏冰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了消息提醒。
是林邵泽发来的。
[冰哥，你在哪呢？是不是跟时祈年在一起？]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字，夏冰百思不得其解。之前不是说已经把跟踪设备拆掉了吗，怎么现在还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正准备抬手打字过去，就见那边的反应更快。
[我可没跟踪，你们进门吃饭的时候撞上徐朔和他对象了，那小子跟我说的。]
兄弟好心通风报信，他却把兄弟卖了个彻底。夏冰见状，嘴角微微抿成了一条直线。
坐在对面的时祈年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笑意盈盈地开口问道：“是林邵泽吗？怎么管你管的这么严？”
夏冰刚想否认，林邵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时祈年淡然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夏冰这才接了起来。
“冰哥，你们在哪个包间，我已经到楼下了。”
林邵泽此言一出，足以引得夏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毕竟这顿饭也算得上是给时祈年辞别用的，在加上他本身就不怎么待见林邵泽，现在他上赶着过来横穿一脚像什么话！
“夏，我没关系，让他来吧。”
夏冰满含歉意的回头瞧了一眼，终究还是起身下楼。
瞧见林邵泽的那一刻半点面子都没给他留，端着胳膊冷眼瞧着他，嗤笑开口：“林总能耐了啊，我的行程你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万一哪天我走丢了，你找的指定比警察都快。”
林邵泽刚才那股醋劲还没下去，看着夏冰的冷脸更是不顾身边人的注视，快走两步在夏冰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夏冰有气都没处撒，只是愤恨的白了他一眼，往包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开口告诫：“祈年后天就要回美国了，是来告别的。你老实点，别挑衅人家。”
男人心底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听见时祈年要走的消息，面上的神色立刻转晴，甚至还隐隐带上了笑意。
这顿饭吃的算是有史以来最和谐的，林邵泽甚至得意洋洋的灌了时祈年好几杯，自打他落座以来，脸上的笑意就没能黯淡下去过。
“你别太得意，刚才夏可是说了，要是他年轻几岁会喜欢我这样的。”时祈年撇着嘴回应林邵泽的笑容攻击，心里着实苦涩：“你不过就是早认识了夏几年，几年而已。”
说完这话就没心没肺的趴在了桌子上，宣告醉倒。
自打他这话一出来，夏冰就猛地把视线移到了林邵泽的身上。果然下一秒就看见他嘴角的笑容凝滞起来，半晌后才回归原本的模样。
林邵泽心中暗忖好几次：“这人就快回国了，一定是嘴炮。”但终究还是没忍住把视线逡巡到了夏冰身上。
“冰哥……”
男人只能无奈扶额后重重叹了口气：“祈年喝醉了开不了车，给他叫个代驾。”
看着时祈年被送上车，夏冰还交代了几句“酒店发个消息”之类的话，这才对上了林邵泽幽幽的视线。
“冰哥，你就是喜欢年轻的！”
听见林邵泽这斩钉截铁的结论，夏冰只是淡然的瞥了他一眼就转身往包间走：
“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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