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场的人不算多,但是两个男人牵着手走在一起,还是有点奇怪。尽管如此,南嘉恩的心情以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开心。
在南嘉恩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不幸占据了太多。因为裴司琛的主动,他又觉得自己十足幸运。
大屏幕还在播放着广告,不过灯光已经黯淡下来。走到座位的时候,两人的手才分开。
“恐惧是思维的杀手。”电影正播放着这样的台词。电影画面从头到尾都很震撼,看完之后,南嘉恩还未从电影场景里完全走出来。
裴司琛对于电影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当电影里面沙虫突然出现,他忍不住去看旁边人的反应。
其实不算特别恐怖的场面,在屏幕全部都是沙虫那可怕的大嘴时,南嘉恩立马身子往后倾,眼睛闭得紧紧的,连着双手也握成拳头。嘴巴也抿起来,一声不吭。
这样的特效,连前面坐着的小学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南嘉恩就会害怕。
裴司琛好像预料到会如此,转眼看过去,将南嘉恩的表情尽收眼底。忽地,他回想起高中的时候,生物老师在空闲之余给他们播放了一个丧尸的短片,当最为恐怖的场面出现时,班上的人不禁叫出声,但是南嘉恩一动不动的,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用手挡住了眼睛。
冷静的害怕。
裴司琛对此感到有些好笑。
对于南嘉恩的感情,他还尚且不得知,但是他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记住了南嘉恩的一些小举动。
冷空气的大面积南下,暴雪天,让首都的天更为阴冷,连带着流感也一并突袭而来,办公室已经有人中招了,尽管南嘉恩戴着口罩,穿得厚厚的,也难免不设防。
当他感受到身体不断发冷,头越来越晕,喉咙发炎,便赶紧去药店拿了一些药。
冬季,对于南嘉恩不算是很好的季节,一到冬天他总会生病。住在南家的时候,即使房间隔音还算是不错,他也会躲在被窝里咳嗽,唯恐吵到家人睡觉。另外,南昌宁总表现出一种不耐烦,吃饭的时候总爱说教,说南嘉恩冬天生病总会花他很多钱。于是保姆会带着他去医院输液。
儿科人是最多的,大多数都是母亲抱着孩子来看病。直到电视机里播放的新闻都播完了,座椅变得越发冷硬,那时他一直紧紧地盯着医院大门口,唯恐保姆不会再回来。
此时裴司琛公司的其中一个供应链出现了问题,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所以在南嘉恩越来越不舒服,还跟他打了一通电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
南嘉恩身体沉重得厉害,但他没有了以往那番柔弱无力,撑起身子,给自己叫了一个网约车,便披上衣服,戴上口罩赶去医院了。
其实医院并没有很大的消毒水味,而是巨大的人味儿———带着热气和汗味的混杂感,以及很浓烈的拖把臭水味。巨大的人流像鱼,密集在又小又破的玻璃器皿里,在此起彼伏的摇动里,大厅的播报声响起,南嘉恩这条停摆的鱼突然抖动了几下,便被护士带着去输液。
护士说的他烧得很厉害,再不及时来医院恐怕会更严重。
将近十点,来输液的人只多不少,大厅灯火通明,于是南嘉恩将帽子戴起来,遮挡了部分光线,便靠着椅子晕晕沉沉地睡过去。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迷糊,耳边又传来孩童的哭叫声,在喧嚣里,最终睡了过去。
裴司琛开完会后,才有空闲看一眼手机,此时离南嘉恩那通未接电话过去了两个小时,他打了过去,但是没有人接。
“走,去喝酒。”越闻博在门口意思意思,敲了敲门。
裴司琛一边拿起大衣,又再次将电话打了过去,那头终于接通了。
“你好?”是一个女声。
原因是南嘉恩想去上个厕所,便不小心将手机留在座位了,被一个好心女孩接到了电话。
“请问你是?”裴司琛问道。
“噢,他的手机落在了这里。”女孩回答道。裴司琛还以为南嘉恩手机掉下了,却没想那女孩继续说:“他一个人在这儿输液呢,你…是他的朋友吗?”
南嘉恩推着吊瓶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己的座位上放置着一个小纸巾,底下便是自己的手机。他内心不由啊了一声,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手机,又想着遇到了善良的人,不觉十分暖意。而环顾四周,身边都是两个闭着眼睛补眠的人。
南嘉恩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了,看到是裴司琛,他立马点了接通。
“司琛?”
“是我。”裴司琛那边也有些吵闹,又问道:“你在几楼?”
“啊?”他看了眼楼层,“三楼。”
裴司琛赶过来的时候,一袭黑大衣,头上、肩上还沾着外面的风雪。
大厅有些人满为患,没有什么地方是安静的,四面都是熙熙攘攘的声音。他一眼便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南嘉恩,他看起来毫无精神,脸色病弱,头偏在那冷硬的座椅上,被输液的手虚虚地握着。
他绕过人群,伫立在南嘉恩面前。
南嘉恩咳了一声,看见来人是裴司琛,眼睛里明显带着光,他声音还是沙哑,问:“司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刚有个女孩用你的手机打电话给我。”他说道,又用手背触碰了南嘉恩的额头,那里还有些烫意。
“我…我马上就要好了。”南嘉恩看着裴司琛并没有戴口罩,生怕他也被感染,立马从衣服口袋拿出口罩递给他。
实际上,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不会麻烦到裴司琛。
“我不用,你戴就好了。”裴司琛制止住他那双正在输液的手。
周边的座椅空余了一些,裴司琛陪着南嘉恩坐了一会儿。他坐过来的时候,身上的淡淡香水味替代了医院里的味道,这让南嘉恩感到很有安全感。他头还是很晕,他潜意识认为自己还可以坚持,但是没过太久就睡了过去。
裴司琛侧过头,便发现南嘉恩歪着头,还是面朝自己,他鼻子红彤彤的,脸还有一些病弱的虚白,能看见一细小的绒毛和血丝,南嘉恩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精神,周边杂音刺耳,他也睡了过去。
于是他将南嘉恩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中途南嘉恩眯着眼,露出疑惑,裴司琛说了句:“睡吧。”他便终于不再有不安全感,全身心地睡了过去。
南嘉恩熟睡的过程里,裴司琛又想起那次南嘉恩陪自己去试镜。
那是很些许偏远的城西,已经靠近了机场,坐完地铁还要再转到城西的摆渡车,坐摆渡车倒是比地铁便宜,但是人也很多。那时候徐妍突发急性心肌梗,所幸送医及时,太需要用钱了,裴司琛便去试了试。
试镜倒没有用多久,模特公司一拍即合,给他上妆再加上拍摄用了三个小时,以他的外形条件,一个小时就能挣一大笔钱。
这三个小时,南嘉恩一直在外面等着他。
他们再次返回的时候也是坐的摆渡车,人很少,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有轻微的风徐徐拂过来。晚霞余晖映照,从车窗透过玻璃照在两人的头发上。
那是对于裴司琛十分苛刻的年纪,上完晚自习就要去照顾母亲,一到周末就想着各个方法筹钱,为了筹钱,他接了很多模特单,不断地拍摄拍摄。一旦没有做好姿势和表情,当然也有被摄影师摆脸色的时候。
他隔几分钟就想着住院费和手术费,心生焦虑和压力,每天根本睡不了多少觉。医院比寒冬更为冰冷。
在这段苦日里,他真真实实地感受到病痛的残酷,以及人情冷暖。钱非常非常重要。没有钱,便毫无感情。爱也是一种资本主义。
但是当摆渡车经过长江大桥,江面扬起很大的风浪,陪他试镜的南嘉恩依旧是面朝着他,睡得很香。
连日的奔波躁动却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南嘉恩。”护士小姐念到他的名字,“输完液了。”
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但是醒来,裴司琛就在他身旁。
裴司琛温声对他说:“回家了。”