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淡淡洒下来, 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潭岸边,一条黑鳞长蛇整个身子浸在水里,只留个巨硕的蛇首伏在岸边, 它如树干般粗壮的颈子旁,睡着个小人儿,小人儿边上,一只黄毛狗子翻着肚皮, 正在打呼噜。
自剖丹以来,已经半个来月了,玄鳞无数次催动丹田真气, 可没有了金丹,气息淤堵在心脉处, 无法运转, 它化不回人形。
而王墨, 就在这潭水边,陪它睡了半个来月。
巨大的金瞳微微眨动,巨兽沉静地瞧着小哥儿, 凌寒的竖瞳里漫着柔软。
它怕扰着人,一动不敢动,可又实在心痒难耐, 便吐出长信子, 顺着王墨的手臂一路往上,滑到他的下颌处, 轻轻抚了抚。
王墨睡得正香,只觉得颈间一阵痒, 伸手挠了挠,皱着两道细眉, 瓮声瓮气地梦呓出声:“唔……别闹。”
巨兽眨了眨眼,自鼻息间呼出一气,收回了信子。却伸着头,轻轻碰了碰王墨的小脸儿,将人圈紧了。
忽的,远山起了一阵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有雪自穹天缓缓飘落了下来。
巨兽微怔,它在这灵潭之境活了几千年,这地界四季如春、风和日暄,从没下过一场雪。
它缓缓仰起头,目之所及处,皓月当空,星斗闪烁。
正当玄鳞疑惑时,那落在坚硬鳞片上的雪花散发出了银白的光泽,让它莫名地通体舒畅。
玄鳞轻轻闭上眼,试着催动丹田的真气。腹腔之中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向四肢百骸、心脉……
一片白光陡然乍起,映得长夜仿若白昼,清泠泠的潭水里,庞然巨兽化作了一位俊逸公子。
伸手,垂眸,淡淡月光里,五指轻轻收拢。
玄鳞怔忡了片刻,抬起步子,疾奔向了水岸边的王墨。
*
十月二十八日,也就是玄鳞化回人身的当日,他实在等不及,同王墨求了亲。
除了打镇子上拉回的一马车物件儿,还有只木匣子,一块儿送到了小哥儿手里。
王墨疑惑着看他,轻声问道:“这里头是啥呀?”
玄鳞难得的有些羞赧,顶俊朗的脸上起一层红,他不敢瞧人,目光游移,声音沙哑地道:“聘礼。”
“聘礼?啥时候买的?”王墨睁圆眼,伸手轻轻打开木匣子,里头安静的躺着两个物件儿——
他在吴家时候寻老木匠给玄鳞练手的孔明锁,不知道啥时候这汉子已经解开了;还有一片手掌大小的鳞状物,散着莹润的光泽。
王墨抿了抿唇,皱着眉轻声问道:“这是啥呀?”
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进匣子,将那只鳞片轻轻拿了起来,放到了小哥儿的手心里,玄鳞瞧着王墨,一字一句郑重地道:“这是护心鳞,送与心上人的。”
“心上人……”王墨垂眸瞧着那鳞片,脸颊起了一片红,一路蔓延向耳朵尖。
为了掩饰羞涩,他手忙脚乱地将匣子里的孔明锁拿了出来,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分明是我给你的,你咋好拿来下聘。”
玄鳞瞧着王墨一脸羞臊的模样,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他鬓边,将碎乱的头发别到了耳朵后。
他哑声道:“在吴家那会子,你可是说了,我要是解开了这物件儿,你应我个条件。”
王墨只觉得心口子“砰咚”一声,他多半已经猜到了他会说啥,紧张得手指头都收紧了,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声音带着抖:“你想要啥呀?”
玄鳞薄唇微勾:“要你嫁我,就今日。”
王墨抿着唇,垂眸笑起来:“好。”
成亲就选在了灵潭,排场并不大,除了证婚的老龟,再无其他人。
一来这地界远离尘嚣,精怪齐聚,不好邀人过来;二来王墨也没啥人能请,且不说闻笙和孙婆子已经许久不联系,这俩人太清楚他和吴庭川的事儿,冒然请过来反倒难解释。
玄鳞这边,倒是相识几位故人,早早听闻他瞧上个凡人,上赶子要来瞧热闹。
可玄鳞一位也没请,他最是厌烦喧闹,再说这几位真过来,岂不扰他鱼水之欢。
那几位看破不说破,派小妖们送了贺礼。
日头早早落进远山里,天地一片暮色。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轿子,广袤无际的潭水边架着张方桌子,上头扑着鸳鸯纹绣的红布,摆着供香、两碗酒。
两位新人站在一处,手里紧紧握着红丝绦团成的大花球。
玄鳞玉冠高束,身上穿着一身红喜服,他本来就丰神俊逸,而今眼角眉梢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整个人都透着股子意气风发。边上的王墨头上顶了红盖头,只身上,是那件他绣了许多年的嫁衣,金丝绣的凤凰,正红正红的。
老龟也没想着有朝一日能瞧见主上大婚,还给俩新人保媒,心里头可是欢喜。
他清了清嗓,将晌午时候才背的词缓缓念出来:“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①
话音还没落,边上的汉子已然等不及了,两道寒光朝老头儿寒凛凛地瞪了过来。
老头儿就知道他没耐心,笑着摇了摇头,遂了他的心意,高声道:“一拜天地!”
冬日里天黑得快,这会子,已经升了皓月。
王墨瞧不清路,正小步小步的挪动,就见盖头下半寸的光景里,缓缓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汉子的手从来不多暖和,却让他无端的心安。
一高一矮两个跪在潭水边,朝着天地郑重叩拜。拜谢天地恩德,祈求来日方长。
“二拜高堂。”
俩人都没有「高堂」。
玄鳞一条妖蛇,不知父母;王墨的阿娘早不在了,而他那个阿爹,从不在意他。
他便朝着方桌上的供香叩首,当作是在拜阿娘。
玄鳞知道他的心思,跪在他身边,跟着一块儿跪拜。
淡淡月光里,老头儿笑得满脸褶儿,他朗声道:“夫妻对拜!”
膝盖曲起,手掌贴地,头轻轻碰着头,就在那声笑意盈盈的“礼成”里,王墨只感觉一阵风来,他被汉子一把抱了起来。
王墨心里一慌,忙伸手环住了玄鳞厚实的肩膀,他嗔道:“你这是干啥呀!”
玄鳞抱着宝贝似的将王墨抱得紧紧的,毛头小子一样、着急忙慌地朝向屋子狂奔而去。
“砰”的一声震响,门紧紧关严实了。
屋子里,点了龙凤花烛,住火光跳动,喜气洋洋。
玄鳞甩下长靴,抱着王墨上了床榻,他秤杆也来不及用,伸长手将盖头缓缓掀了开来。
红盖头下,王墨难得涂了脂粉,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忙垂下了眸子。
玄鳞伸长手,将红纱帐扯了下来。
蓦地,两只小手轻轻环上了他的颈子,王墨红着两颊,头抵在他宽厚的胸膛,嚅嚅道:“爷……你、你轻着些弄,我有点儿怕。”
玄鳞只感觉脑子嗡的一片白,心口子擂鼓似的砰咚直响。
他喉头滚动,哑声道:“小墨,你叫我什么?”
王墨抬头瞧向玄鳞,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是强压的欲/望,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王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啥,他羞得眼睫直颤,轻轻咽了口唾沫,小声道:“爷……”
砰的一声响,玄鳞将人猛地扑在了床塌上。
他宽大的手掌垫在王墨的后脑,垂下头,一瞬也不瞬地瞧向他,声音低低沉沉的仿若陈年老酒:“说好了三天三夜,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窸窸窣窣声响,喜服被扔下了床塌。
龙凤红烛灯火摇曳,一梦春宵。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