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琴音、没有鼓鸣、没有铜锣响,只有寒风掠着干冷的大地,扑簌簌的刮。
赵茹怜就站在戏台子下面,窘迫的捏住兰花指,吊着嗓子起了声。
她太久不唱了,嗓子又干又涩,和着料峭春风,生出了股难言的凄凉。
玄鳞冷眼瞧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他仰起头,看向王墨,懒懒道:“咱回吧。”
吴老夫人好久没瞧见他了,想得厉害,不愿他回,可见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又不忍心留人,她攥着他的手,声音颤抖的问:“庭川,娘能去瞧你吗?娘小心着,定不吵了你。”
一个两鬓挂白的高傲老太太,就那么俯着身、低声下气的同人说话儿,玄鳞轻轻呼出口气,天太寒,雾出一片白:“随你吧。”
吴老夫人得了准话儿,心里头欢喜,一步一停的送俩人离开。
轮车压在地上,吱吱哑哑的响,这短短一段路,走了好久好久,王墨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俩人呆得久了,玄鳞早摸清了王墨的脾气,更何况这小哥儿不是个会藏事儿的性子,啥心思都摆在脸上。
这半天了,都没问问自己冷不冷,想不想尿。
终于行到了自己的院儿,玄鳞再忍不住,费劲儿的偏头瞧他:“你怎么了?”
王墨没应声,他将轮车推到卧房的石阶下,正打算叫孙婆子搭把手,帮着抬一把,那只虚软的大手却蓦地将他拉住了。
汉子仰着头,紧张的问:“干啥不理人了?”
王墨性子软,没咋生过气,可在这人跟前,却莫名的收不住火。
爷这院子,漏得筛子似的,没几个自己的人,他又这么胡乱瞎得罪……他白日里得干活儿,不能时时都陪在他身边,若那赵娘子是个明面上的,倒还好办,就怕她在背地里使坏。他冷着张脸:“你哪儿是来带我听戏的,你分明是来为难人的。”
玄鳞微愣,眼底一层红,说出来的话儿带着股酸味:“怎么?你心疼她了?”
王墨喉口哽咽:“你这是说的啥啊?”
“什么我说的啥。”玄鳞脸拉得老长,别着头生闷气,“嫌我为难那小娘子,你心疼了。”
“我心疼她啥啊!”王墨简直要跳起来,他自汉子背后转到他跟前儿来,“今儿个大过节的,我以为你是诚心实意带我去听戏的!”
玄鳞偏开头不说话儿,那副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赵娘子我认得,上回来咱院里说嘴的,我不在意她。”王墨轻轻呼出口气,“我知道你今儿个是为了我出头,可天冷成这样,你背后头才刮了腐疮,就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受这罪,值得吗?”
玄鳞抿抿唇,喉咙口子滑滚,耳朵尖也不知道是风刮的,还是臊的,起了一片红,他转回头瞧向王墨,干巴巴道:“你、你是心疼我啊?”
王墨扭开脸,气哼哼的:“我不是心疼那赵娘子么?心疼你啥!”
玄鳞被人凶着,可心里却像捂了个铜炉似的暖和,他垂下眼睫,美滋滋的:“我、我胡说八道的,下回再不这样了,成吧?”
“关我啥事儿。”王墨瞥他一眼,“我又不心疼你。”
可饶是如此,王墨还是怕他冷着,找了孙婆子过来帮忙,连人带车的搬上了石阶。
轻轻推开门,王墨推人进去,又反过身,将冷风关在了屋外头。
小哥儿生气了,鼓着个不大的小脸儿,凶巴巴的不理人。
他沉默的将罩在汉子轮车外头的斗篷取了,沉默的给他解绑在身上的薄棉被,沉默的躬身到他面前,给人背到肩膀上。
那瘦小的一个人,刚进门儿的时候都扶不起他,现下却也能将他背上肩了。
玄鳞趴在他单薄的背上,听着他吃力的重喘,心里头不是滋味,他咽了口唾沫:“小墨,别气了。”
小哥儿哼了一声,还是不理他。
玄鳞被轻轻放到炕上,那人就要走,他急得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声音都发了抖:“别气了。”
挺大个汉子,可怜巴巴的,来来回回的就会这一句话儿,可不知道为啥,王墨就消了气了,他坐到炕沿上瞧着他,轻声道:“旁的我都不在乎,只想你好好的。”
玄鳞的大手顺着王墨的袖边往下头摸,一寸一寸的,慢慢握住了他的小手:“嗯。”
*
四进院儿的西厢房里,雕花的木门关得紧紧的,可却盖不住砸东西的噼里啪啦声。
今儿个赵茹怜在前院儿失了面,戏都没听完,就扯着帕子跑回了屋,她坐在红木方桌边,听着前院儿还在继续的唱戏声,眼泪成串儿的往下滚,收都收不住。
作践人,太作贱人了!拿她当个乐子耍!
她越想越气,哭声变作了咆哮,猛扑过去,将桌面的琉璃尊,摆架上的红珊瑚、翡翠菡萏全都砸在了地上,一时间天崩地裂,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伺候的女使缩在角落里,吓得大气不敢喘。
忽然,木门被人推开了,吴庭澜的生母赵氏正立在外头,日光逆着打进来,映得她一张脸鬼魅般瘆人。
赵茹怜登时愣住,惊得手脚一片凉。
赵氏冷着脸步进来,她瞧了眼角落里的女使,偏了偏头,那女使便心领神会的夹着膀子出去了,临走前,还反手将门关严实了。
屋子里就剩了俩人,静得喘气声都清清楚楚,赵茹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道:“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赵氏冷着脸,缓步走到她跟前:“你这是闹给谁看呢?”
她声音冷漠、凉薄,听得赵茹怜提心吊胆,她胡乱抹了把脸,再不敢哭了。
赵氏垂着头瞧她,一双眼寒潭似的冰:“你做什么了?”
赵茹怜不敢说,浓密的眼睫抖得厉害。
赵氏自鼻尖轻轻呼出一息,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都干了什么。”
他儿子房里的这几个,除了那不争气的正室男妻,其余的,没一个省油的灯。
她不是不知道,她们几个常去吴庭川的院子里说闲话儿,明里暗里讥讽炕上的那个不能人道,生不出孩子就没有靠山。
气得新纳进门的小娘子成日里抹眼泪儿,忍了不过半年,就和送菜的伙计偷摸搞在了一起,合谋着要私奔。
被发现时,她那包袱里塞满了吴家的值钱物件儿。
吴老夫人怒不可遏,连夜叫人拖到外头处置了。
那一夜,板子打肉声一下接着一下,小娘子哭叫得声嘶力竭,她骂吴家是要人命的虎狼窝,骂大爷不顶事、让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这么羞辱的事儿,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起初赵氏也以为,吴庭川会刨根问底的怪罪下来。
可是等了好些日,都风平浪静的没什么动静,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着这几个蛮妇胡作非为。
可是今儿个,那个三年没有下过炕的汉子,竟然出了院儿,还矛头直指赵茹怜,叫她怎能不起疑。
赵茹怜垂着头,咬得唇边一片白,她抖着细嗓:“夫、夫人,小女一直安分守己……”
“你安分守己?”赵氏嗤笑出声,“那吴庭川一个瘫子,你们几个挤兑得他二房偷了人,他都没多说半个字,若不是做了杀千刀的事儿,能逼得你这个小贱蹄子躲在屋里头闹?!”
赵茹怜抽抽搭搭的又想哭,可又怕赵氏凶她,吸了吸鼻子生生忍了回去:“小女也没做什么,只、只像往常似的说了两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