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缓缓上升,安全带不是只勒肚子,连肩膀都绑住,离心力紧紧抓着心脏。
岑真白对霍仰说的那句话感到疑惑,他重复道:“……我喜欢beta?”
霍仰控住操纵杆反给他的巨大压力,看过去。
岑真白似乎忘了那句话,那是不是说明,其实他也没那么喜欢beta,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岑真白想了好一会,才找到相对应的那点记忆,他说:“我只是觉得或许beta更适合我。”
好一个适合,这个回答不仅没让霍仰舒心,还更添堵,像硬生生吞了一大块石头下肚,却卡在心口。
他捏紧了操控杆,冷笑一声,“是啊,适合你。”
听出来了alpha口中的阴阳怪气,岑真白不说话了。
明明当时霍仰也说喜欢beta。
岑真白一沉默,霍仰也闭上了嘴。
从外边看,机甲那么大一架,比飞机还大,可内部竟然那么小。
岑真白骨架已经算小了的,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是缩在一起的,右手手臂紧贴着机甲壁,左边就是alpha。
有好几次,霍仰操纵操作杆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膝盖。
不过一切肯定都以操控座为主,他现在这个座位只是附带的。
空气也是密闭不流通的,他甚至能闻到alpha身上淡淡的尘土味,估计白天打仗的时候在地上打滚了。
本来在医院忙了一天omega就特别疲惫,黑暗中,看又看不见,听也听不见什么,只有alpha的呼吸声和偶尔的机械声,却更加催眠,再加上机舱内部温度挺暖和,渐渐的,岑真白有点昏昏欲睡。
他闭上眼睛,意识变得模糊,他忽然乱七八糟地想起小时候,他站在小卖部外边偷看电视,里边新闻报道,说军队开展了一个机甲体验活动,有个记者去了,坐的还不是战斗机甲,是最平稳的医疗机甲,但几分钟后下来,仍然上吐下泻。
事后记者说道,感觉像在坐一百米高极速上升下降的跳楼机,还连续十几个回合不带停的那种。
可岑真白现在坐着,却没有什么不适感,缓得像在坐飞机。
唯有几次颠簸,但霍仰很快就稳住了。
迷糊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抬了抬,但他一点都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霍仰叫醒他,“到了。”
岑真白惊醒,反射性抬起头,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蹭着他的耳朵过,他向下摸了摸,没摸到。
“闭眼,”alpha说,“开门了。”
舱门打开,光亮照进来,长时间待在黑暗中,连人造灯都刺得岑真白半眯着眼,好一会才能睁开。
他低头,掉到缝里的是一件黑衣服,叠起来的,被他睡得皱皱巴巴。
他没多想,直到霍仰率先从机甲上跳下去,然后来到他这边,抬高手接他,他看到alpha身上硬挺的军装因手部动作拢起,里边竟然是真空!
突起的锁骨和隐隐约约的胸肌线条一览无余。
岑真白才反应过来,那件黑衣服是霍仰穿的里衣。
他挪开视线。
霍仰说:“下来。”
生命不等人,岑真白也没空跟alpha说他自己下了,直接往下一跳。
两个人的胸膛撞在一起,alpha稳稳接住了他,把他放在地上。
“谢谢。”岑真白和霍仰说,之后转头往医院跑。
有一个护士专门在外接他,岑真白跟着上二楼,他后知后觉,霍仰也一直跟在他身后。
alpha神情和姿势具是戒备,盯着来来往往的人。
岑真白懂了,霍仰在保护他。
六区战况他俩都不是很清楚,还是警惕一些好。
岑真白换好手术服,手术室门缓缓关上,alpha就靠着墙,站在手术室外。
历经三小时,手术……失败了,这位二星士兵死在手术台上。
岑真白第一次直面死亡,在他拿着手术刀。
大家都心知尽力了,内脏多处损伤出血,手术难度大,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
如果他是经验老道的老医生,或许还有可能。
其实岑真白听到军医给他说明情况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明知希望不大,但还是来了,甚至他进去的时候,伤者只剩最后一口气。
他看到的瞬间,就知道,自己救不活他了。
所以没有很难过,就是有一点空落落的,不舒服。
他脱掉手套,脱掉手术衣,洗手,脱口罩、帽子,放入污衣袋,消毒,清洁,换回个人衣物,他按下开门键,手术室大门再次缓缓打开。
alpha仍然站在那里,没有走。
岑真白对上了霍仰的视线。
霍仰没有问手术怎么样,看岑真白身后助理的表情就知道了,他道:“结束了?”
岑真白“嗯”了一声。
霍仰抱臂的手放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说:“那走吧。”
岑真白:“好。”
此刻天色已晚,时间接近凌晨十二点,远方没有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感受到风很大,夹杂着风沙,打在人的脸上很疼。
两人顶着风上了机甲,打算连夜返回七区。
羽曦犊+P
机舱内很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岑真白盯着操控台上的蓝光,有些放空。
开了十分钟左右,霍仰忽然开口:“处在战争前线的感觉怎么样?”
干巴巴的。
岑真白回神,答:“还行。”
霍仰睨了omega一眼,“不害怕?”
岑真白又道:“好像还行。”
霍仰:“……”
霍仰又道:“我看咪咪长胖了很多。”
岑真白说:“是,它二十六斤了。”
霍仰刻薄道:“真胖。”
岑真白否认:“不胖,咪咪是野生动物。”
霍仰道:“它吃得比你还多吧。”
“嗯。”岑真白笑了下,每天都要吃两斤肉。
霍仰:“我终端里还有几张咪咪小时候的照片。”
岑真白不是很信:“你不是不喜欢咪咪吗?”
霍仰:“顺手拍的,忘记删了。”
不过挺神奇的,一聊到咪咪,岑真白的心情就没那么抑郁了。
忽然,机甲内部发出警告,机械声响彻,连按键的蓝光都变红闪了两下。
岑真白吓了一跳,“怎么了?”
霍仰说:“监测到前方五公里外有一场沙尘暴。”
和他们返回七区的路同一个方向。
岑真白看得不是很清,但机甲飞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密密麻麻的沙子击打的清脆声。
霍仰看操控台,一大一小两个圆圈重叠的标识一闪一闪的,这代表这架机甲与中控台之间的链接不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就追踪不到他们的定位了。
他按下通讯请求。
几秒后,机甲响起声音:“这边是中控,霍少校,请讲。”
霍仰道:“39,77,22,沙尘暴。”
那边键盘声哒哒哒的,“报告霍少校,经查询,强沙尘暴,风速大于九,预计消退时间明天下午三点前,目前不建议继续往深处行驶。”
霍仰回复:“收到。”
通话挂断,霍仰侧头,问岑真白:“我们可能得在机甲里过一晚,你能接受吗?”
岑真白没什么不可以的,他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的霍仰果断做出选择,操控机甲缓速下降,原地停下。
就是座位没法调,因为战斗机甲本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无时无刻都需保持状态,万一敌军突袭,操作者在睡梦中惊醒,还得赶忙赶忙调座位。
霍仰说:“那件黑衣服,你可以稍微垫着头。”
岑真白问:“那你呢?”
霍仰:“等会。”
他怎么可能睡,他得放哨,但他一说他不睡,岑真白也不会睡了。
本来做手术就累。
机甲里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发时间,岑真白悄悄打了两个哈欠后,忍不住开始闭目养神,就在这时,他的终端响了。
他睁开眼,是喻章,他调小了音量,但空间那么小,怎么样还是会听到。
喻章问:“真白哥,我看新闻说你们那边沙尘暴,你还好吗?”
岑真白说:“还好的。”
喻章:“沙尘暴来了,打仗应该也会消停吧。”
相关话题,岑真白下意识往alpha那边侧了侧头,但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含糊道:“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你不在医院,我吃饭都不香了。”
这样的话岑真白听多了,就像弟弟撒娇一样,“还没有消息。”
喻章又问:“那在医院有发生什么吗?”
这么一提,岑真白又想起了刚刚的手术,他低声说:“嗯,就刚刚,我主刀,手术失……”
蓦地,毫无预兆的,他嗅到了一丝alpha的信息素,可当他能闻到的时候,代表已经晚了。
更多的信息素炸开来,一秒不到就张牙舞爪地朝岑真白扑来,和普通的信息素不同,里边充满了信息。
痛苦、愤怒、暴躁、伤心,嫉妒……太多了,岑真白有些难以呼吸。
“真白哥?怎么了?怎么突然没声了?”
“……”
“真白哥?”
岑真白觉得自己要溺毙了,快速说:“有事,挂了。”
他转头问alpha:“霍仰,你怎么了?”
alpha没有应他,只有呼吸声越发粗重。
岑真白见情况不对,立刻打开了终端的灯,霎时机舱内部亮了起来,看得清清楚楚。
霍仰眉头皱着,脸色煞白,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刻屈着身子,头抵在操作台上,手用力按着太阳穴,大口吸气,却汲取不到氧气的模样,看着非常痛苦。
岑真白被他的症状吓到,像是心脏病犯了,他伸手想先检查一下alpha的口鼻是否有异物,刚碰上,alpha却浑身一抖。
外界的触碰,让霍仰清醒过来了。
犯病了。
头好痛。
“霍仰?”
岑真白看到alpha快速摸向自己的裤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却没找到。
他急道:“霍仰!你看着我,你现在什么情况?”
信息素越发失控,密闭空间就这么大,信息素的浓度和量却直线上升,太闷太烈了,真的就像在烈火浓烟中,无法呼吸,岑真白捂着嘴,呛咳了几下。
alpha瞳孔没散,他闻声转过头,看到了岑真白难受的脸。
霍仰一怔,他喘息着,忍着痛解开安全带,快速道:“我出去一下。”
他伸手去摸舱门键———
被岑真白一下子打掉,他紧紧攥住alpha的手臂,“霍仰!你冷静点!”
外边沙尘暴!
沙尘暴对人体的呼吸系统危害极大,浮尘中大量悬浮的颗粒物细小、密集又尖锐,轻则呼吸道、肺组织受损,重则导致人窒息死亡。
alpha力气很大,岑真白拽不住,只好整个人都抱上去箍住。
霍仰的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了。
霍仰走不掉,但也忍不住了,他敲出藏在操控台下的军用刀,对准自己的手臂,发狠地划上去,一下就三四刀。
快到岑真白都反应不过来。
伤口很深,有一道伤口隐隐约约都见到白骨了,血疯狂涌出来,没一会就染红了alpha的军装。
岑真白震惊。
“控制不住,”霍仰因痛意短暂醒了神,他喃喃,“我的头好痛。”
岑真白抿紧唇,他掐住霍仰的某个穴位,委身和霍仰对视,“没事,没事的,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这是什么病?”
霍仰看他,“……链接断裂症。”
岑真白又是一愣。
不过总好过类似心源性猝死等会死亡的病,岑真白不太了解链接断裂症,他尝试性地放出一点安抚的信息素,并从自己的工具箱找出绷带,打算先给alpha止血。
淡淡的雨后草很快弥漫开来,以往屡试不爽的方法,这次却失效了。
alpha看着更痛苦了,他手指掐进心口处,痛喊出声,嘶声吼道:“别他妈放了!”
岑真白心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照做。
霍仰胸口剧烈起伏,几秒后,忽然僵住,看了omega一眼,后者正微微睁大着眼睛,看着他的方向。
心脏也要撕裂了,霍仰咬牙,硬生生忍住,哑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这次,他没和omega打招呼,毫无预兆地按了什么。
一条安全带从岑真白身后探出,死死地把他绑在座位上。
岑真白闷哼一声。
下一瞬,他看到alpha用了蛮劲,手动把舱门拉开一条缝。
风沙疯了一般冲进来,把岑真白抬起的身体又重新打回座椅,他张唇,却吃了一嘴沙。
霍仰跳了出去。
啪。
舱门合上了,严丝合缝,一切重归于静,只剩落了满地的血和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