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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迟来热情 江四野 2940 2024-01-20 10:48:10

七月中旬,时初接到了老杨打来的越洋电话。

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才起床不久,还在洗漱。他的室友是个学艺术的西班牙男生,一边穿裤子一边拿着不停震动的手机来卫生间找他,把手机递给他时用英语说了句,“中国的号码,很少见。”

“我的祖国,有什么惊讶的。”时初笑了笑,同样用英语道了谢,打开免提把手机放一边,老杨的声音立马通过电流从大洋彼岸传过来。

“时初,猫我这儿不太好养了,你问下秦煜能不能接过去?”

这个名字乍一出现,时初刷牙的动作都慢了几拍,也许是太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恍然间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等那几秒钟的愣神过去,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杨的语气不太对劲。

他把嘴里的泡沫吐掉,口都没来得及漱:“怎么了?”

似乎就等他问这一句,老杨特头疼地跟他抱怨,说是他爸一个朋友的儿子,和家里闹矛盾,不愿意回去,就被他爸自作主张丢到他这儿来了,现在家里鸡飞狗跳,豆沙天天都萎靡不振。

说这话的时候,时初听见电话那头叮哩哐啷一阵响,紧接着老杨就怒骂了一句,“小王八蛋!给我把东西放下!”

认识老杨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时初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如此气急败坏的语气,不免觉得有些新鲜。

他刚想说话,电话那头突然出现的尖锐电流声就刺得他头皮猛一阵发麻,混乱之中老杨又骂了几句什么,随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就出现在那头:“杨建兴,跟谁打电话呢?”

“行了行了,”老杨不堪重负般跑到卧室,砰的一声把门甩上,“具体情况你回来再跟你说,现在先联系下秦煜,让他快点儿来接猫。”

既然都这么说了,时初也没再追问,只是对豆沙的去向问题还有些犹豫。

老杨听这边没动静,就知道时初又在迟疑,他本来就被家里那个小王八蛋折磨得耐心尽失,此时也没心情等时初慢慢考虑,直接跟他讲:“你和他是分手了,猫是你俩共同养的吧?你不想见秦煜,豆沙还想见它爸呢,快点儿啊,明晚上之前秦煜就得联系我,挂了。”

老杨电话挂得奇快,不给时初任何商量的机会。看着自动返回桌面的手机,时初有点儿无措地站在原地。

西班牙室友要出门上课,和时初说了声,随口问了句桌子上的牛奶是不是他一会儿要喝的。

时初从卫生间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才发现桌子上是放着杯牛奶,他昨天晚上准备睡前喝来着,后来和导师开了个视频会议就忘了。

他点点头,等室友出门后,他走过去把已经冰凉的牛奶喝掉,慢吞吞点开了通讯录。

秦煜的名字依然在最上方,有一次室友偶然间看到了,问他为什么这个人名字前面有单词,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时初就告诉他,这是他前男友的号码。

在国外,喜欢异性或是同性都不是多么新鲜的事情,室友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令他更感兴趣的是时初竟然有过前任,并且在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

“你们为什么分手?”

室友从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问题一向直接,刚开始时初总是不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认为很多事情有关自己的隐私,并不适合作为日常闲谈的话题。

不同国家的人住在一起,难免会有文化差异的碰撞,好在室友并不因此感到不解,可他又总是忘记这回事,下一次还是会直接询问任何他好奇的地方,再在提出问题之后,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真的憋不住。”

次数多了,时初也觉得无所谓,室友没有恶意,干脆他想知道什么自己就告诉他。

但这个问题,一两句话实在说不清楚,室友见他沉默,以为自己又冒犯了他人的隐私,很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可没过几分钟就又凑过来问,“那你为什么留着号码?还喜欢他?”

比起上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明显好回答得多。或许是在国外,又或许明白和室友这样性格的人相处,拐弯抹角、自欺欺人没有任何意义,时初点了下头,“对。”

室友立马做头疼状,说如果是自己,那么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拜拜。他从小到大见过很多不同国家的人,只有亚洲人会做一些喜欢却分开,不喜欢却强迫在一起的事情,他从来没搞懂过他们。

时初不想从日常小事上升到和室友探讨个体的差异性,但仅对于他来说,室友这番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

时初上午没有课,学习任务也已经提前完成,是个难得闲暇的时间。在原本计划中,他应该将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给花花草草浇点水,再趁阳光尚不热烈的晨间,去超市进行一次采购。

但因为老杨这通电话,他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快一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干。

要不要联系秦煜,成了眼下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自从大年初六分开以来,他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一个合格的前任,不打扰、不联系、不沉浸在过去、不把前男友随时挂在口头。

大半年的时间,他专心学术,在美国交流期间不仅参与跨国科研项目,并且实验成果还获得了不小的奖项,从任何一个人眼中来看,都担得起一句“拿得起放得下”的夸赞。

当然,这个“任何人”并不包括他自己。

别人无法透过外表窥见他的内心,然而他自己无比清楚,每一个阳光升起的清晨、每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亦或是学习疲累的瞬间、忙碌辛劳的刹那......他无一不想起秦煜。

并且这种思念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没有淡却,反而越来越浓烈。

他以前认为仪式感是一种虚幻的自我安慰,但初六那一天,他将与秦煜在车内平和相处的一段时光视为分开前的最后道别,以为自此就能山高水远,一别两宽。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么多年的感情。

他发现自己没法像自以为的那样放下秦煜。

刚开始,这个事实的出现让他感觉到失控般的恐慌,他一向秉承自我,从小学会了隔绝情感,以为只要凭借时间和空间的力量,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可是看似正确的道理在秦煜身上不起作用。

起初,他将这种感觉归结于意外。对于意外事件的处理,要寻求一些不同寻常的方法。让自己忙碌得挤不出任何时间、隔绝任何有关秦煜的消息、尝试接触新的人...通通没用。

后来,他甚至采用厌恶疗法,购买微型电击器,在每一次脑海中出现与秦煜有关的任何事情时,用电流刺激自己,试图降低想起秦煜的频率。

——依然不行。

他在每个难捱的深夜电击自虐,第二天若无其事上课学习,夜幕降临时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痛感只会让秦煜在他脑海中更加清晰。

-

老杨在挂掉电话一个半小时之后再次发来了一条信息——行了,我理解你,我自己去联系秦煜。

这下,时初之前所有的犹豫不决都被抛之脑后,似乎是怕老杨有所行动,他几乎是在看完消息的瞬间,就回复了老杨。

——不用,我来。

冲动之下做出的选择往往欠缺考虑,但那也代表着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时初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半天,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他点开秦煜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

没有接通。

即使是在分手后的一段时间里,时初任何时候给秦煜打电话,都会被接起。那时候他们有很多分手后的事宜需要商议,秦煜虽然言语之间不像在一起时耐心温柔,但总不至于直接不接电话。

这个时间,国内正是晚上七点左右,时初心里想了些可能不接电话的理由,换成了微信消息。

先是一句“你现在有时间吗?”

后来觉得这样的开场白太容易消磨对方的耐心,时初又在之后将有关老杨和豆沙的情况统一措好词发送过去,最后还不忘加一句“可以吗?”来增加对方回复的可能性。

之后便是惴惴不安的等待。

不管怎么说,秦煜在晚上七点还不至于睡觉,然而这几条消息还是等到时初深夜回宿舍时才有了回复。

与他一大段文字相比,秦煜的回复简直短得可怜。

——好

大半年的时间,时初终于与秦煜取得联系,虽然对方的回应不过一个短短的“好”字。

他有些懊恼,重新打开软件检查自己发送出去的文字是否有措辞不当的地方,等他翻来覆去看完之后,才不得不承认,秦煜简短的回复不是因为他发出去的文字如何,仅仅是因为他此刻已经没有让秦煜像以前一样发送无数关切消息的立场了。

他们早就分手,这不过是对待前任的适当态度罢了。

但与曾经不同的是,时初心中并没有为这样一条不带感情的回复酸涩太久——这条回复也意味着,豆沙成为了他和秦煜之间连接的桥梁。九月之后,不论是去接豆沙回家还是去看它,他应该能有和秦煜面对面相见的机会。

自从那次和秦煜分开以来,他很少有什么期待的事情——有关学术的任何事情程序严明而客观,不论是论文过稿、得奖、实验获得希望的数据...这些事情无法因为人们主观的意愿就发生改变,时初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它们做好,剩下的不过是等一个结果。而抛开学术,他的生活又实在乏善可陈,没什么值得期待。

而这次不同,他的心脏久违地剧烈跳动,甚至到了连自己都诧异的程度。

他开始期待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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