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没敢提徐行知的名字,只说:“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宋兴倒也没有多问,兄弟两人一路往南,开车开了一天一夜,中途只在加油站停下来吃点东西,上个厕所。
到第三天凌晨三点半,轿车总算开进了平州的州府,金阳市,此时市内已是一片深夜的安宁,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兄弟俩的回家路。
宋悦在车上颠了这么久,早累得在副驾驶睡着了,宋兴一边开着车,一边把他叫醒:“已经进市区了,马上到家了。”
“几点了?”宋悦勉强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宁静的夜空,发了会儿蒙,忽然想起,“我好像没带家里的钥匙。”
“我提前打过电话说要回来,爸妈肯定等着呢。”宋兴说。
宋悦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转过头说:“你有好几年没回来过年了吧?”
宋兴点点头:“春节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在首都又远,总凑不出时间回家。”
“钱是挣不完的。”宋悦抱着怀里的书包,掏出水壶来喝了一口水,“今年你回来了,爸妈肯定很高兴。”
他说完,车厢里沉默了片刻,半晌,宋兴说:“等过完年,我准备去暨州看看。”
宋悦微微一愣:“去暨州干嘛?”
“暨州最南边,开放了一个港口,有不少进口货。虽然比不上北边的螺城那个大港口,但货物新奇,价格低,我准备去看看有什么生意能做。”宋兴说,“而且,回到南方做事,离家也近一些,能经常回家看看。”
宋悦心头一动。
徐行知每次说的去南方,是不是就是去这个暨州的小港口呢?
轿车开到了市内一处居民区,宋悦和宋兴的家就在这儿,是一栋带院子的自建三层小楼。
这会儿小楼里果然还亮着灯,宋兴将车停在路边,宋悦就下车冲着院里大喊:“爸!妈!我和哥哥回来了!”
不一会儿,屋门就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位个子高挑的雌虫,宋悦连忙叫道:“妈妈!”
宋母快步出来,给他们打开院子的大门,让宋兴把车开进来。
“车上的东西明天再卸,先进屋吃点东西,洗漱睡觉。”他赶着兄弟俩进屋,又去给他们热饭菜。
宋悦在玄关换上自己的棉拖鞋,走进屋里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爸爸呢?”
“今年春节生意好,厂里加班加点,他在盯着,这几天直接睡在厂里,家都没回。”宋母说。
他热好饭菜,招呼两个儿子过来吃饭,又去拿来收音机,拍了拍。
收音机里滋啦滋啦响了两声,开始回放上午的广播新闻。
“今日上午,总理来到宁海港口,察看临港交易市场,听取了港口对外开放建设情况汇报。总理强调,宁海港需充分运用对外开放试点优惠政策优势……”
正吃着饭的宋兴一顿:“总理去宁海了?”
宋悦不明所以:“那是哪儿啊?”
“就是刚刚车上跟你提的那个暨州开放的小港口。”
“一个小港口,总理去那里干什么?”
宋兴扒了两口饭:“接着听。”
他一边吃一边听广播,宋悦却根本听不懂,就和母亲闲聊:“妈,你说总理出行,是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啊?要是坐火车,岂不是也像我们一样挤在车厢里?要是有特务,那多危险。”
宋母瞪了他一眼,说:“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少看点电影。”
宋兴听着广播,也插了一嘴:“有便衣保镖随身盯着呢,你以为跟在总理身边那些穿得普普通通的人,都是路人?”
“真的呀。”宋悦惊奇道,“我以为只有电影里有呢!那现在还有真的特务咯?”
宋兴说:“多的是,电影也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嘛。只是咱们普通老百姓,碰不上而已。”
宋悦想了想,附和道:“碰上了,咱们也没本事认出来。”
他吃完饭,困劲又上来了,飞快洗漱,就回到自己卧室,爬上了床。
然而,南方冬天的湿冷,比北方的干冷可要命多了,家里也不像北方有土炕,有厚墙。被褥虽然是母亲新铺上的,依然冷冰冰带着潮气。
宋悦把自己蜷成一团,有点怀念在孤儿院睡过的土炕了。
这时,卧室门被推开,宋母提着热水袋进来,掀开他的被角,把热水袋塞到了他脚底下。
“刚刚灌的。”宋母把被子重新盖好,拍拍他,“好好休息,明早妈妈不来叫你起床,多睡会儿。”
宋悦两脚踩住了热乎的热水袋,这才暖和多了,嘿嘿一笑:“谢谢妈妈。”
宋母起身出去,正要给他拉上卧室门,忽然看见门边的梳妆台上,摆着两个漂亮的发圈。
他顿了顿,伸手拿了一个在手里看,正是那个小橘子的发圈。
宋悦看见了,那种心虚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他赶紧说:“那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宋母看了他一眼:“你谈恋爱了?”
“!”宋悦连瞌睡虫都跑了,大叫,“没有!”
宋母把小橘子发圈放回了梳妆台:“你不是不喜欢橘红色吗?怎么还带着回来。”
“……”宋悦说,“我变了,我现在喜欢了。”
宋母笑了笑:“我看不是喜欢这个颜色,是喜欢送这个的人吧。”
“妈妈!”宋悦羞愤地大叫,“你怎么乱讲,我生气了!”
“好好,我不讲了。”宋母敷衍地安抚他两句,拉上了卧室门。
宋悦不满地重新躺好,脑子里却又回想起在孤儿院时,徐行知给他扎辫子的情景。
那会儿,冬季晌午的太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他抬头看徐行知的时候,都能看见他脸颊上那层细细的绒毛。
他确实很英俊。
宋悦不由自主地笑了两声,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第二天,宋兴就自觉地出门去工厂帮父亲的忙了,宋悦在家里懒懒散散过了几天,偶尔帮母亲做做家务,很快到了除夕夜。
宋母在厨房忙碌,宋父就去给他打下手,宋悦打开了像个小柜子一样的电视机,里头还是一片雪花。
“都要八点了,怎么还没信号啊,待会儿联欢晚会都要开始了。”他连忙叫宋兴,“哥,你去楼顶看看天锅。”
宋兴就爬上楼顶,一边调天锅的位置,一边朝楼下喊:“有信号了吗?”
“没有!”
“现在呢?”
“还是没有!”
……
等到年夜饭摆满了桌子,宋兴宋悦才终于把电视机调出了画面,联欢晚会恰好开始。
“吃饭了!”宋母在餐厅叫着,“一来肯定是唱歌,咱们听着就行了。”
宋兴从客厅走过来,又去餐柜里拿了一瓶酒,给父亲和自己的酒盏倒满。
宋悦则给母亲和自己倒上茶水,一家人围着餐桌坐好,高高兴兴举起杯子相碰。
“新年快乐!”
屋里的欢声笑语似乎融化了屋外的严寒,一年到头,在此刻能和家人团聚,一年里的辛苦便都有了价值。
学校里,没回家过年的学生们都聚到了一起,各个学院各个年级都有,七八十号人热热闹闹在食堂一块儿吃了学校特别准备的年夜饭。
说是年夜饭,比平常食堂的饭菜丰盛,但和家里精心准备的饭菜当然不能比,只是每个人都能分到好几个鸡蛋,一份肉菜,两个大白面馍馍而已。
这天晚上的汤比平时的料更足,大家就着汤吃着馍馍和肉,说说笑笑,猜着今年联欢晚会有什么节目。
年轻人没有多少乡愁感慨,只要当下开心,就能忘记一切烦恼 。
晚饭将尽,忽然有人喊了一句:“下雪了!下大雪了!”
学生们呼啦啦地涌到了门口,路昭急急把最后一口肉吃了,一口气喝完汤,拿着剩下的半个馍馍往门口跑。
他这半年虽然个头往上蹿了蹿,奈何身高基数小,到现在还只有一米七八,挤到一群人高马大的雌虫里,只能看见前面人的后脑勺。
“哇!真的好大的雪!我在老家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今年首都太干燥了,还没下过雪呢!”
“这雪要是下一整晚,明早该到小腿高了吧?明天可以打雪仗了!”
“不用等明早,下一个小时就能打雪仗了!”
路昭一听,更加想看了,他老家是暨州的,是整个大陆的最南边,从来都没见过下雪。
他把手里抓的馍馍吃完,在人群里努力往上蹦:“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没见过下雪!”
他身旁几个雌虫哈哈大笑。
“哈哈,这儿有个南方人!”
“让你看,让你看。”
说着,他背后那个雌虫就一把把他拎了起来,直接让他坐在了自己肩膀上。
视野猛然开阔,路昭一下子看见了屋外的景象。
漫天的鹅毛大雪从漆黑的夜空纷纷扬扬洒落,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雪,将门口的水泥道和旁边的泥土地全部覆盖成一片雪白。
“哇……”路昭感慨道,“这就是下雪啊……”
挤在门口最前方的学生们已经忍不住了,冲出去就开始在雪地里撒欢。
众人呼啦啦涌了出去,路昭还坐在人家肩膀上,稀里糊涂地也被扛着加入战场。
地上的雪还不够厚,但树上的雪已经够了,扛着他的雌虫带着他冲到一棵树下,把他一扔,然后一脚踢在树干上。
来不及跑的路昭被兜头的雪洒了一身。
冷冰冰的雪从他衣领里灌进去,冻得路昭立刻缩起了脖子,从树下跑出来把自己好好抖了抖。
那个作弄他的同学早跑得远远的,冲他大喊:“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