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真白只是对感情有点迟钝,不是傻。
第一次———当沙尘暴霍仰跳出机甲时,他可能分不清那种心惊到底出于什么。
但不至于第二次———他看着霍仰躺在救护床上满身血污,他还没有弄懂。
江嘉能让他考虑一下重新和霍仰相处时,他不觉得抵抗。
霍仰当众表白,越过层层人群,他看到alpha脸上的认真神情时,骤然产生的悸动。
在一片漆黑的厨房,他望着突然闯入的光亮、感受着被霍仰放在心上时,他内心泛起的暖意与感动。
于omega而言,最危险最脆弱的发情期,他不清醒,却愿意放下唯一的武器时,他潜意识深处透露出来的依赖和放心。
种种,种种细节……
二星基地停电失温,霍仰上床前来了句我是alpha,而他,也仅仅是“嗯”了一声。
他不是单纯,也不是不理解霍仰什么意思,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默许。
同时,他也在犹豫。
霍仰明显很喜欢他,但他的那份好感,当得起答应这份追求吗?
他没想清楚的答应,万一将来分开,对得起霍仰的感情吗?承受得起对霍仰的第二次伤害吗?
恋人应当对爱情承诺,对对方负责,必要时给予陪伴与情绪价值,参与以及规划有对方的未来。
伴侣应当如结婚誓言那样,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他,能做到吗?
他不知道。
直到地雷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终于敢确定了。
答案在岑真白大脑中浮现:他愿意为霍仰,努力一下。
他说完,抿了下唇,抬起脸看霍仰。
霍仰没有反应,愣在原地。
他脸上还僵着阴沉的表情,里边带着巨大的崩溃。
他现在很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感到情绪波动时,面无表情就好了,但在omega面前,他永远维持不住。
然而岑真白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脏狠狠一跌,失重感和晕眩感一起来,后背瞬间就浮起薄薄一层虚汗。
是……他又幻听了吗?
因为潜意识太过不愿,所以又一次出现了岑真白退婚时,他把退婚听成求婚的事故了?
不同于上一次的是,他身边没有江嘉能,他也没再笑着反驳:“你是不是说错了?”
他只傻愣地问:“你能,再说一遍吗?”
手好像暖起来一点了,岑真白一字不漏地重复,“我说,但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试一下。”
霍仰又没了反应,像是在逐字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宛如一台老式的电脑,运转了老半天,不仅没连上网,还直接黑屏了。
终于,他眼珠子动了动,挪向omega的方向,他嘴唇发着麻,像是局部缺氧太久后突然恢复血液循环,麻得他控制不住话,只呆呆地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我……”
“霍少校!”
被打断了。
秦威蹙眉站在第二层,呵斥道:“快回到你的位置!”
不知什么时候起,飞船一片安静,除了偶尔走过的几个工作人员,两人身边再无一人。
霍仰上来飞船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在生命舱躺好。
飞船即将启动,没进入生命舱的人会极其危险。
霍仰脑子很乱,他望着岑真白,复杂的情绪一一在脸上浮现,不可置信、喜悦、激动,最后又变为压抑……嘴角要扬不扬的,导致表情说不出的怪异与扭曲。
他要说什么———霍仰不知道,他眼前一片空白。
秦威又催促了一次,“再不回位置,就军纪处罚了!”
岑真白开口:“霍仰,你先回去吧。”
霍仰像是一个只输入了岑真白指令的机器人,几秒后,他抬起脚步。
走到半路,他回头看了岑真白一眼。
omega已经被工作人员赶着进安全舱了。
霍仰只能僵硬地把头转回去,机械地回到自己的位置,魂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脑子一团浆糊,没注意,差点被绊得直接摔进生命舱。
舱门合上,飞船启动,升空,空气被抽走,耳边一片虚无。
都不知道飞了多久了,霍仰才恢复了一点知觉,手中好像拿着什么,他低头一看,哦,他准备给岑真白的礼物,但那个纸袋子,已经被他攥破了。
历时六小时,他们到达了第二星的上空。
飞船会降落在发射站,医生和军人兵分两路,一队回医院,一队回军营。
霍仰和岑真白压根没有碰面的机会。
秦威喊:“列队!”
军人们纷纷整理队伍,脚步声整齐又响亮。
医生们人少,组长点了下人数,就打算上车———军队派车把他们送回去。
忽然。
“岑真白!”
岑真白脚步一顿,回头。
霍仰不顾规定和长官的命令,硬生生出列,跑到医生的队伍里,他喘着气,直直地望着omega,语速很快:“岑真白,等我……等我去找你。”
鸦雀无声,所有军人和医生都看向他俩,表情丰富,连秦威都被霍仰的大胆给震惊了。
岑真白平静地点了下头,“好。”
然后,霍仰回到队伍站好,岑真白离开。
一小时后,到达医院。
科室所有人都在,下班了的医生们都没走,专门等他们回来,热烈欢迎着他们的回归,又为那位beta女医生悲伤。
院长说他们可以先休息一个星期,等下周一回来,再开会。
众人在医院分别,岑真白先回了趟霍家,还没打开门,他就听到了爪子疯狂挠门的声音。
咪咪认出了他的脚步声。
岑真白笑了下,虹膜认证成功,门打开,他蹲下,抱起猫狸,“……咪咪。”
江嘉能和霍启都不在,倒是陈叔,一见到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退役了二十多年的中年男人,一手拎着老花镜,一手挡着脸,哭得稀里哗啦的,把岑真白吓了好大一跳,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憋了半天,只道了一句:“……别哭。”
他和陈叔在霍家吃了饭,之后拎着咪咪,回到了他的家———协同医校附近的那个小房子。
咪咪重新熟悉这个环境,岑真白一刻没闲下来,开始打扫卫生。
等他洗了澡,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才有了真的回到二星的真实感。
安静下来,他才延迟地感到了疲累,他闭着眼睛,趴在床上,也没盖上被子,就这么快要睡着的时候———
门铃响了。
岑真白睁开眼。
来人很有礼貌,没等到回应,也没有发疯一般地不停按响,但之间越来越短的空格,足以看出急迫。
“来了。”岑真白从二楼下来,拖鞋趿拉着,把门打开。
是霍仰。
霍仰身上还穿着军装,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明显是一解散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这。
霍仰深深地望着omega,一秒都没有挪开。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一见到人,又哑了。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只是岑真白不知道,他也从未进过门,只待在远处,遥遥望着这栋楼。
岑真白明显感觉到了,他见到霍仰,是开心的,是思念的,是……眼里情不自禁带上一点暖意的。
他侧身让alpha进来,拿出一双拖鞋,说:“你穿这双。”
霍仰回神,“嗯”了一声,他军靴摆放得很整齐,就差没拿把尺子量一毫米一毫米地对准了。
岑真白问:“要喝水吗?”
霍仰在omega身后,准确地说,omega去哪,他跟到哪,“哦,好。”
他几秒不用,喝完了一杯水。
还有点烫的水。
岑真白沉默了下,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霍仰身上的情绪和气息很不稳定,不安而又焦虑。
岑真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alpha的反应与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
是知道了他的心意,不开心吗?
岑真白安静了一会,说:“坐下吗?”
霍仰也点头,岑真白说什么,他都说“好”。
霍仰看着像是没有他引路,就不知道沙发在哪一样,岑真白率先在沙发上坐下,身旁那道身影却不动了。
alpha看着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疑惑道:“怎……”
霍仰终于忍不住了,“岑真白。”
岑真白看着他。
霍仰忽然在omega面前单膝蹲下,他很矛盾,一边急于知道岑真白的想法,一边又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占据了他所有,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痛苦不堪。
他张了张嘴,说:“喜欢你,我喜欢你。”
岑真白睫毛一眨。
霍仰抬起脸,仰视着岑真白,他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语气迫切又焦躁:“但你,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能明确地告诉我吗?我想了很久,但是,我怕我又乱想、会错意……”
就像读书时,他的自作多情、他的自导自演、他那独自大半年的恋爱。
他害怕,非常。
霍仰盯着岑真白的眼睛,可瞳孔又缩小着、颤抖着,他只执拗地重复着:“我喜欢你……”
你呢?
无论是同意还是拒绝,你明确的想法呢?
他紧张得几欲昏厥,他等待着岑真白的审判。
岑真白感受到,alpha的身体竟然在细细发着抖。
他很快就猜到,他都说得这样了,霍仰还不敢确定的原因,心脏传来淡淡的酸意。
“没有误会,”岑真白说,“我也喜欢你。”
霍仰一怔,随即笑了,笑得很英气很释然,可一秒不到,就再也坚持不了这个笑容,他忍着巨大情绪地抿紧了唇线。
他蹲不住了,另一边膝盖落地,跪在岑真白面前。
他弯下腰,低下头,额头抵着岑真白的膝盖。
岑真白很快就知道霍仰怎么了,他感觉到自己膝盖处传来一阵湿意。
霍仰终于忍不住了,肩膀开始发抖,呼吸急促混乱,压抑的哭声泄露一瞬,尽管很小声,几乎等同于气音,可岑真白还是听到了。
半晌,岑真白缓缓地,把手放在alpha的头上,压住那个顺时针的发旋。
触感意外地不扎。
这句话,他听霍仰说了很多遍,这次轮到他说了:“霍仰……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